德國音樂家的希臘樂思

唱片界占有重要地位的德國獨立音樂廠牌ECM旗下藝術家史蒂芬·米庫斯（Stephan Micus），本是德國人，可對他有著特殊意義的國家卻是希臘，打1987年第一次在雅典登臺以來，他就不斷回頭。15年來，他登臺最頻繁的國度也是希臘。

4月初，我特地飛去雅典聽了這個音樂家難得的現場。

樂神演奏 座無虛席

日間摩托狂嘯的雅典，滿城碎石般任意堆起的建筑個性難辨，但在此之間夾裹著一幢漂亮的Onassis文化中心。此時的衛城已是春天，流浪貓出沒在花紅柳綠中。雖然希臘有30%的人對花粉過敏，但史蒂芬登臺這夜，劇場內座無虛席。這場音樂會叫做“寂靜之翼”。雅典設計現代大氣的Onassis文化中心的臺上，史蒂芬一身白凈唐裝，脫了鞋就盤腿坐上簡單的臥榻。開頭一段蒼涼的亞美尼亞古老樂器duduk笛樂曲后，接下來一首弄巴伐利亞古箏，一首吹奏日本尺八，再一首則演示東非的“手指鋼琴”卡林巴……

觀眾盡力壓抑著的咳嗽聲及聞弦歌而知雅意的同一股勁，一直微妙地流淌。

默契也許來自史蒂芬所感知的希臘：地理位置和文化性格都正好跨界東西方，而史蒂芬從16歲第一次去東方旅行后就一直在探索的音樂主題，也正好與這一面契合：從東方世界中尋找與西方靈魂的結合點。

音樂會后，我們一起走在叫做“邊緣”(eksarhia)的窄巷間，這個在19世紀之前一直屬于雅典舊城的小巷，從前大多是制作藤椅的手工作坊，而今日劃在雅典市中心附近，布滿了餐館與酒吧。在臺上帶出那么古雅氛圍的音樂家，在餐桌前一落座，就開始呼喚“上白葡萄酒”。一壺接一壺，眼看就轉身為狄俄尼索斯大仙。雙頰漸漸泛紅，他戴上了氈帽開始娓娓道來他與希臘的這段音樂情緣。

枯井里當“錄音棚”

現年58歲的史蒂芬是德國南方人，在慕尼黑與阿爾卑斯山之間的鄉村長大，習慣了冷冽的氣候。他的父親是個畫家，在上世紀60年代時遷移到了暖和一點的西班牙Ibiza小島上，史蒂芬在15年前也搬到了附近的馬約卡島，主要看中了那里方便往來地中海旅行的機場。但每年冬天，他都要回到雪鄉待一陣子，獨自在雪地上“充電”。

史蒂芬在音樂上的朋友們多來自希臘。尤其是與阿爾巴尼亞接壤的希臘北部，有一群很好的吉普賽音樂家。我在雅典大街上散步時就能看到，五六歲的吉普賽孩子，任意找個地方，打開小手風琴就開始邊拉邊唱。滲在脈搏里的樂感滿街飄蕩。

史蒂芬與ECM合作已超過35年。 他在這個特別的廠牌下也是特別的：曼弗雷德一直擔當各位簽約藝術家的唱片制作人，惟獨史蒂芬例外：他大部分的唱片，從所有樂器的演奏、人聲到錄音制作，全是一人之力。

史蒂芬是個器樂多面手，印度、日本、中國、緬甸，盡往東方的音樂世界跑，發掘各地傳統也一般意味著快要失傳了的樂器之余，也重新發現新的聲響。但請不要稱他為“世界音樂”藝術家。只因“世界音樂”早已淪為神叨叨但內容空洞的標簽。

史蒂芬的樂聲相反：一貫寧靜內斂，有思考，有張力。這與ECM這個廠牌的美學原則與音樂選擇一脈相承：兩年前廠牌創立人曼弗雷德·艾歇爾在曼海姆曾告訴我，一般吸引他的音樂與人，表情都“不那么明顯”。20歲時，史蒂芬第一張專輯的“錄音棚”，是用以收集雨水的枯井，他將麥克風連同腦袋一起“塞”到里頭錄音。

希臘圣山“阿陀斯”優雅之舞

除了30多年前在曼哈頓的半年，史蒂芬一直選擇在鄉村過絕對寂靜的生活。他會謙虛：“修行充分的人，在雅典也能做到排除雜念、活在當下，而我不能”。因而他常要與自然接觸，在大美中放下一切想法與念頭。

自1973年第一次到遠東旅行，史蒂芬就迷上了東方傳統器樂。他迄今每年都要大旅行兩次，或在喜馬拉雅待半年，又或在緬甸討教古樂。與人一起時的史蒂芬，就像此時在雅典，多話，好客，但還是靦腆。

飯桌上有位名叫安德烈雅思的寡言的人，身旁坐著他沉靜美麗的太太芙汀妮。安德烈雅思是史蒂芬在希臘圣山“阿陀斯”采風時一見如故的老友。他曾跑到阿陀斯山去當了8年和尚，可一朝回到雅典，碰到了芙汀妮就心念著得還俗了。

1988年史蒂芬第一次來到阿陀斯，待了三天三夜。他不是去教堂的人，但他會潛心到阿陀斯山中，日夜行走于20個千年古剎之間，加入冥想，傾聽內心的聲音。日間，他在空無一人的山間走路，半夜三四點則起來參與天主教的誦經儀式。“幾根蠟燭，油燈數盞，在教堂里映下金色影子，輕輕幾下鐘聲，香火搖蕩，簾子開了又合”，史蒂芬眼中，這一切緩慢而有節奏的動態，好比優雅之舞。

這次圣山之旅后，史蒂芬開始了系列的音樂創作。他曾用純人聲制作了名為《阿陀斯》的專輯，一心要表現在幾千年沒受打擾的白天與黑夜里，自然界的強烈能量。而自此后，阿陀斯山也成了他不斷返回的地方。

位于希臘北部的阿陀斯山，從7世紀開始成為隱士的聚居地。這個愛琴海邊的“無女性地帶”，甚至連母性動物也不允許進入。這一“規則”自希臘獨立以來一直保持至今。這乍看來充滿性別歧視色彩，但聽安德烈雅思解釋說，這規矩其實有兩層含義：一是為讓僧人寡欲，二來則帶了點宗教圖騰的涵義：僧侶們將阿陀斯山喚作“圣母瑪利亞的后花園”，圣母是子民們唯一的女皇。

在專輯《阿陀斯》中，史蒂芬用上了約一千年前寫給圣母瑪利亞的贊美詩，4月初他一身唐裝端坐臥榻之上，用古希臘文吟唱這段圣山音樂時，令人聯想伯牙撫琴。詩意果然是無邊界的語言。在專輯中，他還用上了維吾爾族的樂器薩塔爾琴。他說有機會的話，想要再到云南去。他還想見見作家阿來。

史蒂芬愛讀《道德經》，喜歡在實踐中探索陰陽與二元對立論的相通：他愛旅行又愛寂靜，想要在音樂里表達對生命和情感之愛，同時又要表現無法抵達的“永恒”與“純凈”。他說：“單有任何一面的音樂，不是太甜膩就是太冷漠。”

旅游Tips

·雅典：機場到市中心“憲章廣場”可乘X95巴士45分鐘直達，或搭地鐵。地鐵可到達市內各街區，包括衛城。每個月第一個周日衛城有時免票。巴特農神廟上的繁復雕塑，基本移入了衛城腳下的新衛城博物館，值得一探。

·下榻：雅典的“沙發漂流”社團較活躍，不難找到熱情好客的主人接待。或可考慮憲章廣場四周的舒適酒店，如NJV Plaza酒店，房間窗外能看見衛城夜景。

·餐館：物價消費在整個歐元區都算貴。正宗的中餐都在“中國城”華人聚居的樓上，一般不對外，要開口問。希臘人經營的中餐館比當地希臘菜還要貴，譬如4歐元一小碗米飯。

性價比兼有風格的希臘店：“跳蚤市場”斜對面的Quick Pitta餐廳。

·阿陀斯山：只有渡輪可到達，再轉巴士到古剎。女性可隨當地私人船只游覽半島外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