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提到獨立設計師非得去倫敦和米蘭覓寶么?最近,中國獨立設計有了春天的跡象,設計師工作室遍地開花。“名門痞女”洪晃也加入了推廣軍團,她的最新身份是本土獨立設計教母,在三里屯北區(qū)開設的店鋪里容納了上百位設計師的作品,名字也不按照常理出牌,叫“薄荷糯米蔥”,這到底是個什么味兒?
宏大、美好、無目的
李多鈺:你之前出過一本書叫《無目的美好生活》,江湖上對你的評價是: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包括開這個店,你覺得這不按常理出牌跟你的“美好生活”是不是一回事。
洪晃:我不太知道江湖上的這些說法,他們的依據(jù)是什么?任何人都有他不按常理出牌的可能性,對于我來講的話,其實那個無目的的美好生活,唯一的宗旨就是做這件事是不是快樂。
李多鈺:那你開店的初衷是什么?
洪晃:初衷是我們作為一個媒體,跟蹤中國設計師已經(jīng)四五年時間,我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不缺媒體報道了,最缺的是一個能跟消費者見面的平臺,跟市場有接觸,就是能夠賣東西。跟媒體混的時間越長,他們也越浮躁,沒有耐心好好做設計了。剛才跟我們店簽約的一個馬來西亞華裔首飾設計師聊了兩句,他說,你們做的真的是一個宏偉的、有社會、民族意義,貢獻特別大的一件事。他問我你們是怎么想的?我說,其實我們沒想。做這個項目的時候,我沒做任何預算,就知道店面裝修差不多要將近200萬,就跟兩個朋友打了個電話,咱們一家出100萬,把錢財給我提過來。我跟三里屯village的開發(fā)商太古的人說,你們得支持,支持中國設計師有好處。他們說好好好,我們支持。
李多鈺:你沒跟他們說,我們在做一項很宏偉的事兒?
洪晃:沒有。我跟太古的老總倒是挺熟的,他說你幫我想想,怎么樣做點兒市場上的炒作?能夠把三里屯北區(qū)炒紅了?我說,我也不算會炒作,也不擅長做市場活動,但是如果你讓我在北區(qū)開一個中國設計師的概念店,肯定會是媒體報道的重點,因為沒有人開過。報道會帶來人氣,咱們能不能曲線救國一下?
李多鈺:其實很多人都覺得你的影響力那么大,似乎應該去關(guān)注更主流更大眾的東西,但是你反而會更愿意做獨立設計師的教母。為什么?
洪晃:我能做什么更主流的呀,我沒有其他的選擇了。決定都是一種選擇,我可以做這種小眾、偏門一點的,或者我可以選擇主流、大眾一點的。但是那主流大眾不容我選擇。
李多鈺:包括你一手創(chuàng)辦的雜志《世界都市ilook》,原來是關(guān)注服飾的,但是現(xiàn)在好像也更偏重獨立設計了?
洪晃:因為我沒有選擇,大部分的時尚話語權(quán)根本就不在中國,在國外。別的地方的人我也見不著,人家時尚女魔頭,三天兩頭可以跟設計師聊個天,吃個飯,設計師都會給個面子。我要是明天想飛巴黎去見一下卡爾· 拉格菲爾德,我找誰去啊?但我在中國,要見中國設計師Uma Wang,我只要打手機說,我明兒到上海來找你。我能看見、接觸到的就是中國最有潛力的一撥人。因為中國是未來最大的服裝市場,這個潛力是跟著市場走的。很多設計師可能很有才華,但跟市場溝通不好,也沒戲。
貪戀之下,沒有品牌
李多鈺:在一定程度上,你做的事情其實是在培育這個市場,你對它的預期是怎樣的?
洪晃:我這人就不太愛做計劃,我不想5年、10年后是不是發(fā)財了,我會不會成了這個市場的締造者,我不做這樣的打算。我做事的時候,就考慮兩件事:一我喜歡不喜歡?干這件事,我享受不享受?給別人寫軟文、聞屁,是我最不享受的一件事。但是跟中國設計師玩兒,我享受。這些年輕的設計師告訴我,這件衣服我是怎么想的;這是我的靈感墻;這是我在巴黎市場上買的30年代的巴黎生產(chǎn)的布料,那時候他們就想做太空服了,諸如此類,很有意思。我就覺得自己的生活很充實,很好玩,營養(yǎng)非常多。第二考慮的是,它有沒有可持續(xù)性?我真開了這個店,是開3個月就倒閉了呢,還是能夠把它做下去。哪怕苦一點,或者收入不高。我看的不是一個短期利潤,做這種店和做雜志,只要不是太圖短期利益,不想當暴發(fā)戶,長期利益應該還是可以的。
李多鈺:你覺得目前這個店鋪,主體消費人群是什么,他們的特點呢?
洪晃:基本上分兩撥,一撥是差不多年齡40歲左右的,成熟、收入比較高的女性。她們有一些針對場合的服裝需求,名牌店可以解決一部分,但她們也希望嘗試一些新鮮的,不撞車、獨特的設計,也很享受去發(fā)掘一個適合自己的中國設計師的過程。我們經(jīng)常組織設計師和顧客的小聚會,在一起交流創(chuàng)作靈感。這撥人是我們最主要的消費群體。第二撥人主要是年輕的,非常時髦的人群,他們可能是從事設計、編輯,是創(chuàng)意產(chǎn)業(yè)里的一員。第一撥人消費的范圍基本是一件在5000到15000元左右。年輕的那撥,消費一件差不多300到1000元。
李多鈺:店里這些產(chǎn)品的價格是怎么定的?
洪晃:我們和設計師大部分都是以寄賣的形式合作,所以我們不是買手店,價格都是他們自己定。
李多鈺:現(xiàn)在的銷售狀況怎么樣?
洪晃:我們從第一個月就沒有虧過錢,說實話,需求比我之前的估計要大。
李多鈺:其實國內(nèi)還是有一部分這種消費需求的。
洪晃:中國人對品牌消費的意識已經(jīng)有了,我也看了很多中國設計師的設計,并不比國外的差,他們可能就缺一點資金,不知道怎么建立品牌。可能需要從加工、材料和制作上再精密一點,這都不是錢解決不了的問題。對他們來說,現(xiàn)階段就是熬,只要能夠維持下去,會有明天。只要他不是想馬上賺錢、買車買房就沒有問題。我覺得中國人最大的毛病是圖短期利益,要立竿見影,比如雜志,投資人一般第一年愿意純投入,第二年要持平,第三年得開始賺錢,這怎么可能呢?
李多鈺:國外需要10到20年的周期。
洪晃:要不然就是特別短期的,你趕快做,做得特別大,然后再把這東西上市了,咱們賺那個錢去。我覺得中國之所以沒品牌,不是因為中國人不夠聰明,是因為中國人太貪了。我們太看中錢了,錢要是不能換來你想要的東西,錢是什么?就一張紙。
李多鈺:到最后,你到底在做什么意見變得不重要了,關(guān)注的就是錢,資本的增長。比如說,你做一個電影節(jié),本來是為了高興,大家一塊兒看個電影,應該是公益性質(zhì)的一個東西,有些國內(nèi)電影節(jié)真能把人嚇著,看個電影還要過安檢,一系列程序,完全不像是大家一起玩的感覺了,還有音樂節(jié)也是,都是以前的好玩,現(xiàn)在越辦壓力越大。
洪晃:都要賺錢。
尊重,讓手工藝傳承
李多鈺:我聽說,這一兩年你在國外走得也挺多的,參加時裝周,看國外的獨立設計。從世界范圍來看,日本人的本土奢侈品品牌活得還不錯,你覺得中國和日本的情況相比怎么樣呢?
洪晃:中國和日本最大的區(qū)別是,日本有一個非常強大的手工藝作為支持,是非常專業(yè)化的。中國的那批人已經(jīng)徹底廢了,被我們的改革開放給消滅沒了,匠人完全變成了工人,大師級的傳統(tǒng)手工藝人特別少。比如日本的武士刀,從煉鐵到打磨是一個特別復雜特別需要技術(shù)的工作,日本的匠人會為自己的手工藝而驕傲。這種價值感和對手工藝的尊重是所有國外奢侈品牌能夠生存的根本。你去卡地亞高級珠寶制作的地方看,一個50歲的老頭子,三十年干的就是拋光這件事兒,拿幾根棉線套在眼兒里頭,來回拉,但是他特別驕傲,“我是全世界最好的拋光師”。他工資也挺一般,但是他對這個身份、技藝,驕傲無比,中國人就沒有。
李多鈺:咱們的傳統(tǒng)手工藝很棒,但能夠傳承下來的不多。
洪晃:手工藝人為什么消失,就是因為文革說手工藝人把所有好的給帝王將相用的,全給拔了。這是第一撥,從政治上否定你,手工藝人心態(tài)上就絕望了。第二撥,比如傣族農(nóng)村里老奶奶繡的那些東西,特別漂亮。來一個溫州商人,一看,不就是繡個蝴蝶嗎?我回去拿機器,照著樣子弄起來,各種旅游景點一上貨,沒有人能分辨這兩者之間的區(qū)別。奶奶的孫女兒也會覺得學這手藝有什么用,我去打工去就完了,手工藝的傳統(tǒng)就這樣沒了。一個真正的奢侈品牌的建立,它背后是要有很好的手工業(yè)基礎(chǔ),它的藝人、師傅、工匠必須為他們的工藝感到驕傲,這驕傲的背后并不是因為他的報酬很高,而是社會對他們這些人的重視和承認。
沒有買手,何來時尚
李多鈺:在美國或者日本,類似這樣的設計概念店是怎樣的定位?他們也是采取自己開店的模式,還是采取類似百貨公司的方式接待消費者?
洪晃:中國和外國的設計師面臨的最大不同,就是中國沒有買手。中國的百貨公司全是房地產(chǎn)商,靠租地方盈利。就是說,我租你一塊兒地方,你擺著去賣。在國外,百貨公司全都是有買手的,就是我來買你的東西,是真金白銀付錢的。
李多鈺:所以在成熟的買手制百貨商店中,獨立設計師也是有機會的?
洪晃:對啊,中國是沒有買手的,也沒有買手制的百貨商店。中國的零售體制是跟國外不一樣。國外的時裝秀,2月份的時裝秀,肯定做的是冬裝,8月份做的是下一季春裝,它就是訂貨會,有實在的商業(yè)功能在,中國的時裝秀就完全是玩。
李多鈺:沒有買手制度,對設計師來說是很致命的?
洪晃:對,雖然國內(nèi)可能有像棟梁這樣的小店,但是一兩個小店絕對支撐不出來一個時裝周。不像美國的一個百貨商店,在整個美國可能有幾百家店,你光把號買全了,就是一個很大的訂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