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理解托尼#8226;莫瑞森小說中的象征主義創作手法對把握小說主題、領略其藝術魅力具有重要意義。本文從三個方面分析了托尼#8226;莫瑞森小說中的象征主義:一是以“人”為載體的象征;二是以“環境”為載體的象征;三是以“文本結構”為載體的象征,并論述了它們的涵義。
【關鍵詞】托尼#8226;莫瑞森 小說 象征主義
【中圖分類號】I05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4810(2011)12-0017-02
黑人女作家托尼#8226;莫瑞森在當今美國小說界十分引人注目,自1970年一部名為《最藍的眼睛》的小說出版之后,她筆耕不輟,相繼推出了《秀拉》(1973)、《所羅門之歌》(1977),《柏油孩》(1981),《寵兒》(1987)以及《爵士樂》(1992)等力作。這些作品奠定了她在美國文壇的重要地位。莫瑞森曾先后榮膺普利策文學獎,全美圖書評論獎,并于1993年成為全球首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黑人女作家。人們不禁要問,莫瑞森究竟具備了哪些特殊的稟賦,使她在當代眾多優秀作家中脫穎而出?
這個問題促使本文作者對莫瑞森的幾部小說作了一番簡略的回顧。初步印象是莫瑞森的小說在象征主義手法的運用上獨具魅力。她對黑人傳統文化精髓的堅持,對現代文學技巧的熟練運用,使其作品流光溢彩,在美國文壇上獨樹一幟。在本文中,作者將簡要分析莫瑞森小說創作中的象征主義,希望借此一述,使讀者能窺全貌,全面領略莫瑞森小說的獨特魅力。
象征主義作為一種創作思潮,興起于19世紀的法國,強調的是象征與人的內心世界的隱秘關聯。象征,也是一種形象,它具有一般形象都有的感性的、個別的特征。它區別于一般藝術形象就在于它不僅具有自身獨立的價值而且是某種意蘊的載體,擔負著傳達這種意蘊的作用。黑格爾曾這樣談到象征意義:一般地講,象征是外界存在的某些形式直接呈現給感官。它的價值,并不在于它的本身,而在于它呈現給我們的直接性,在于它給我們的思想所提供的更為廣闊,更為一般的意蘊。象征主義的創作手法是“用來描述任何間接地通過媒介物說明一種事物而避免直接談到它的方式”,它“不僅是用一個事物去代替另一個”,“而且是用具體可感的意象表達抽象的思想和感情”。
托尼#8226;莫瑞森的小說中,鮮見直接地描述了白人與黑人之間的暴力沖突與血腥的對抗,可她更側重于刻畫在奴隸制和白人社會的壓迫下,黑人精神世界的扭曲、變異以及心靈的痛苦,作者從不做簡單的善惡是非之辯或道德評價,她只是展現奴隸制陰影下各種心理圖景的形成,其傾向性往往寓于象征手法中。所以,掌握了莫瑞森小說中象征手法的運用,也就掌握了作者思維的脈搏,對更好地分析、解讀文本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本文將著重討論其小說創作中常見的三種不同類型的象征。
一 與人物緊密相關,以“人”為載體的象征
因為“人”身份的確立、文化的歸屬、歷史的延續與這些因素息息相關。黑人解放的歷程就是一部黑人在白人世界里艱難地尋找自我、確認自我與肯定自我的歷史。
“姓名”在非洲文化中具有重要的意義,是一個人存在的前提,顯示了命名者與被命名者之間的關系,也是追溯先祖與家族淵源的線索。莫瑞森常常通過主人公的姓名來表達她對人物的情感?!端_門之歌》中的主人公Milkman,原意是“奶娃”,《柏油孩》的主人公Son,原意是“兒子”,這兩個名字象征著他們是黑人傳統文化撫育出的孩子和忠實的繼承者,也暗示著黑人如果想得到真正的自由與精神的獨立,對自身文化的回歸與認同是一條必經之路。《秀拉》的主人公秀拉(Sula)是蘇萊曼(Suleiman)的簡稱,蘇萊曼是《古蘭經》中安拉的使者,傳播上帝之道遍及禽獸與遠方,也就是圣經中的所羅門。秀拉是黑人中的“先知”與“布道者”,卻被她所生活的黑人社區所排斥,被鄰人視為“女巫”與不祥之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命名與現實的鮮明對比揭示了黑人文化與傳統的尷尬境地——在強勢的白人文化侵蝕下,黑人對自己傳統的背離與否認無疑是最具悲劇性質的場景。《寵兒》中的Beloved,確切來說并非是一個名字,而是悲痛欲絕的母親愛的表達。她名為“Beloved”,卻在童年時被母親殺死,復返人世時一身怨氣,承載了6000萬販奴交易中犧牲者的冤屈與仇恨。這樣的一個角色名為“寵兒”,實是對白人基督教徒滿口“仁愛道德”下所犯的滔天罪行的控訴。
其次,人物身體上的特征,如秀拉眼皮上的胎記、塞斯背上的櫻桃樹、波林被糖崩壞的牙齒,都具有特定的象征意義。
在小說《秀拉》中,秀拉眼皮上與生俱來的胎記,有人覺得像“一朵玫瑰”,也有人覺得像“一條蛇”,甚至有人斷言是她母親骨灰留下的標記。這個胎記連接了“善”與“惡”、“美”與“丑”、“生”與“死”,為秀拉成年后特立獨行的反叛留下了注腳。秀拉無懼于社會標準的評判,對善惡美丑以及生活意義都有自己的評判,在秀拉的選擇中無疑也寄予了莫瑞森的期望:黑人應該擁有自己獨立的價值評判標準,才能真正實現精神上的自由。
《寵兒》中的愛彌兒是這樣描述塞斯背上的櫻桃樹的:“看哪,這是樹干,通紅通紅的,朝外翻開,盡是枝兒。你有好多好多的樹枝。好像還有樹葉,還有這些,要不是花才怪呢。小小的櫻桃花,真白。你背上有一整棵樹。正開花呢?!边@株美麗的櫻桃樹是奴隸主鞭打留下的傷痕,觸目驚心之余,讓人明白奴隸制給黑人帶來的傷害如影隨形,即使黑人已得到名義上的“自由”與“解放”,那段歷史卻無法淡忘。
《最藍的眼睛》中的波林,以在白人家庭里工作為榮,對自己的兒女、家庭與生活的黑人社區冷漠疏離,試圖以白人的標準重塑自己,以得到尊嚴和價值。而莫瑞森用波林在看好萊塢電影時被糖崩掉的牙齒來暗示:如果黑人一味放棄自身的傳統來迎合白人社會的標準,其結果只能是被傷害、被拋棄。
二 與人物生活的空間與環境有關
如房屋、氣候、地域、社區等,為故事的發生與發展提供了背景,也是對歷史的象征與隱喻。在小說《寵兒》中的塞斯是一個叫做“甜蜜之家”種植園的奴隸,當她逃走后再次看見這個莊園時,她不由想象“地域也許是一個美麗的地方。當然有烈火與硫磺,但卻被掩蓋在花邊葉灌木叢后面。黑奴吊在世界上最美麗的梧桐樹上”這個莊園的名稱象征著白人的“甜蜜”,卻是建筑在黑人奴隸的血淚和生命之上的?!胺孔印焙汀凹摇痹谖谋局幸话闶欠€定的空間狀態,而《寵兒》中的124號房子,卻始終充斥著不安與恐懼,鏡子一照就碎,蛋糕上顯現兩個觸目驚心的小手印,一鍋鷹嘴豆堆在地板上冒著熱氣,蘇打餅干被捻成碎末沿門檻撒成一道線,活蹦亂跳的小狗莫名其妙地自己往墻上撞……,居住其間的人深受折磨。“124”這個特殊的數字,暗示《解放黑人奴隸宣言》的頒布至今已過124年,雖然黑人早已擁有法律上的自由,但奴隸制的陰影和留下的傷害卻如同124號屋子里的鬼魂,始終難以忘卻和消散,要擁有精神上的救贖和自由,就必須有直面歷史,回憶過去的勇氣。
在小說《最藍的眼睛》中,全書以敘述者克勞迪婭的一段話結束:“現在當我看見她在垃圾堆中尋找——尋找什么呢?尋找被我們殺害了的東西?我談到我怎樣沒把種子埋得太深,我談到怎樣會是我們小鎮的土壤、土地的過錯。我現在甚至認為整個鄉下的土地都在那一年對萬壽菊抱有敵意。這土壤對幾種花兒是很不友好的,對某些種子不提供營養,使某些果樹不能結出果實。當土地決意扼殺它們的時候,我們默認了并且說受害者無權生存下去。當然,我們錯了。但無濟于事。太遲了,至少在我們小鎮附近的垃圾堆和向日葵中間,它實在、實在、實在太遲了。”
從上面一段話中,我們可以看出“土壤”象征著社會,而“垃圾”則象征著黑人的人性?!叭f壽菊”“花”“種子”“果實”等象征的是許多黑人受害者?!斑@土壤是多么不公平,它孕育的是白人對黑人的歧視,它就是不肯給某些“植物”提供影響,不讓它們生存,開花結果”。整段文字蘊涵的意義意味深長:在一個白人至上的社會里,黑人的價值觀、審美觀被踐踏、遭遺棄。在白人文化強大的攻勢與種族歧視的壓迫下,黑人的人性被扭曲變異,終至毀滅。萬壽菊的悲劇,是佩可拉的悲劇,也是黑人的悲劇。
莫瑞森筆下的人物常常生活在被白人社會顛倒與扭曲的地方。如《秀拉》中,黑人社區處在土地貧瘠的小山坡上,但卻被白人奴隸主稱為“底部”,并解釋為“(這是)天堂的底層——最好的地方”?!端_門之歌》中,黑人們對社區中心街道“醫生街”的命名被白人明令禁止,他們只好稱這條街為“不是醫生街”。命名權與解釋權都操縱在白人的手中,黑人對自己所居住的社區毫無控制能力,讀者從這荒謬的現實中體味到美國黑人的辛酸。
三 以“文本結構”為載體的象征
第三類則是一種深層次的象征,主要通過小說的文本安排與結構技巧表現作品的主題與作者的思想。
丁#8226;瑟曼在《紐約人》雜志上撰文討論莫瑞森的創作手法時指出:“作家如同將災難性事件的場面畫到一塊黑色玻璃上,她把這玻璃打碎,然后以互不相連、令人迷惑的現代形式將其重新組合”。莫瑞森自己則稱:在《最藍的眼睛》和《寵兒》中使用的是一種環形結構,“如果你回到開始就會身不由己地被推向終點。”作家用這種結構象征寫法,強調了在白人文化高壓下,黑人自身文化傳統已扭曲斷裂,失去文化依托的黑人思想混亂,人性扭曲,生存的歷史成為一段段難以整合的碎片。
《最藍的眼睛》的文本結構是由兩小塊動靜結合的板塊構成開篇和由秋、冬、春、夏四大塊組成的文本主體。開篇的第一個板塊來自啟蒙讀物《杰克與簡》,呈現的是一幅安逸靜美的白人中產階級家庭生活畫面。但是,隨著選段的重復,這個靜止的畫面逐漸模糊,標點消失了,大小寫消失了,所有的單詞連成一片。在黑人小女孩佩可拉的眼里,這幅畫面是不可能實現,也無法理解的美夢,與現實世界的殘酷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她的家庭只給了她冷漠、粗暴和傷害。第二個板塊則記錄了黑人姑娘克羅迪婭的意識流活動的心跡,不僅給讀者提供了一個觀察事件的視角,也象征著在白人文化的沖擊下,黑人傳統價值觀正在被消解,被扭曲。構成文章主體的四大板塊,根據大自然的季節變遷分為秋、冬、春、夏四部分,然而它卻不是從自然周期的開始——春天來講述故事的,這種有意設置的凌亂順序也預示著即將發生的事情不符合自然規律和人類的常識。秋天,佩可拉月經來潮,開始發育并渴望得到愛;冬天,她想得到愛,但她的丑使她到處受到嘲諷,她渴望有雙藍眼睛;春天,萬象更新的季節中,她不但沒有得到愛,父親還奸污了她;夏天,她發瘋了,認為自己有了一雙最藍的眼睛。作者把佩可拉一步步走向毀滅的過程與大自然周而復始的四季相聯系,反襯出佩可拉的悲劇是反常社會價值觀念的產物,象征著黑人追求白人文化,注定只有毀滅的結果,黑人只有團結起來,保持自己的文化傳統才可能生存下來。
《爵士樂》中,開篇紛亂的敘事節奏與速度,令讀者猶如置身于20年代哈萊姆爵士樂師即興演奏的旋律之中。全書分為長短不一的十章,章與章之間沒有數字序號作為閱讀引導,僅以一頁空白隔出,各章之間又似隨意地由空行隔為若干小節,如第一章由三部分組成,而最后一章則分為七個小節,恰似爵士樂演奏中的緩沖與停頓。在這本講述美國“新黑人”如何在白人社會中生存的故事里,莫瑞森采用酷似爵士樂的文本結構來凸顯了文化沖突對黑人心靈的沖擊,用爵士樂的節奏象征預意了在北方黑人群體中普遍存在的“焦躁情緒”。這種情緒是非洲裔黑人獨特的民族經歷與北方城市的工業文明相碰撞的結果。
莫瑞森還擅長使用多重視角轉換的敘述方式深化故事的主題。在小說《寵兒》中,對殺嬰事件的描述,即通過了多個敘述者,包括寵兒、丹芙、塞斯、奴隸主和解放奴隸者。每個敘述者通過自身特有的視角,對同一個故事進行描述、補充、修正、闡釋,打破了情節發展的時間順序和線性結構,讀者必須與人物感同身受,運用自身的思考與情感填補真相碎片中的空白。這種寫作方式也具有一種象征意味,表現了莫瑞森對黑人文化的思考:必須通過集體的力量共同參與,才可能修復黑人的傳統,實現文化的復興與精神的自由。
在莫瑞森的小說中,象征的運用極為普遍。除了上文提到的這些以外,還有隱藏在神話或民間故事中的象征,時間形式上體現的象征等,猶如一個寶藏,掘之不盡。在解讀文本時,若能注意到其中的象征主義創作手法,必將對讀者理解文本意義,揣測作者意圖產生莫大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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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