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里媽媽”的難忘時刻

最漫長的時刻

七夕那天，我一早到醫院，剛查完房，就見內科值班的卓瑪醫生急匆匆地快步走過來：陳姐你幫我看看剛剛背來的一個病人，她小肚子很痛。我應到：“好的，我馬上來。”

說著話，我站起來拿起一雙乳膠手套就往內科去，病人在搶救室里，我剛走到病房門口就聽見里面有護士對話的聲音：血壓考不起，零對零。我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是一位30歲左右的女性，全身蒼白，緊閉雙眼，胸部的微弱起伏說明她還活著。趕緊吩咐：急查B超，看看腹腔有沒有積液，急查HCG……我帶著內科的醫生護士們迅速地給病人做著檢查，檢查還沒完畢，雙通道快速補液已經開始，副院長次爾央初拿著B超機急匆匆走進來，超聲顯示病人盆腔腹腔里有大量的液性暗區。立即通知手術室跟麻醉師做好準備，我繼續吩咐著，請馬上導尿保留、備皮，通知檢驗科請合血，病人入院僅20分鐘，我們已在手術室。病人的右側輸卵管妊娠破裂，手術中破口還在活動性出血，好在大家救治及時!看著血壓一點一點回升，看著病人慢慢蘇醒，我剛長長地吁出一口氣來，婦產科的電話就打未了，又是急診剖宮產手術……手術很順利，取出了一個瘦弱的小美女，這是今年七夕我們醫院的第一個新生命。

從手術室出來，感覺自己雙腿有些酸軟，這才發現，從早晨忙到傍晚，沒吃飯，沒喝水，就一直站著，走動著，一直處在緊張忙碌當中，仿佛始終處在同一個時刻當中。處理完科里安排分娩、病房巡查和病志整理等常規事務，下了一天的雨停了，回家的路上沒有遇到行人，偶爾有車輛從身邊疾馳而過，車燈晃動扯起一簾光怪陸離的水滴，飛濺在我疲憊的身上。

最憤怒的時刻

今年建軍節那天我在二線值班，當晚縣內跑馬坪突發誤食毒蕈中毒事件，五批病人被送到醫院，我們立即按照預案采取搶救措施，到天亮時候所有病人的生命體征都恢復了正常。

一夜沒合眼的我辦完交接班，剛回到家里廚房煮早飯，又接到值班人員電話，說跑馬坪一個工地上還有十多位誤食毒蕈中毒的外來人員，生命瀕危，工地老板要求派救護車接病人。我跑回醫院才知道，原來這位老板也是中毒者，經我們連夜搶救已經轉危為安，他一聽說救護車接病人要付錢，就轉而要求我們派醫生到跑馬坪工地去現場搶救。詳細詢問后，知道跑馬坪還有侶個民工上吐下瀉，我趕緊將情況向上級匯報，并通知院長，院長說這些都是來建設我們家鄉的外地人，要高度重視他們的生命，在沒有交一分錢的情況下，我們備足搶救藥品，派出骨干醫護人員乘救護車前住現場搶救。

忙碌到中午，看到病人都已經脫離生命危險，全體參加救治的醫務人員松了一氣，可就在這時內科護士長給我打來電話，說有病人圍攻值班醫生。我立即趕到內科，看見委曲得要掉淚的值班醫生，我真想沖上去和正在高聲叫嚷的工地老板吵上一架。我們醫務人員為了這群病人整整忙碌了一個通宵、一個上午，讓他們保住了生命，可負有責任的工地老板(毒蕈就是他采回來交給食堂的)對救治他們的醫生沒有表示一點感恩，卻在責罵通知他處理搶救費用的護士和值班醫生。他的一句話讓我們在場醫護人員目瞪口呆：“天底下，沒有看見過你們這樣的醫院，我們一分錢沒有交，你們把各項檢查、治療給我們都做了；沒有見過你們這樣的醫院，不是趁機賺我們的血汗錢么!”他們所有中毒病人搶救費用不過才一千多元錢，我們本來還想減免他們一部分費用的，看見如此無理的病人，我立即要求老板把所有費用交清!老板心里只有錢，哪有民工的生命?我為這樣的人品憤怒!為這樣的無良憤怒!

最無奈的時刻

一次我在門診，一位30多歲的女人獨自走了進來，神情憂郁地敘述了病史：近兩個月來，時不時會有血l生白帶，有時還有些異味，全身乏力，性生活后會加重。我為她做婦科檢查，發現宮頸有輕度糜爛，6點的地方有個黃豆一樣大小的突起，表面潰爛有滲血，初步判斷是宮頸癌。為確定下一步治療用藥計劃，我建議做幾項相關化驗檢查。然而，患者盯著化驗單看了很長一段時間后問道：“化驗需要多少錢?”我大致說明后，她不說話，也不離開。我問她：“是只身來縣城的嗎?”她說：“是的。”我問：“你丈夫沒一塊來?”她說：“家里忙，孩子跟老人都需要有人照顧，還有牲口和土地。”我說：“那能讓你丈夫來一趟嗎。”她說：“怕是來不了。”我又問：“你家在哪?”“唐央”。“你的病最好是能到西昌去，做一個病理檢查，最好是讓你家里人陪你一起去”。或許是我的話觸及到了患者的傷心之處，我正在想怎么告訴她實情并勸解她，患者突然站起來，禮貌地說了聲“醫生，麻煩你給我開點藥就行了，謝謝”。我無法告知真相，因為所有的輔助檢查她都沒做，單憑肉眼觀察，我不能武斷地告訴她病情有沒有危險，只能象征性地開了處方交給了她，在開具處方時，我一直反復念叨著請她抓緊時間出去治療……

看著女人走出診室，我心里難受了好一陣子。我們是川西南大山深處的民族貧困縣，病人從唐央鄉到縣城有200多公里的山路，騎馬或者走路都要很久。這位女人如果不能及時進行系統而有效的治療，后果是不堪設想的。雖然我不能承諾一定使患者痊愈，但憑自己多年的臨床經驗，還是能夠控制病情發展、延長生命。然而，患者就這么走了!她眼里顯然露出無奈!她的心里一定充滿著淚水!

我只能猜想：一定是窘迫的家境使她不得不放棄。對于我來說，這不僅僅是一個窮人看不起病的故事，我們應該為此做點什么。

最委屈的時刻

醫院不是獨立于社會的實體。在實際工作中，醫院的工作和發展經常受到外界環境的影響，比如市場經濟對醫院日常活動的影響、運營成本、物價、藥品及耗材采購、醫生患者權益的保護等。

一天，病房收治了一例農村來的絨癌確診患者，病情較急，需要爭分奪秒治療才可以挽救生命。治療上，除需要及時手術外，還需要盡快用上免疫抑制劑——環磷酰胺。但是由于市場變化，醫院已經很長一段時間采購不到此藥了。怎么辦?當然可以選用其他替代藥物，但就藥效而言，目前沒有能超過該藥的其他藥物，只能由患者及其家屬外購藥品了。患者及其家屬不知道在哪里能買到該藥，我們也只知道在涼山以外的地區才能買到。在一次偶然的閑談中，我們得知，其他科室有“途徑”能到成都的一家國外公司購買此藥，但是價格貴了幾倍。我們想：如果患者經濟承受能力還可以，貴一點總比沒有好，花點錢還是值得的。但是，當我們滿腔熱情地將此信息告訴患者及其家屬時，對方的反應卻令我們失望之極。

患者居然懷疑我們與醫藥公司有“貓膩”!我們感受到莫大的侮辱。

雖然我們做了必要的解釋和澄清，事后患者家屬通過調查和事實也了解了我們的初衷，按照我們提供的渠道購買并使用了藥品，患者的病情也得到了及時、有效的控制并有所好轉，但是，這件事對我們服務的熱情還是留下了不大不小的傷害。

被患者誤解，我們難免委屈，但靜下心來，仔細想一想，我們還是能夠理解患者家屬對我們的第一反應。我們原本是為患者的安危著想，但社會如此復雜，加上行業中有一些不良現象，影響了患者對我們的正面認識。說到底，我們也是社會和行業不良風氣的受害者。

最幸福的時刻

絕大多數患者及其家屬對我們醫務工作者的辛勤勞動和成果是認可的，至少在我本人的目常工作中是這樣。患者的表達常常是含蓄的，當然也有直截了當的，比如送錦旗、寫表揚信等。其實，我們和患者及其家屬的愿望都是一致的，都是希望患者病情能夠好轉和穩定，希望有奇跡般的事情發生。

一天，我出診，到后所鄉的嘎古村去接一位病人，那是一位孕婦，剛20歲，在家里分娩，三天過去了小孩都沒生出來，我跟隨120接到患者的時候，她因為疼痛，還因為沒有吃東西已經極度倦怠，初略檢查后，懷疑她的子宮已經破裂，孩子的生死暫時不能明確，把病人安頓到車上后，我用電話告知了當班的醫生并隨即請求準備好手術，當我們以極快的速度回到醫院后，病人直接就送進了手術室，手術很及時，大人孩子都幸免于難。

還有一次，我值班，天剛黑，從李子坪鄉的深山里送來一位病人，據說是在生小孩的過程中突然大叫一聲就昏過去了，病人到醫院時，已經是產后，神志不清，昏迷狀態，陣陣抽搐，下半身浮腫，血壓160／110mmHg，尿蛋白++，初步考慮是子癇發作，我帶著護士進行一系列緊張有序的搶救，快天亮時，病人總算蘇醒過來。次日，科室交班之前，我們按常規巡視病人時吃驚地發現：患者斜躺在床上，談吐自如，邊梳理著自己的頭發，邊跟同室病友及父母聊天!我們的護士小妹妹一聲感嘆：好有成就感啊!同室的其他病人也向我們發出了同樣的感嘆和祝賀。

這是我們基層醫生最快樂的時刻。能夠將疾病及時診斷明確，經過經濟、有效的治療，盡早達到理想效果，是我們每一位臨床醫生的畢生追求。

編后語：陳熔在偏遠貧困的木里縣行醫至今，巡診的足跡踏遍了全縣的每一個鄉鎮和絕大部分村寨，盡管限于患者經濟狀況和醫療條件留下過一些遺憾，但卻從未出現過任何醫療事故和醫患糾紛，她和數不清的產婦、患者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誼，患者親屬和本人親手采摘送給她的格桑花，就是她每一次從死亡線上挽救生命的最好報答。而當一個又一個醫學院校的畢業生來到這里接受她的培訓指導獨擋一面后，紛紛告別她去州里省里甚至沿海的時候，她不免黯然神傷，因為她不知道自己實在干不動的時候，誰能無怨無悔地接下自己手中的這把手術刀。

責任編輯／張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