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學期伊始,如往年新學期召開全體師生大會時校長魏光明說的話——新學期應有新氣象,來自農村的張楊也在期待著通達職業技術學校新學期的新氣象,然而一周過去了,學校面貌依舊。他失望了,此刻在他眼里,覺得學校最高的那幢八層教學樓也顯得不如剛來時那樣高大;能容納一千多人的五層男生宿舍樓相比更小,因為一喘氣功夫,他與江海就上了五樓。他們正拿出鑰匙準備打開512宿舍的門。
還是單身事少,最遲吃完夜宵就能回來,洗洗就睡下了。他們幾個估計又得熄燈時才回來。張楊同江海說話時,順便摁了控制宿舍20W節能燈的開關,宿舍一下亮堂了,對面女生宿舍的光線不再那么惹人眼球。這時江海急著走到窗戶前,拉上窗簾,留下一條兩厘米縫的空隙,坐在王志元床鋪上,不時地像是在偷窺對面哪間女生宿舍里正脫掉外衣的女生般專注,對張楊的話并沒留意。
“嗯,你說什么?”江海望著女生宿舍。
“看得眼睛珠子都快出來了吧!你說你平日在班里和女生說話都臉紅,看這個倒挺在行。對了,聽說上學期期末成績出來了,不知道我英語掛沒?”
“聽女生說,咱們班這次掛的挺多,尤其英語,十多個。”
張楊拿出床下的洗腳盆,到宿舍門口接了些冷水,準備洗腳。他想著江海的話,考慮著十多個?那英語夠嗆,按中考時的成績,現在班里他的英語成績排在倒數第十,會不會這次自己又在里面。又考慮到平日英語沒好好學,考試時也沒打小抄,選擇題基本上都是蒙的,估計英語十有八九是掛了。
江海繼續道:“說是上屆學生補考一科40塊錢,并且當年沒評獎學金的資格……”
聽到這里,張楊在盆里泡著的腳用力跺了一下洗腳盆,盆里的水向四周濺出,盆也差點翻了。江海回頭看了一眼有些氣憤的張楊,閉上了嘴,起身去了廁所。
“天天學,還是偏科,英語這個外國佬的東西,真扯蛋!因為它,老子已經與高中擦肩而過,這次要是再與獎學金失之交臂,它真可謂是我的絆腳石,對于這塊石頭我該如何是好?!睆垪钜贿吽伎贾@塊石頭一邊擦干了那雙臭腳。
下晚自習,男生512宿舍六人如上學期一樣,各自忙著各自的“業務”。往常回宿舍最早的便是張楊和江海,他二人最多也是去餐廳吃碗麻辣燙,之后回宿舍拿上暖壺到水房排隊打水。有時不打水,洗洗臭腳、襪子就直接睡了。當然還有不常洗腳的三人:杜飛、王志元和俞斌。
王志元和俞斌家都在通達職業技術學校所在的城市通州,二人每周五下午就離?;丶伊?,今天就是周五。平日他二人晚上很少住校,除非有什么特殊情況。他們是學校代表性的“網游狂”、“玄幻狂”,幾乎上學的每個晚上都泡在網吧里通宵玩網游,白天班里桌子上放著一本八百多頁16K大小的玄幻小說通讀一天,累了就趴在桌子上酣然大睡,其它的都將就。他們的精彩人生好像活在網游與玄幻里,真搞不懂這是為什么。你問他們玩這個圖什么,學業怎么辦?其中王志元說過,北大清華的精英學子也愛玩,而且還開發出了新的產品,說不定下個就是他啦。旁人只能搖頭一笑,啞口無言。心想:你娘和你老子都拿你沒辦法,我們問你一聲夠關心你了。
杜飛回來了,他走路如一陣風,從身旁經過時,你感覺到那就是一陣微風掠過,清涼涼的。
杜飛在前,江海在后,杜飛剛走入長六米的宿舍時,江海在他身后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雙眼,說道:“想看美女脫衣服了?小小年齡,這怎么行!你是校干部,可不能帶這個頭?!闭f著自己呵呵地笑起來。
“放屁吧,你,誰天天看了?江大海!我看你是剛看完吧??焖墒?,要不我可不客氣了?!倍棚w語氣堅硬,試圖動手掰開江海剛上完廁所回來的臟手。
江海放下了自己在杜飛眼睛上遮擋的雙手,說了幾句玩笑話,杜飛也說了他幾句玩笑話。有一句“不過你這十九歲的年齡看上去比我這二十歲的都大三歲的樣子讓人不得不佩服”的話激怒了江海,江海本來肉多的臉面霎時橫肉又厚了幾分,這讓宿舍的氣氛一下子沉靜了片刻。杜飛沒理會江海,說著自己晚上忙著的事情,從柜里取出一袋120克的方便面,放進飯盒里用開水泡上。
杜飛每晚熄燈前準時回宿舍,必不可少的事情是睡前泡一袋方便面吃,為此他也買了不少箱方便面。宿舍里存放的不多,整箱面在學團委放著,說是在那里經常辦公,有時餓了方便吃。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宿舍有的人老吃他的面,而且從沒說過一個謝字,更不用說還字了。其中就有熄燈后才回來的任倜儻。
“打了一晚上補考名單,頭暈眼花背困。咱們班這次掛的挺多,五門都有掛的,尤其是英語11個。咱們宿舍就江大海各科都及格了,對吧,江大海!”
“杜奴,你再這樣叫我,我可不給你留面子了。”江海色咪咪的笑臉突然變成緊皺眉頭。
杜飛笑了,說:“不留別留,面子能當飯吃嗎?還是和我一起吃碗泡面下下火吧?!睆垪羁粗粗鴷?,不由地也笑了。剛好鈴聲響起,宿舍電燈當即失去光芒,此時22:30。
“有什么開心事,說一說,我也樂呵樂呵。”任倜儻推開宿舍門,回來了。
“說你呢,倜儻兄。與對象在教室里親密到現在,羨煞我們也?!倍棚w津津有味地吃著泡面,調侃任倜儻道。
“有啥羨慕的?你不也在進行中。現在還是欲火焚身,對吧?呵呵。”
張楊有些不耐煩,聽著他二人說著情呀愛呀的話,開口轉移了話題。提到了他現在最關心最想知道的事情——2004至2005學年第一學期期末考試成績分數。
他四人議論有關這次考試的話題近一小時。最多時間是分析考試座位的擺放問題,都認定存在貓膩。隨后矛頭指向了女生李雪,四人便破口大罵。尤其張楊罵聲最多,評論也最多,他分析道:
“按教務處要求,桌子一行7個6個一條龍首尾相接擺放,咱們班36人,我學號34,應該坐在最后一行最后一個,右邊挨的是學號33的張慧。后來讓李雪她們幾個女生弄得我成了最后一行最前邊一個,右邊是學號27的王志元,后邊更是一個學習沒一壺的‘大哥’?!闭f著話的張楊,語調同情緒一致,越說越激昂。
“人人都有自己的盤算?!比钨脙l著曖昧的短信,吐出一句“名言”。
“沒聽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嗎?好在她也得補考英語,要不更是天理不容了!”杜飛也跟著迸出一句名言來。
夜慢慢靜了,而張楊在被窩里還默默念叨著59這個數……59分,只差一分及格,這不是英語老師開我玩笑嘛。真令人哭笑不得的分數??!他告訴自己下回爭取讓十位與個位換換位置??纯词直?,將近凌晨,他的眼皮開始打架了。聽著江海討厭的呼嚕聲,張楊打開收音機,伴著貝多芬的鋼琴曲《月光》進入了夢鄉。
2
北方三月的早晨,刺眼的太陽光照進屋里在七點左右。平常這個時候,通達學生已經跑早操了,今天卻沒有。今天是周末,太陽早就高高地掛在天空中,512宿舍的四個“懶蟲”睡得如一灘爛泥,不醒人世。
“親愛的,你慢慢飛,小心前面帶刺的玫瑰;親愛的,你張張嘴,風中花香會讓你沉醉……”任倜儻的手機鈴聲響個不停。
“誰呀?”任倜儻從床鋪上摸到手機,懶得接聽,放在嘴邊有氣無力地問道。
“幾點了,還沒起?早給你發過去一條短信了,看見沒?”
任倜儻吃力地睜開眼睛,按了手機解鎖鍵,翻看到敏兒發來的未讀短信:起吧大懶蟲,一會到餐廳吃早點,之后同我出去玩,嘿嘿。
任邊看信息邊含情通著話。
在這對初戀“小情人”的通話聲下,其他人起床了。他們洗漱完畢,各奔東西。一般周末,通達的多數學生肯定先是睡個懶覺,其次是大玩兩天。512宿舍也不例外,不過他們各有所忙。
杜飛是校干部,周末多是忙著團委舉行的?;顒印K麃硗ㄟ_上學時,目標很明確:加入校團委,鍛煉自己的領導能力,擴大交際圈,希望早日成為一名共產黨員!
江海悠閑人士,周末愛逛街。目標是:來通達學些計算機知識,等拿上畢業證后好讓當局長的姑父給找份工作。
張楊愛學習,想繼續讀書深造。周末大多時間待在圖書館??上в⒄Z沒學好,考試老紅燈,這令他下定決心:下次英語一定考高分。
任倜儻如名字風流倜儻,周末陪所謂的對象去逍遙。他對父母吹下海口,畢業后要白領個媳婦回家。
五十多天的寒假不覺一晃眼過去了,何況兩天的周末呢!
3
周一升完國旗,主教學樓公示欄前圍觀了黑壓壓的一片學生,他們在觀看明天的補考學生名單。這份名單是用A4紙打的,共5張整齊地張貼在公示欄上,信息一目了然。上面列舉的補考學生信息有,所在系部、班級、姓名、補考科目、補考考場考號等詳細數據。
張楊他們也湊了過去。張楊尋視著計算機系041班自己的名字,他看到了:計算機系,041班,張楊,補考英語,主教學樓三樓第二考場6號座位,時間是晚自習。他又看了看班里其他補考同學的信息,基本上與別人說的一致。但他總覺得不對勁,好像少了一個人,是誰呢?他想著……杜飛,對!怎么沒有他?他56分,還沒我高,上邊怎么沒他?張楊很是疑惑。
回到班里,幾個女生議論紛紛。
“杜飛那個諂媚樣,每次見了呂主任比見了他爸還親,真讓人惡心!”
“要不人家怎么會不用補考?”
“這就是當校干部的好處,看來我也得想法進校團委?!崩钛┝w慕杜飛不用補考,道出了想加入校團委的心愿。
原來是這么回事。杜飛找了教我們政治的呂老師,是她幫忙把杜飛的56分變成了60分。張楊覺得自己平常也同呂老師關系不錯,估計也能給提一提,況且就提一分。他尋思著班里同學議論杜飛不用補考的話,打算也去找找教他們政治的教務處副主任呂老師。他決定下了第三節課去。
噔噔噔,張楊來到與主教學樓連為一體的四樓教務處,用右手食指關節處敲打了三下門。
“進吧?!币粋€男人的聲音,這不是呂老師的聲音,張楊多么希望這是女人的聲音,并且就是呂老師。
張楊推開門,先是探進頭,掃視了一眼三五成堆的教務處工作人員,看見正坐著同幾個學生交談的呂老師后方才躡手躡腳地走進去。他在一旁等了一兩分鐘,那幾個學生走后,呂老師開口了:“你是計算機系042的張什么來著?”
“我是041班的張楊,呂老師?!睆埼⑿Φ?。
所謂的教務處呂主任裝作想起來的架勢長噢著,問了張楊此來的目的。
張楊開門見山,希望呂給他把英語成績提高1分,只1分,可他期待的目光被呂老師的一句“這怎么行,這不是破壞學校制度嗎”的話給擊碎了。張楊愣住了,他想著杜飛的分數,氣不打一出來,語速顯然不如剛才鎮定,道:“杜飛考了56分,怎么不用補考?班里同學都說是您給他提高了4分,這難道不破壞學校制度?我只希望您給我提高1分!”
呂老師的臉面霎時變白,神情繃得緊緊的,他環顧了一眼四周其他人員向他們這里聚焦的目光,小聲辯解道:“你這學生聽誰胡說八道的,沒有的事情。好了,你回去上課吧,別耽誤了上課。課上認真聽講,課下多用功,還怕考試不及格?還用補考嗎?”
張楊還不死心,說了因杜飛是校干部而自己不是的原因,所以呂不給他提分??粗鴪雒娼┏植幌?,呂說:“即使我能給你提分,現在也為時已晚了。補考學生名單都張貼出去了,怎么提?何況就根本不可能提。之后,便訓斥了一陣張楊沒腦子,大庭廣眾之下說一些讓人不可理喻的話。無奈之下,呂先走出了教務處,說是有課,怎么也不能因張楊的無理取鬧而耽擱了其他學生的寶貴時間。
張楊由去時的一腔熱血轉變為回來時的垂頭喪氣。這件事情,他沒有對任何人提起。紙里包不住火,下午消息就傳開了。具體是哪個系哪個班哪名學生,不大清楚,但都知道有一位夠膽識的哥們公開地要求教務處給自己提分,覺得這哥們腦子有問題。
4
今晚512宿舍說好下了晚自習十分鐘后都回來聚餐,為明天的補考打氣。因為少數服從多數,也為了512各成員長時間沒聚餐的難得機會,包括五科都及格了的江海和走了后門不用補考的杜飛都得參加。每人10元,六人總共才60元。他們來到校園超市買了六瓶啤酒一瓶飲料,還有一些簡單的“下酒菜”。六人里,江海不喝酒,所以這瓶料它占二分之一,另二分之一其他人酒后平分。酒同飲料裝在一個藍色布袋里,江海拎著,六人就這樣躲過了樓管的視線,回了512。
宿舍里彌漫著啤酒的味道,大家痛飲暢談著。剛開始,話題是個人的問題,隨后是其他人共同褒貶其中一個人的話題,最后話題自然而然地轉移到了明天的補考上。
“補考就是走走形式,說什么補考要是過不了就得留級,那是騙三歲小孩子呢。其實還不是為了收錢。”杜飛一手拿著啤酒,一手比劃道。
任倜儻隨和杜飛的話:“管他呢,花錢能辦事就OK。”江海對此好像并不感興趣,只顧吃著臨時拼打起來的“餐桌”上的小吃。王志元和俞斌多數時間交談的是“網游人生”,對明天的補考顯得并不關心,要不是張楊問他倆明天補考去不去,王志元也懶得說該干什么就該什么的話。有一件事情在張楊腦子里一直存有疑問,他在尋找機會說,那就是杜飛的名字怎么沒出現在補考名單里,分數到底提沒有提?
有些人,起初得意時,不用你來夸贊他,他自己就會炫耀,且旁人欲攔而不止。
杜飛說著自己在校干部里混得是如何八面玲瓏時,張楊問了一句明天他補考監考的話。杜飛沉默了幾秒鐘,同時其他人也跟著沉默了,目光期待著他的答話,期待著這孫子趕快說一說自己不用補考的內幕。
“張楊,我知道那天去找教務處呂主任提分的就是你。一個宿舍的我也不想瞞著什么了,不是我不想幫你們,其實是我幫不了。況且呂主任私下里跟我說,誰都不能告訴,否則就是害了他和我?,F在我同你們說了,管它什么×玩意,走后門的都成整的了。不過你們別說是我說的,夠義氣就干一個?!贝蠡锿棚w碰了一下酒瓶算做答復。緊跟著張楊問了他腦子里存有的疑問,而杜飛說的比他想知道的還多,令人耳目一新,茅塞頓開。
“提不提分不重要,別出現在補考名單里就行。一補考全校就都知道了,什么金呀優呀的都別想得,如果入黨,是受影響的。這個考試分數同咱們將來畢業登記表里的分數不一致,畢業表里的分數都是好的,要不怎么畢業。分數,只是一個參考,每次考完試的試卷哪里去了,都留在教務處,說不定早就被買廢品了。當然試卷是任課老師打的分,這也是提分的一個渠道,而且是最早的,如果這個分及格,一定不用補考,所以你們以后要巴結任課教師。是吧江大海,呵呵?!甭犞棚w說得頭頭是道,幾人聽得甚是入神,江海吃著戛然而止。
時間過得真快,不覺到了熄燈時候。六人喝掉瓶中的最后一口酒,平分了剩下的醒目飲料,之后便宣布壯考聚餐到此結束。老樣子,手心手背,最后篩選出了江海和俞斌整理“餐桌”。不論是誰打掃,有再多的不服氣,別人也不會同情你。這就是所謂的六人定的餐后清理規矩。
今晚各自睡得很快,也很踏實,對于樓道里傳來的如他們一樣的壯考聲,他們似搖籃曲一般,無動于衷。張楊幾個醒來時,已經是凌晨3點多。
5
第二天上午下第二節課后,張楊同班里補考的幾名男生去教務處交了補考費,并查看了自己補考的具體事宜。同補考名單里信息一致,他清醒的記著計算機系,041班,張楊,補考英語,主教學樓三樓第二考場6號座位。
這是一個空氣沉重的讓人感到有些窒息的夜晚,張楊邁著沉重的步伐同班里前來補考英語的同學走進了補考地點。如張楊預料雷同,補考監考里有一名校干部,不過不是杜飛,另一名是教務處的工作人員。補考試卷由補考生到講桌上自行領取,教務處的老師說完相關考場紀律后,就拿出一本書在那里一絲不動地看起來,對下邊考生的小動作置若罔聞。而那位校干部好像是這些考生的同黨一般,時不時地使眼色。整場英語考下來,如上自習課般在輕松中度過。下考場后,張楊有說不上來的感受。平常考試,下考場后,大家都會議論考題,而今天卻沒有,他覺得怪怪的。后來也驗證了他的怪并不奇怪,如杜飛所說,補考只是走形式,補考是沒有成績的,有誰會去關心補考考的什么。
張楊走出教學樓,此時沒有下晚自習,之后像是有什么東西牽引他似的,指引他來到了校園電話亭。撥通家里的電話,電話另一頭傳來了母親的聲音:“兒子,一個禮拜沒打電話了,想媽嗎?想妹妹嗎?”
張楊同母親說著暖人的話語,眼眶里浸出了淚水。得知妹妹英語和作文在全班同學面前被老師贊不絕口的消息后,他為妹妹高興,而自己卻很慚愧。
他在心中立誓:今后通達的補考名單里,再也沒有我張楊的名字,再也沒有……
責任編輯:劉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