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疆的傷逝

— 從晨鐘暮鼓閱覽人生的忙碌身影

從新源返回伊寧乘坐一輛捷達，快得很！鞏乃斯河谷中大片的次生林如同浮光一樣，從眼前掠過而走，那樣的匆忙不經意，沒有任何留戀的感覺。眼前的景物熟悉如同隨手的物件，陌生如同別人的物品，有過詩意的激動但缺少昔日的感動了。

團團簇擁的河灘柳，只是從鞏乃斯河道的勁風中掠出泛銀的光澤，如同鞏乃斯河里剛捕撈出的草魚。

這次來新源辦事，匆忙地來，一路帶著恐懼與擔心，挖空心思，竭盡全力地張羅各種關系去做這件事情，回想起來感到是多么的好笑。如同一個蹩腳的小丑，想做事但能力有限，想表演但演技欠佳，空懷著一腔熱情，熱心只是自我情商的表白，只能給落魄的心緒帶來一絲半點的驚喜，可長時間的落寞卻足以讓脆弱的內心孤獨很長時間，那種幽怨憤懣的情緒只有在百無聊賴的時候才能感受到。有時候想，人為什么非得用生命來舞蹈？企求詩意的人生，還是為獲得個性張揚和表現的空間？是想換取或者想贏得廉價的掌聲與麻木而空洞的喝彩？為什么自尋失意？為什么制造那么多的枷鎖讓別人隨意控制自己？虛幻而真切地用蛛絲給自己編制一個衣蓬，向世人炫耀自己的不平凡經歷？能擋風避雨嗎？在吹捧和鼓噪中只是給自己粘一身生物的腥臭，一種自認為的虛幻成為自欺欺人的謊言。

有時候在想，一個人在某件事上的行為到底是為證明什么？獲取或者說是想贏得什么？為了誰？靜下心來想，人生許多的苦痛都是自己強加給的，不是別人，因為你的虛偽或者說是你的私欲不斷鼓動著你從一個陷阱的邊沿蹦向另一個陷阱的邊沿，當你踏上這條路的時候，無論你向前還是向后都存在著危險，也正是踏上這種苦難的表演之路，在利益的誘惑下，你為了眼前自認為生存卻實際上是蠅頭的小利，拼命地躁動不安，成為灼熱銅柱上光腳的舞者。人們很難想象一位鮮活的生命為什么非得采取這種血腥的方式表現一種生命的律動，這種生命灰色的基調，到底是舞蹈還是自殘性地折磨？這種讓人費解的表現形式到底能給生命體帶來多大的幸福？在痛苦中流露出的慘淡微笑，總讓人一生都感到疑惑。任何人一旦進入這種角色，走向這個舞臺，卻又表現得如此愜意，而且投入的是那樣專注。人啊！痛苦是自我選擇的，是欲望無法實現時企盼的斷層，是自己選擇站在懸崖邊進行思辨，不斷拷問自我良心時產生自責的痛苦，是埋怨過去并憂患未來時的迷茫，當有了感悟而出現愁苦的時候，當種種自責一起涌現的時候，情不得已將自己的良心摘出掛在巖石上，不斷進行拷問而產生的痛苦。也只有一聲悶響和撕心裂肺的哭喊，才能將自我的壓抑消除，獲得心理少許的慰藉，這就是良心發現企求蛻變而產生在思想上的苦痛。

人到底為什么非得選擇這種表現的形式來體現自己的社會價值？快樂地表演，最終換回這種鞭打，這難道就是選擇的初衷嗎？這種苦難是否能帶給心靈真實的超越與精神的提升？如果人生能有平淡的閑適與達觀的態度，誰又想選擇痛苦呢。誰不想沐浴春風，在極目蒼翠和滿耳的絲竹聲中獲得心靈的怡然呢？

在生命的旅程中，企盼最多的是安寧和祥和，而不是羯鼓聲中的擊掌。如果說四十歲之前輕狂，臨風而舞彰顯個性的話，那么四十后選擇的應當是晨風的清新，日落時的恬淡。有時候到晨鐘中回首生命已有的活潑，領悟清泉石上流的清澈，看游魚戲水的親情，看晨露從荷葉上滾落的閑適，那曾經的日子有著那么多的熱情和朝氣，苦澀但清新，優雅而自然。當回顧那些曾經擁有的激動，當為生計而惜時不停奔波的時候，那種已有的故事成就著現在的事業，這難道不就是歸屬于自己永遠的幸福嗎？

前幾天與愛人在竹林寺邊散步，夕陽西下，零亂的晚霞散布在天邊，時斷時續的鳥兒不停地鳴叫，那是林鳥呼喚家人的聲音，夕陽中的期待最富有人間的溫暖，夕陽中的喊叫最富有親情。那時，從竹林深處不斷傳來低沉的暮鼓聲，沿著曲徑通幽的小道，變換著景致，不時閃現出紅墻黑瓦的竹林寺，這讓人想得最多的是禪幽的寂靜，靜默中的意蘊如同一壺新沏的清茶，苦澀但泛著清新，雖然有著落寞的寂苦，但有著超越世人對苦難的理解，是一種清靜無為但有著對人世勸誡的心腸。“禪”是什么？是經歷人世痛苦后，心緒升華后以一種靜態的心情看待痛苦的超脫，是將自己的心緒融入到山林中尋找一種自然而清新的感覺，是想回歸自然，做蕓蕓眾生普通一芥子的企求，不是遁世，而是對“道”的求索。銅柱上的舞者與山林間扇動翅膀的蝴蝶一樣精彩，都會化作一抔黃土，但前者是為他人而舞，后者是為自我生命的蛻變而性情地生活，同一事物當我們變化不同的方位審視看待的時候，就有著不同的感悟，這就是所謂的“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的感觸吧！

四十后拜謁暮鼓晨鐘感受人生的滄桑與慘淡，難免有著很多的失意和痛苦，但從晨鐘中頓悟出風雨四十年來心理負荷與承受的壓抑，將他們看作一種財富和人生資本的話，內心自然就會產生一種磅礴的氣勢，總想借助于有介的形式意蘊性地表達出來，諸如飽含濃釅的書法，清風鶴舞的太極，苦澀卻能咂摸出滋味的清茶，一壺水酒，一碟蠶豆，一把蒲扇在竹簾后撲打出半天的清閑。面對發皺干澀的黃臉，看著兒女的消遣，多次的氣悶都在漲紅的臉中憋回。那沖沖就淡的茶水，在啃下的青蘿卜混合下，化成一股的臭屁，從狹擠的空間漸漸消散。

人生很多時候只有經歷磨難，在渴求一種真正歸屬自己的恬淡和閑適的時候，才會產生闡釋的人生感悟。匆忙的身影，不間斷地追逐，只是心靈的一個影，客觀地說只是一個有介的形，是存在于物質世界的一種表達方式而已，無法歸屬真實的自我。

二 趕路隨想

昨夜入住伊犁，為見朋友急匆匆地往新源趕，下午為趕返回烏魯木齊的航班又匆忙地回。想想一天光為了趕路，把疲憊的身軀托運在路上，也真夠難為自己的了。尤其是當搖晃的車身將朋友餞行的酒氣在肚內晃勻的時候，從七竅和毛孔里散發出的都是濃釅的醉意。

我愛伊犁，愛得深、癡情和執迷，有點傷口從自我情感上難免就產生深度的感情傷害。想到在遠離五年的日子里，我何嘗不把我的夢寄往伊犁呢？聽筒那頭問候的話語和接二連三唏噓的感嘆，在每一個季節都會隨電波傳來，尤其是癡情盡染，有點傷感和醉意的時候，我分明聽到鞏乃斯河水的流淌聲，彈布爾的清越，熱瓦甫的熱烈，還有那豐滿“洋缸子”咄咄逼人的眼睛，新源街上“光頭”燒烤店里的碰杯聲，淅淅瀝瀝的小雨灑濕街道，獨個兒撐起雨傘漫步在街頭，看碩大無比的白蠟樹葉將滿目的青翠滴落的時候，熱烈的情感從深處盡泄出來。周圍哈語的熱烈，莫合煙草刺鼻的氣息，我分明聽到打著響鼻，甩動著尾巴放著悶屁，悠閑在白蠟樹和新疆楊林中走動的伊犁馬。慈祥的民族老人，端上來的抓飯和手抓肉，都成為一種我記憶中鞏乃斯的美好回憶。

等等的這一切都是長時間呆在鞏乃斯河谷中生活感受到的一種風情，她的嫵媚和風韻屬于我所記憶中的那個時期和特定的地域，簡潔地講它屬于民族朋友的，不像漢族朋友，眼睛隨股市行情的變化而律動，人情隨季風的來臨而變遷。物是人非，扼腕長嘆，如今在新源縣城各條巷子里隨處可見，如今的縣城，隨便到哪所房子里去，滿眼都是時髦和現代化的裝飾。而山上的哈薩克朋友對感情的理解就如同他們世代居住的氈包一樣，挑開牛毛氈做成的門簾，便是可坐可躺的榻榻米，熱心得很！即便是冬窩子，也能輕而易舉地坐到炕上來，滾熱的奶茶，鋪地而攤的一大包袱馕餅子，一盤子焦黃的酥油，足以讓你感受到主人的熱情，尤其是房頂木樁子上掛著的熏馬肉和晾干的羊肉干，濃濃的羊膻味和著主人熱烈的話語，讓你感受到草原文化如同放牧著的那些羊一樣善良。

當我們習慣于草原上那種自由散漫的時候，對于濃烈刺鼻的漠河煙草氣味也有種慈祥的安慰感。在內地我們已厭倦了繁雜的人際關系，厭煩了節奏感強烈的工作方式，那無窮無盡的要求，如同散落在身上的毛毛蟲，讓人總感到膩歪而產生恐懼。可以這么講，我所記憶中的伊犁河谷，人們的生活習性如同天馬一樣自由奔放，時時刻刻表露出個性的張揚，他們有群居時的合作，集體奔跑時的張狂和縱橫馳騁的奔放，也有獨自索居，悠然于草原上，聽勁風的呼叫，蹋雪花的飛濺，放響屁時的悠閑。那是天性的釋放，是性情酣暢淋漓的表達，是種浪漫的表述。我們向往沒有過分苛求的生存環境，沒有過分膨脹的私欲，只有一種自我個性向往的表述，如同草原上的野花，隨遇而安，并且隨處可見。沒有灼灼逼人的燦爛，沒有撲鼻的幽香，只有素雅和平淡，在蔚藍天空的映照下，自由而性情地綻放。自然的人應當是一顆結籽成熟的蒲公英，在經歷四季的磨礪后，軀體蓄滿了濃釅的汁液，那不僅僅是四季饋贈的給養，而是一種個體罹受風雨后形成的一種內涵，從脈絡深刻的葉子上，到粗壯的莖根，赭褐到綠意無一不體現出一種歷史的痕跡和風雨的滄桑。內心活潑而清新，無論四季如何嬗變，內心的感悟只是在蒲公英籽上體現。當成熟成為一種希望，在歸屬自己的季節里，她會熱烈而性情地張開雙臂，將自己對美好日子的記憶和對未來的期盼用這種方式放飛，隨風飄舞的蒲公英籽，成就自己永遠沒有實現的愿望。從此，季風掠過的鞏乃斯河道有了更多的期望，隨風而舞的身姿，讓人想起年輕時的婀娜，這是自然的，也是個體對自由和浪漫的一種回憶，心為物役，大概如此吧！

蒲公英籽隨風飄蕩，是在尋找新生命的起點，尋找寄宿地。她沒有奢求，只要有巴掌大的地，幾滴并不太甘甜的雨露，有煦暖的陽光照著，她就會在狹小的空間里生長，讓自我的生命恣意地張揚。她不畏懼礫石的壓制，也不懼怕牛羊的啃食，只要根深扎入泥土中，她就一個勁地瘋長。沒有過多奢求的日子雖然單純，但也沒有心理羈絆帶來的痛苦，一朵如同波斯菊樣的黃花，就把生命的色彩即興地表達，即便是生命燦爛的表述被牛羊啃掉，不再結籽，她也不會因此而沮喪。她也知道后代和她一樣，是屬于風的、自然的。有時候，無怨言的生命，沒有過分奢求的生活倒是種性情的怡然。

當車沿著鞏乃斯河道急速奔跑，醉意失態的我仍然沒有清醒過來，內心只是感到委屈，一路上各種憤懣的心緒在顛簸中合著鞏乃斯烈酒的摻合而愁苦。匆匆地來，就是等候事情豁然開朗之際的驚喜？匆匆地走，就是為了換回浮皮潦草地問候？我知道這次回新源什么都沒有，只是一路的愁苦和苦悶，在我不得已而離開的時候，隨著路途的顛簸而讓性情隨意地跌落。希望一個個地產生，又一個個地破滅，一陣陣地數落，只是在委屈中咽下。失眠和愁苦，期待與毀滅，無助與渴求，如同颶風一樣掠過起伏的草原，有聲音但并沒持續很久。心里的負荷與感情的脆弱，壓抑中的憤懣都在鞏乃斯河道中隨車的顛簸而漲落。

以往在走近或者遠離鞏乃斯的時候總有種驚喜，那時總認為回家或者是分離，而今，我感到我是一個流浪的人來到一個并不歡迎我的地方，帶著一種過分的奢求，失落與彷徨在大街上，這自然也在意料之中了。

沒有奢求的回歸是種風景，帶著企求的探望卻是種負擔！

鞏乃斯，如同她生產的大粬一樣，濃釅醇厚但也灼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