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鎮畸人》是美國作家舍伍德·安德森的杰出代表作。該作品通過剖析人物的內心世界,深入探討了愛的渴望與失落這一主題。本文從女性主義批評的角度分析四個主要女性人物的共同點,從渴望、失落與瞬間之美三個層面來深入理解作品的主題。
關鍵詞:《小鎮畸人》 渴望 失落 瞬間之美
一
《小城畸人》是舍伍德·安德森的杰出代表作。該書雖采用短篇小說集的形式,卻表達著共同的主題:愛的渴望與失落。故事中的人物對愛有著強烈的渴望,卻因為溝通的無力將自己和他人割裂開來,孤獨和異化最終使愛成為泡影。這些人物當中不乏女性角色,她們對愛的渴望往往更為強烈,也因此陷入更加悲慘的境地。因此,對女性人物的研究將更有利于深入理解主題。本文將從女性主義批評的角度,梳理幾個主要女性人物的共同點,從渴望、失落與瞬間之美三個層面來揭示她們對愛的渴望與失落。
二
安德森在開篇的《畸人志》當中以頗有自傳色彩的方式為小說拉開了序幕。當中的老作家雖然年事已高,但仍保持一顆年輕的心:“他像是一個孕婦,只不過在他身體內的不是嬰兒而是青年罷了。不,不是一個青年,是一個女人,年紀輕輕的,穿了鎧甲像一個武士。”(舍伍德·安德森:2)可見,在安德森的心中,女性是理想、活力與愛的化身。正是基于這樣的思想,安德森在《小鎮畸人》中創作了一個個渴望愛的女性角色。以下就以伊麗莎白、路易絲、艾麗斯和凱特為例來說明。
這四位女性人物看似截然不同,伊麗莎白病體懨懨,路易絲嚴厲粗暴,艾麗斯外表文靜,凱特緘默冷淡,但在她們不同的外表下都有著相同的對愛的渴望,并愿意為之付出努力。這一點在路易絲的故事中講得非常明白。路易絲生下來就失去了母親,父親又粗暴嚴厲,毫無快樂而言的童年使她渴望愛勝于一切,為此,她愿意做出努力。她認為“只要她這一面作出果敢的一舉,便可使她和別人的交往完全變更面目,而且,憑此一舉,便可能踏進一種新的生活,就像打開一扇門踏進一個房間一樣”(舍伍德·安德森 59)。因此路易絲極力對哈代家兩姐妹表示友好,失敗之后又轉向約翰,無論婚前還是婚后,她都試圖讓約翰了解她的渴望。
伊麗莎白對愛的渴望終其一生。她試圖通過愛情和婚姻滿足內心的渴望,她時常找里菲醫生傾訴,她還盡一切努力愛自己的兒子并試圖讓兒子能夠愛自己。甚至到了垂死的一刻,全身癱瘓的她依然不斷地用眼睛表達自己的渴望。她甚至將死亡人格化,稱之為愛人,并將死亡的擁抱當做最后的解脫。
艾麗斯平靜的外表下有顆火熱的心,她默默等待情人歸來,在祈禱中訴說情話,將枕頭抱在胸口,將毯子疊成人形,撫摩它,對它傾訴。她的渴望最后爆發為雨中的狂奔,赤身裸體的她只想尋找并擁抱和她一樣寂寞的人。外表冷峻緘默的凱特有著同樣強烈的渴望,她多次奔出屋子來戰勝內心的爭斗,更對曾是自己學生的喬治產生了復雜的情感。
安德森在展現這些人物對愛的渴望時反復運用了“手”這個意象。在他的筆下,“手是傳達思想和感情的重要工具,從某種程度上解決了語言表達的障礙”(田靜 212)。伊麗莎白對此深有體會,當她握著父親的旅館里旅客們的手的時候,“她覺得不言而喻的感情發自她的內心,化作他們心中不言而喻的感情的一部分了”(舍伍德·安德森:21)。渴望愛的她不斷地伸出手,試著握住別人的手;同樣,路易絲也渴望握著約翰的手;而寂寞的艾麗斯伸手摸了摸藥房職員的外套上的折痕;凱特也在渴望的驅使下抓住了喬治的手。這些女性在對愛的追求中不斷地做出努力,她們在渴望中伸出的手便是最佳的證據。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女性對愛的渴望并不等同于對情欲的追求,盡管很多時候摻雜著情欲的成分。伊麗莎白在年輕的時候擁有多個情人,但是每一次戀愛都不僅是因為情欲。路易絲接近約翰不是要把他當做自己的情人那么簡單,她在婚后也竭力想使丈夫明白這一點;艾麗絲也在苦苦等待情人多年之后明白了自己需要的并不是那個男人,亦不是其他的男人,而是被人所愛;凱特對學生喬治的感情中既有情欲的成分,又包含著對他的期望。
三
這四位女性人物在不同的人生軌跡中懷有對愛的同樣的渴望,但是由于環境和個人的種種原因,她們始終無法突破自我的封閉和人與人之間的隔閡,而她們對愛的強烈的渴望只能使她們墜入更加孤獨、絕望的境地。
她們的故事都發生在美國西部的一個小鎮——溫士堡。小鎮里的人們封閉、壓抑而孤獨。人與人之間永遠隔著一道無形的樊籬。在這樣壓抑的環境下,人們對愛的渴望必然化為泡影,而孤獨和異化也最終使小鎮的居民成為一群畸人。
從家庭的角度來講,故事中大多數家庭都是殘缺不全的,而家庭成員之間的隔閡也是根深蒂固的。伊麗莎白和路易絲有著相似的童年經歷。她們都過早失去母親,伊麗莎白的父親想要關心她卻始終力不從心,而路易絲的父親卻因為她是個女孩子對她漠不關心。童年時代家庭溫暖的缺失使她們對愛有著強烈的渴望,而不健全的家庭結構又成為她們日后與人溝通的絆腳石。對愛的強烈渴望和溝通的無力之間形成的巨大落差必然使她們陷入極大的孤獨和異化當中。以下從愛情、母子親情和社會關系三個方面來揭示這四位女性愛的失落。
伊麗莎白和路易絲都試圖通過愛情和婚姻來滿足自己的渴望,但均以失敗告終。而失敗的原因之一就是她們錯誤地選擇了伴侶。伊麗莎白選擇湯姆是因為她經歷了感情挫折后急于在婚姻中尋找安慰,而湯姆又是當時近在身邊的一個人;路易絲選擇約翰是因為孤獨的她迫切需要陪伴,而約翰又是身邊唯一比較友好的一個人。她們“都是為了得到別人的理解和同情,為了使別人了解自己,而獻出了自己的愛情”(朱云奇:66),卻因為選擇了錯誤的伴侶而一生難覓珍愛。這一點在艾麗斯身上表現得更為突出。艾麗斯苦苦等待錯愛的一個人而漸漸被寂寞吞噬,她在雨夜狂奔中遇到的聾人老頭則象征著她尋覓真愛的徹底失敗。
這些女性人物愛情、婚姻失敗的另外一個原因是她們渴望的是高于情欲的心靈上的溝通與共鳴,而由于她們自身對這種渴望沒有非常清醒的認識,又不知道該如何恰當地表達,這就使本身夾雜著情欲成分的渴望被對方誤解為單純的情欲。丈夫約翰對路易絲寫給他的紙條做出了這樣的解釋,而且在婚后也不愿意深入了解她的渴望。學生喬治對凱特的舉動也做出了相同的解釋,卻沒能了解她對自己的期望:“有一些東西我沒有領會。我沒有領會凱特·斯威夫特竭力告訴我的一些東西。”(舍伍德·安德森:125)
伊麗莎白和路易絲都身為人母,她們同兒子之間的關系再一次揭示了人與人之間溝通的無力和愛的失落。伊麗莎白深愛自己的兒子喬治,將他視為自己夢想的延續,然而在兒子面前,她卻羞怯、緘默甚至恐懼。蒼白的語言和空洞的表情是這對母子之間唯一的溝通方式。而母子二人目睹的“面包師和灰貓之間的較量實際上是母親孤獨的、與兒子的溝通屢遭挫敗的一生的生動寫照”(梁亞平:206)。路易絲對兒子大衛的感情則不穩定。大衛剛出生的時候,路易絲有時會整天陪伴他,也有時幾天都不理睬他。隨著大衛漸漸長大,路易絲對他更加冷漠。而在這個冷漠母親的背后是一個在愛的失落中苦苦掙扎,孤獨憤怒的不幸女人。兒子大衛是她和丈夫不幸婚姻的產物,大衛的名字又顯然是路易絲的父親杰西·本特利所起的,寄托著老本特利原本對兒子的期望和愛。童年的委屈與辛酸,婚姻的不幸與壓抑必然使身為女性的路易絲對兒子欲愛卻不能,就如她自己所說的:“假使他是一個女孩子,我就沒有一樁事不愿意替他效勞的了。”(舍伍德·安德森:64)兒子走失返家后路易絲對他異常的溫柔與愛護就是最好的證據。在那一刻,路易絲感到大衛是需要愛和保護的,她因此暫時沖破自我的封閉與兒子之間的隔閡。
這些女性不僅在家庭中得不到愛,同時也遭到周圍其他人的誤解和排斥,而這些誤解和排斥在很大程度上源自對女性的偏見。伊麗莎白在少女時代遭人非議,就是因為她穿花哨的衣服同父親旅館的旅客一起散步,并且穿男裝騎自行車上街;而路易絲的一生更是遭到別人的誤解,人們都將她和丈夫的婚姻不幸歸咎于她。對她的生活人們有著種種流言飛語,更把她趕著馬車發泄內心痛苦的舉動解釋為暴戾;凱特吸煙的舉動則被牧師稱為犯罪。
四
這些在對愛的渴望中苦苦掙扎的女性始終無法突破自我的封閉和人與人之間的樊籬,無限壓抑的孤獨使她們成為精神荒原中的一群畸人。但她們的“內心永不會喪失抗爭的沖動和勇氣,并且常常在孤注一擲的行動和剎那間的感悟中明白生存的意義”(張強:149)。而她們在瞬間爆發出的真實情感使她們呈現出極致的美麗。就像安德森在《畸人志》中說的一樣:“畸人并不都可怕。有的有趣,有的幾乎美麗。”(舍伍德·安德森:2)
“奔”是安德森在故事中反復運用的又一個意象,在這四位女性人物身上都有不同形式的體現。其中,在艾麗斯的故事中描繪最為具體。一個雨夜,飽受欲望折磨的艾麗斯脫掉所有的衣服直向雨中奔去,聽任冰冷的雨水落在自己的身上。艾麗斯脫掉所有的衣服表明她想擺脫一切束縛,突破自我的封閉,而與冷雨的親密接觸又表明了她對愛的極度渴望。這次奔跑是她積聚已久的渴望的一次徹底爆發。盡管聾人老頭的出現將她一下子拉回到了殘酷的現實世界當中,但她卻認清了并愿意努力接受被遺棄的事實,并且她在狂奔的時刻也感受到了許久不曾有過的勇氣與活力,從而綻放出剎那的美麗。凱特不止一次奔出屋去,在一個風雪之夜,長途跋涉后的她沖進了喬治的辦公室,和他暢談人生,并流露出了強烈的情感,真情的流露使她呈現出了前所未有的美麗。而這美麗的瞬間被偷窺她的牧師稱為真理的啟示:“在燈光下,她的身影,苗條而健壯,看上去像是窗子上鉛鑲嵌成的、站在耶穌面前的孩子。”(舍伍德·安德森:115)其他兩位女性人物也有類似“奔”的舉動。伊麗莎白曾駕馬車飛馳,當馬跑不動了,她就自己徒步奔跑,要逃離孤獨,奔向心中的渴望。路易絲則經常駕車狂奔,直到淚水涌現。這些女性在長期壓抑之后都以“奔”的形式流露出了真實的情感。
而她們的真情流露還遠不只“奔”這一點。當伊麗莎白對里菲醫生傾訴痛苦與渴望的時候,她的激情使里菲醫生感到從她這個心力交瘁的病婦人的軀殼內誕生出了一個天真可愛的小姑娘,里菲醫生也因此一下子愛上了她;當路易絲將失而復得的兒子大衛抱在懷里的時候,她所流露出的母愛使大衛覺得她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婦人,慈祥而可愛;當凱特流露出對喬治的期望和熱情的時候,喬治也初次感受到了她體態的驚人的美麗。
五
安德森筆下的這四位女性人物在對愛的渴望中苦苦掙扎,試圖從愛人、家人,以及身邊其他人的身上尋求理解與共鳴,但始終無法沖破自我的封閉和人與人之間的隔閡。她們執著于不可能實現的渴望而因此成為畸人,就像安德森在《畸人之》中表明的一樣:“一個人一旦為自己掌握一個真理,稱之為他的真理,并且努力依此真理過他的生活時,他便變成畸人,他擁抱的真理便變成虛妄。”(舍伍德·安德森:3)但也正是因為她們的執著,這些女性才得以在某一個瞬間呈現出人生中的極致之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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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曲美茹,碩士,天津財經大學人文學院外語系助教,主要研究方向為英語語言文學、英美文學。
編輯:張玲玲E-mail:sxmzxs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