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周星馳電影是對世俗主流社會規則與價值觀的一次靈活與精巧的維護。大量充斥周星馳電影的反諷性場景其實正是現實生活的常態,我們幾乎天天遭遇。在周星馳這里再度被夸張、怪誕地訴說,自然能輕易地撥動很多人的心弦,觀眾既感快意,又有一種撫慰感:是的,生活就是這樣,就該這樣。
[關鍵詞] 周星馳電影 世俗神話 相聲講述
doi:10.3969/j.issn.1002-6916.2011.22.006
在周星馳之前,中國百余年電影衍變歷程中喜劇電影這一章幾乎沒出現什么重磅人物來撐扛,也沒有一種在電影史上劃下深刻印跡的喜劇類型片出現。盡管精英文化界的多數人最先乃至現在仍對周星馳待之以蔑視與漠然,然而,周星馳不可阻擋地成功了,不是深契于精英文化學術體制所期望的文化譜系標準,而是從商業上和實際的社會文化塑造中脫穎而出,產生了令人瞠目的效績。在這樣一個愈來愈以經濟方式運作電影的消費時代,商業上成功、受媒體熱炒而又引起各階層紛紛出來議論的影片并不稀少,但幾乎還沒有哪一部影片能像周星馳的《大話西游》這樣被大量地、直接地搬用于現實生活中,非常有效地成為現實生活的資源,深入年輕群體的日常生活,構成大規模的社會文化生態式樣(上世紀80年代以少林系列為代表的武俠電影和香港警匪錄像風行大陸時,曾使許多青春期少年狠做了一把舞拳弄腿夢,出現不少諸如“斧頭幫”“七俠八狂”等稚氣濃烈的少年黑幫組織,但這種影響對整個社會來說仍是邊緣性的)。周星馳喜劇電影的意識形態功能及相應的文化行為塑造功能的超強功效,幾乎沒有一種當代中國電影可與之相比。而這種對現實社會產生重大影響,并能催生相應文化行為的功效,是大陸主旋律電影一直夢寐以求卻始終如夢幻泡影之事。周星馳影片主要謀求商業上的成功,并不直接訴求對社會文化的型塑效績,但這無心之柳與大陸主旋律電影之有心之花卻如天上人間。在WTO放開國門,外國文化產業洶洶而入之際,解讀周星馳影片之兵不血刃深入社會的原因,對于當代中國國家文化建設政策所倡導的“民族的、大眾的文化”當不無益處。
像絕大多數獲得成功的商業影片一樣,周星馳喜劇電影講述的是一種世俗神話,提供的也是一種對社會現實中某種無法解決的矛盾與困境的想象性消解,為觀眾提供一份想象性的撫慰。其包裝形式努力迎合快節奏社會表象化生存的消費欲求,追求視聽上極致的快感化。深入骨髓的俗媚氣息與敘事上大量的掩露手法,使其在美學風格上與被喻為文藝輕騎兵、一直為精英文化所輕視的大陸相聲有異曲同工之妙。所以我姑且將周星馳喜劇電影稱之為“世俗神話的相聲講述”,也算是一種民族化的解讀吧。
雖然周星馳喜劇電影以古裝片居多,但其影片勾聯的主要是當下的社會現實情境,非常精巧地演繹著當代俗世凡人的白日夢境。以《大話西游》為例,已經為經典文化譜系所確認為英雄、圣徒的孫悟空和唐僧,在這里被俗化為受生存之煩瑣困擾的凡人,他們的思維方式和行事方式都象凡人那樣庸俗淺近,神圣在這里已經被消解為豪無宏大意義的笑料。主人公至尊寶(孫悟空)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黑幫的普普通通的老大,一個塵世中的小人物,無聊而又耽于幻想,好出人頭地卻又貪生怕死,滿肚子歪斜主意卻又善良真誠,一個追女人想盡各種花招卻又羞羞澀澀掩掩藏藏的好色之徒。他喜歡這種平平淡淡自由自在的生活,想罵就罵,想殺就殺,想愛就愛,想不愛就不愛,任性而為。但他被先天命定要為一項神圣的事業——去西天取真經而存在。既定的命運要求他服膺這種走向圣徒的規定秩序。逃避秩序與服從秩序,以及由之而來的對身份的迷惑與尋找,于是便構成了影片最主要的沖突。然而,作為謀求大眾接受的商業電影,秩序/非秩序沖突不可能是決絕的,沖突再激烈,也不可能決然地顛覆社會主流意識形態,挑戰大眾的倫理與價值底線。所以這種沖突還無法完全構成周星馳喜劇電影的奇觀高潮。迎合觀眾觀賞高潮的要求使周星馳喜劇電影還得按照流行的商業電影老套路,設置善惡二元對抗。在影片里,邪惡被編碼為牛魔王和春十三娘。至尊寶(孫悟空)像每一個俗世凡人一樣,其生活夢想、生活快感不僅受到主流秩序(觀音和唐僧的要求)的框束,還隨時可能遭遇來自邪惡(牛魔王和春十三娘)的威脅和阻斷。至尊寶為了逃避主流秩序會不分善邪,親近牛魔王,但為了愛情(商業電影中愛情的最終成功幾乎都是靠對主流秩序的服從,反秩序的愛往往是無果之花)卻不得不找回自己由先天秩序規定的身份,擔待起那一份取經的使命。影片的最后,至尊寶和紫霞仙子的凡俗形象最終相擁在一起,成全這一切的至尊寶的圣徒形象——孫悟空留下的只是一個取經的背影,一副認命的姿態,有些無奈,有些凄美,又有些逍遙,有些超凡脫俗,很圓滿的結局。
周星馳喜劇電影講述的幾乎都是這樣一種主人公,這樣一番經歷。把神圣降為世俗,把英雄化為凡人,把正經變為隨便,美女、事業、愛情,無不如此。即便最有社會地位的“食神”,皇帝的貼身侍衛“凌凌發”,其實都是身手平庸的凡人,與市井小混混并無二致,虛偽、猥瑣、好色、無賴、自卑,但同樣又真誠、善良、高尚,不屬于邪惡世界。他們在命運所安排的秩序里沉浮,經歷著生存的無奈、荒誕、愛與痛,憑籍特異功能或異想天開而非努力苦練而小人得志。這正是對當前社會中較為普遍的凡人心態、尤其是青春期心態的一種夸張與變形的相聲式講述。在現實社會中,個體一出身就被安置于社會化的型塑當中,家庭、學校、單位所規定的秩序迫使個體要往一條取經路上走,秩序意味著真情與率性的被束縛,意味著適性與快感的處處受制約,意味著道貌岸然。在青春期、特別是當代追求另類的年輕一代的青春期,非秩序沖動顯得尤其濃烈。他們能夠從周星馳喜劇電影里輕易獲取對既定社會規則的嘲弄的快感,獲得一種心理與文化的認同感。一切都不應該是那么死板僵滯,應該輕松愉快。愛情也是這樣,當代的戀人絮語往往不是正正經經的風花雪月,而是輕輕松松的戲諧調笑的,這并不妨礙一種刻骨的浪漫。一切都能夠輕輕松松中以自己適意的方式完成,隨隨便便、輕松愉快就能成為一個英雄。這么看來,周星馳喜劇電影是凡人的異想天開,對俗人的生活情欲不遮不掩,用相聲式直接、夸張的手法突現出來,既笑料百出而又不乏人情味,有一種人性的深度。
所以,周星馳喜劇電影在敘述上雖然天馬行空,近似一種“臆想狂”的精神病狀態,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快速時空轉換使其具有一種魔幻色彩。但其絲毫沒有拉美魔幻現實主義那樣讓觀眾迷失于“小徑交叉的花園”,先鋒性不是周星馳喜劇電影的追求。它的落腳點在于最世俗的愿望與感覺,它像相聲一樣,在一番夸張變形的三翻四抖之后,終有一個大家都明白會意的包袱抖出來。這種相聲手法既是其全片的敘述架構,在具體場景中也比比皆是。常常有這樣的情景,一個人被渲染得無比威武雄壯,讓觀眾以為他有一番壯舉,鏡頭一切換卻是這個英雄被揍得鼻青臉腫狼狽逃命的模樣,但他仍是一個好人,不受譴責,甚至連平庸、丟丑也成為一種可愛之處的好人。因出乎意料反差強烈而使人忍俊不禁。但最后,電影始終回歸到世俗主流社會所認同的軌道上。或許可以這樣說,周星馳電影是對世俗主流社會規則與價值觀的一次靈活與精巧的維護。大量充斥周星馳電影的反諷性場景其實正是現實生活的常態,我們幾乎天天遭遇。在周星馳這里再度被夸張、怪誕地訴說,自然能輕易地撥動很多人的心弦,觀眾既感快意,又有一種撫慰感:是的,生活就是這樣,就該這樣。
作者簡介
付筱茵,西南大學新聞傳媒學院教師,中國傳媒大學電影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