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俞“鑒寶”

鎮(zhèn)上人都知道老俞家有個好東西，是把祖上傳下的竹節(jié)紫砂壺。

連老伴都抱怨，說他抱壺比抱孫子的時間要多。老俞不爭辯。壺，的確是命根子，只要得閑，老俞向來是壺不離手的。不知經過幾代人的摩挲把玩，歲月仿佛都凝成了古色古香的包漿。從壺身上似乎能觸到先人的體溫和皮膚，老俞便宛若得到了先人的庇護，很是安穩(wěn)，也感到了責任——得把壺養(yǎng)得更好，將它傳下去。

為泡養(yǎng)古壺，老俞退休后在自家院子開了個免費茶館，供一幫棋牌老友消磨時光。老俞不好棋牌，更喜歡張羅著用古壺為大伙泡茶。茶過五味后，必定會有人作回味無窮狀，贊一聲“好茶！”老俞便要作恭謙狀應答：“都是您老的茶葉好！”為支援茶館，也為充個臉面，老友們常把舍不得“獨樂樂”的好茶，貢獻到這來“眾樂樂”。而那人照例便要斬釘截鐵地道：“再好的茶，沒這把壺，絕泡不出這個味兒！”

這種例行功課的對話，讓老俞很是受用。沾古壺的光，一輩子默默無聞的老俞也體會到眾星捧月的滿足感。躺竹椅上小憩，睜眼便見頭頂大樟樹濃密的綠蔭，老俞巴望每天都這樣美滋滋就足矣……可電視上蜂擁而起的“鑒寶”節(jié)目打亂了老俞的平靜。先是家人，接著是好友慫恿，要老俞把壺拿去“鑒寶”。按捺不住好奇，老俞拿壺到省城請專家過眼。專家鑒定壺為清初名家制作，值20余萬元人民幣。很快就有些外地收藏家慕名而來，纏著老俞割愛轉讓。老俞一概回答“不賣!多少錢也不賣！”

可鑒寶結果像塊石頭扔進小鎮(zhèn)的平靜生活，激起難以言說的漣漪。

壺，不只是團泥巴，而是沉甸甸20多萬塊錢。老俞端壺的手便生澀僵硬起來。以前他會炫耀似地鼓勵別人把玩古壺，如今卻舍不得再讓人碰。再后來，老俞干脆把古壺收藏起來，換了把普通壺泡茶。大家都覺得茶失去了原來的味，卻不便說破，只好沉默，在一起就少了很多樂趣。

擔心家中有寶招賊，院門也不再整天敞開，進進出出的都有些不便。時間一久，老俞家的來客便日漸稀少，院子常空蕩蕩。

老俞偶爾會取出古壺泡茶過過癮。這時，老伴總要提醒“千萬小心”，嘮叨得老俞全無品茗的心境，恨不能摔了壺，更恨做了“鑒寶”這樁傻事。這算是明白了，快樂是不能用金錢來估值的。

一天，小孫子非拿這把早晚傳他手里的古壺玩，奶奶拗不過，只好把壺給孫子看看，自己則如臨大敵地護著。越緊張越出事，壺竟從孫子手中滑落，摔地上碎了。“二十幾萬，全沒了啊！”老伴大哭，更怕老俞受不住打擊。不料老俞卻極豁達，說碎了就碎了。

老俞買了把差不多的仿古壺，又招集棋牌老友上門，給他們泡茶。老友們有些拘謹，怕有個閃失擔待不起。老俞便說“這壺又找更高級的專家鑒定了，是贗品，就圖個樂。”一友立刻附和應承道“什么寶不寶的，我們這幫‘老古董’才真是寶呢！”

其實，老友們都看出了那把新壺的端倪，可表面上沒人說破。于是，院中又恢復了往日氣氛，老俞又聽到久違的贊嘆：“好茶！沒這把壺，絕泡不出這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