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年近八十,欲書以幼時記事起至今的北京關于住、行等事。所記之事,來源于生活,都是沒摻假、沒兌水的老北京人史話,其實就是一個字:真!
一、說住
先說住。北京解放前,最窮的窮人在哪兒居住?我親眼考察,是在南城的“伙房子”里住。“伙房子”即小店,我爺爺、奶奶就是開小店的,我十一二歲時,給“伙房子”寫過“旅客登記簿”。
“伙房子”全都是進門就上炕,幾十人擠在一個骯臟的大炕上,住“伙房子”的人,都是些拉排子車、人力車、轎夫、扛夫、賣豆紙的、換破爛的、討飯的窮人,也有個別的富人,抽白面抽的把家產賣光后流落到此處的。住“伙房子”的人,吃的是要飯要來的:干饅頭、餿窩頭、碎烙餅,還有飯館里吃剩下的雞頭、魚刺和各類菜、湯。把這些東西放鍋里一熱,名叫“雜燴”。熟后的“雜燴”有一種特有的刺鼻的酸腥味。冬天一拉開“伙房子”的破門,就有一股熱乎乎的異味撲鼻,令人出不來氣,墻上都是臭蟲血,房上的塌灰、蜘蛛網處處皆是。這兒的人個個都是皮包骨,三根筋挑個頭,穿著破衣爛衫,滿臉菜色。他們沒家沒業,一水的光棍,過著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生活,四十多歲左右,有病爬了炕,到爬不起來、交不起店錢時,就會被人拉出“伙房子”,冬天凍餓而死。倒斃在路上,被稱為“倒臥”。然后被收尸隊拉到“閻王殿”(即市區外五區貧民流民養病所)碼放,等次日清晨,用排子車拉到永定門外,二郎廟一帶荒地里一扔,馬上就會來一群惡犬,把尸體吃掉。當時北京有一句歇后語:“二郎廟的狗——紅眼了”,說的就是住“伙房子”人的最后歸宿。
北京要說住房差,還有手工業的工人、學徒。住的地方也不亞于“伙房子”,這些手工業者,北京各地都有,比較集中的地方也在城南,如龍須溝附近、金魚池大街、曉市大街、花市等處。他們冬天住在“暗樓子”里?!鞍禈亲印奔丛诘桶男∑椒坷?,在房底下搭上一層木板,也就二尺多高,在這“暗樓子”上睡覺,不留神一抬頭就碰腦袋,七、八尺寬的木板上住七、八個人,每天晚上睡覺,要爬梯子上去,得用手使勁分開兩邊的人,再硬擠下去,才能躺下在睡。
當然爬“伙房子”,住“暗樓子”的人,終究是少數,絕大多數的居民都住在大雜院的破矮房里。這些破房多數是碎磚頭蓋的,平時掉土,下雨漏水的房太多了。每逢下中、大雨,住房人老提心吊膽,夜不成宿,心里打鼓,怕房倒屋塌,非死即傷……
在北京一場大雨過后,不知有多少人家房倒了,又有多少人無家可歸,有多少人淪為爬“伙房子”的人,又有多少婦女,為窮所逼成為賣身的妓女……過去有首歌謠,就是形容大雜院里的破舊房屋的,即“進門就上炕,精濕帶冰涼。小孩一跳碰腦殼,大人哈腰頂房梁。一年四季常掉土,刮風打雷亂晃蕩?!?/p>
聽說過嗎?解放前還流傳著一首歌謠:“泥瓦匠,住草房。紡織娘,沒衣裳。賣鹽的,喝淡湯。種田的,吃米糠。編席的,睡光床。當奶媽的賣兒郎,燒炭的哥兒家像冰窖,淘金老漢一輩子窮的慌?!备柚{里邊說的人,大部分我都見過,印象最深的是第一句,即所說的泥瓦匠。我們胡同里的王大爺,都稱他“瓦匠王”,他不僅姓王,手藝也過硬,可他住的房破舊不堪。那年景瓦匠在春夏季活多,一過秋季就成為淡季,房子倒不了就湊合了。所以有“蘿卜賽梨,瓦匠著急”的諺語。
那年王大爺冬天饑一頓飽一頓的,好容易熬到春天,開春一下雨,就有人找他修房子了,他剛準備好工具,誰知還沒出門,他的房卻倒了……后來聽說他也爬“伙房子”啦!
過去天橋市場的演藝場都是露天的,夏天搭席棚、搭布棚,連劇場房頂和周邊,都是破洋鐵片兒湊的,沒條件蓋房。解放后50年代初,天橋南邊的“人民市場”,也沒有磚瓦房,說書、唱戲的等場所都是一水的席棚,所以有句話“天橋的生意——雨來散”。
從五十年代起,破磚頭房倒了,再蓋新房,都用整塊磚瓦,新木料蓋房。1956年房屋歸國家房管局所管,北京人開心啦,再不愁房倒、漏雨,因為有房管局哪!有的甚至盼破房倒了,由房管所給蓋新房。北京人免除了住房的精神負擔和物質負擔,有一種又一次解放的感覺。
要說住房大解放、大提高是在改革開放以后,大樓如雨后春筍一樣拔地而起。北京市擴大了,多數人搬入各式高樓大廈。住樓房感覺是冬暖夏涼,空調普及各家各戶。過去冬天上廁所,數九天能把人凍的透心涼。而樓房不用出門就解決了。
住樓房是大幸福,不怕冷熱,不恐風雨,是過去做夢也沒有想到的,當年那樓房可不是一般人能住的,那是官僚、有錢人才有資格住,是平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二、說行
行,也是國計民生的大事,道路是城市的血脈,沒有發達的道路就沒有發達的城市。我小時北京大都是土路,是質地脆弱的黃土地,松散易干,黃土很容易飛揚。老北京形容黃土地是“無風三尺土,有雨一街泥”。在春季有事出門,回來跟土猴似的,連耳朵里都刮進了沙子。那時家家有布撣子,進屋前先用撣子抽打全身和雙腳,不然進屋里會帶進塵土。人們還用“晴天是香爐,雨天是墨盒”來形容北京。每刮大風,天變成深黃色,街上立即出現“黃塵十丈”的景觀,家家的窗戶上的高麗紙被風沙刮得沙沙響。
由于排水設施不完善,一下中、大雨,路上水深三尺,雨水進屋,一片片區域成了“水上人家”。大雨過后,處處都是大泥塘,行人沒有下腳的地方,真是寸步難行。
那會兒城郊的要道,只有朝陽門到通州、西直門到頤和園兩條石子路,此外就沒有一條像樣的路了。市里胡同都是一水的土道。
出門的運輸工具,主要靠畜力、人力,后來才出現汽車、電車,用之載人運物,數量極少,多數由牲畜和人力運載。
舊京道路是棋盤式的,我幼年時道路只有前門到永定門一段是暢通的。還有東、西長安街一條寬馬路,當時寬11米,長度是東單到西單,僅三公里。全市街上的瀝青路也不多,而且高低不平,瀝青路上經常翻漿。
運物載人的工具:一是靠牲口,主要是驢,各處都有驢販子,有事出遠門或趕廟會,或去郊區都以驢代步。運輸載物靠騾車、馬車、牛車、駱駝等。二是靠人力,有轎車、人力車、手推車、排子車、窩脖兒、冰車、挑擔等。后來才出現少量汽車、有軌電車、自行車。
三輪車出現后,人們倍感新鮮,一些人力車廠趕時髦,將人力車改為三輪車。由于車破,又用舊水管焊接而成,標準不一,蹬起來非常費勁。當時有順口溜說:“三輪車,真時興,不用腳跑用腳蹬。去前門,逛故宮,東便門外蟠桃宮。坐三輪,心寬松,不用擔心打天秤?!比嗆嚤热肆囅冗M些,得到市民們的歡迎。
那會兒的有軌電車,有天橋到西直門的,有天橋到北新橋的,有東四至西四的等幾條路線,總站設在天橋。這些有軌電車是從外國進口,設備非常落后,在日本投降前,市內每天出動的電車僅有三輛。
解放前公共汽車的要件經常被偷盜,很多汽車不能動,經常出毛病報修。有首打油詩形容乘車情況:“一去二三里,拋錨四五回。上下六七次,八九十人推?!比绱诉\行乘車非常不便,等車時間特長?!侗逼饺請蟆吩?948年發過一首打油詩:“站頭等車二三時,兩眼望穿脖梗直。為省金錢六七角,如似嬰兒盼奶吃?!笨傊菚r交通道路、交通工具十分落后,整個交通,有如沙漠駝鈴,慢悠悠地進行著,有個風吹草動,全市社會停滯不前……
解放后,全市的瀝青路、水泥路發展到三、四千公里,瀝青路鋪滿了大街小巷和胡同。從石景山經長安街到通州,是一條30米到80米寬的柏油路。1969年建成貫穿東西的第一條鐵路,改革開放后又興建了多條地下鐵道,從市區到四郊四通八達,極大方便了群眾出行。相繼又建成二環、三環、四環、五環、六環路,多條環城公路,使大量過境車輛不用穿城而過,也使貨車運輸經濟合理。全市不少窄巷變成寬街,使車輛寬松運行。最有代表性的是打通了東起東四十條,西到車公莊,全長6893米的第二條長安街——平安大街。還有廣渠門外到廣安門的兩廣大街。這條道非常擁擠,街道狹窄,車輛行人眾多,每日都是人車相交而過。我曾在這條街上騎自行車,得有雜技演員的本領,不時堵車、上車、下車、推行等,提心吊膽。這是一條古老的長街,拓寬馬路是廣大人民的迫切希望。
1993年8月,政府將東起廣渠門外、西到廣安門外的道路拓寬了70米,分快、慢“各行其道”的“三塊板”馬路,同時又打通了菜市口至二環、三環的通道,從而使舊城區車輛向外三環疏散。此外又建立了城市輕鐵路,全長40公里,沿途設立了16個站。行駛在全市街道上的公共汽車、無軌電車就有270條路線,市內電汽車每日從早5點到晚11點往返運行,2、3分鐘就能等來車輛。另外還有470萬輛各種機動車行駛。
為了車輛方便行駛和行人過街方便,市內又修建了近百座規模宏大的立交橋,還有眾多的過街天橋和地下通道。郊區也建成十幾條對外過境的公路。1987年建成了全市第一條全封閉公路,即北京部分京石高速公路,之后建成的高速公路逐年增多,總里程早已突破一萬公里的大關。北京的道路已經由過去的棋盤式格局,發展為以天安門為中心的放射路交織貫通蛛網式現代化道路。
今天北京鐵路建設出現了從沒有過的新局面。舊京原有的幾條鐵路干線,進行了大量的修整,有單線改為復線,又修建了眾多的干線和支線。特別是改革開放后,北京鐵路不僅通往全國各地,還增加了許多輛高速列車,過去到石家莊,從北京出發差不多一天時間才到達,而今僅兩個多小時就能安全到達。很多干線都發生了巨變,車次多、速度快,很多車次都達到夕發朝至,主要鐵路干線,都換成內燃機車,設施全面,整潔先進,使乘客倍感舒適安全。
1959年建成的北京站,是我國當時最大的客運樞紐站,改革開放后又建了北京西站、北京南站、北京北站,更是規??涨?,這些車站那個都比前門站規模大,設施全……
至于空運的民航首都機場,更是現代化機場。每日有通往國內外的多種航班。機票代售處遍布全域,多達一百多處,為國內乘客購票帶來方便。北京的行,若用飛速發展來形容,也決不算過吧!與舊時是無法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