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歲的任大媽稱得起“鐵老婆子”,舉起一根三米長的殺鐮桿子,硬是“嚓嚓”地把院門外邊那棵柳樹上粗得像搟面杖、細得像小手指的枝子,一枝一枝殺下來,接著把柳枝兒拉放在小院里,掂出個竹籃子、搬出個小椅子,坐下來“哧哧嚕嚕”往竹籃里捋起柳穗兒。
任大媽顧不得吃晚飯,把采下的柳穗兒,放進滾水鍋里燙了燙,撈出來又放進涼水盆里浸泡著。泡涼了,又把浸泡好的柳穗兒握成皮球似的團團。她這么精心,是要托明天去武漢的一位鄉親,給他兒子捎去吃的。兒子自小就喜歡吃柳穗菜,何況兒子現在又是身居火爐城里,那兒天熱氣燥容易上火,柳穗可是涼心血的主貴物呀。
任大媽總算完成了一樁心事,準備睡覺的時候,聽到院門外傳來“嘎”的一聲響,接著就聽到一個男人的叫門聲:“誰在家里?”
任大媽在房里應聲:“誰呀?”
門外答道:“你兒子。”
任大媽心里一咯噔,犯迷了。兒子這陣子咋會回來呢?再說也不像兒子的嗓門呀,心存疑惑的她走到大門口,伸手拉了一下開關線,門頭上的電燈陡然亮了。她剛剛拉開院門,還未看清那人的面目,那人卻開口喊了聲“媽”。
任大媽眼睛一眨,打了個愣。心里說,這這,那來的兒子呀?
這時,那人甜甜地笑著,對身邊的一位女人說:“這就是俺對你常說的,咱媽。”回頭又對任大媽說,“媽,她是您媳婦。”
“媽媽好?”那女子向任大媽鞠了個躬。
“媽,兒子這么長時間才回來看您,兒子給您賠禮了。”說著就跪在地上磕了個頭。
任大媽被搞懵了。瞧一眼門口停著的一輛小紅車,再看看眼前的這一男一女。男的三十多歲,身著西服,腹部微微隆起,手里拉著一只旅行箱;女的年輕靚麗,身穿一件灰色的外罩,腳蹬一雙黑色馬靴,手里掂著幾件禮品盒。
任大媽眨巴著眼睛,把兩個年輕人打量一番,苦苦地一笑說:“孩子,恁倆是不是摸錯門啦?”
年輕人樂哈哈地說:“媽,兒子又聽到您老叫我‘孩子’,讓我心里好甜好溫暖哩。媽,不會錯,您門旁這棵柳樹我記得清楚,五年前,我就是把這棵柳樹當做梯子,爬上樹,蹬上墻,翻到院里的。那天晚上,您正在房里泡腳,我沖進房里,惡狠狠地把一把刀子逼近了您,您哇一聲喊叫,混身發抖地把身子歪倒在墻上……”
這時候,任大媽“啊”一聲想起來了,一幕驚魂的往事又浮現在她的眼前……
“孩子!你……你別傷害我,你想要啥?是吃的?是花的?我……我盡量給你,千萬千萬別傷害我,孩子,俺這是為你好呀!”
他把刀尖頂住她的胸膛,憤聲說:“花的!”
她說:“孩子,說實話,家里可是沒放多少錢呀!”
“嗯?”他生氣了,“別忽悠我!你兒子在外做生意是大老板,少不得給你寄錢,別給我哭窮!”
她說:“兒子是沒少給我寄錢,我一個老婆婆弄啥花呢?都存在郵政儲蓄所了。紅本本在柜子里,你急著用去取吧。人老記性差,密碼是六個‘0’,好記。”
“嘿嘿,”他冷冷一笑,“老婆婆還不糊涂啊,設圈套耍我,讓我去取款,你接著報警,不是讓我鉆大牢嗎?”
她說:“俺是為了你好,我六十歲的人了,殺了我也不可惜。可小鳥飛過去還有影兒,殺人頂命,不是要把你年輕的生命搭進去嗎?拿小命去換一個老命值得嗎?你爹媽的肝腸要疼碎呢!”
他說:“我早年就失去了父母。”
她說:“你老婆、孩子留給誰呢?”
他說:“老婆嫌我沒本事,跟人家私奔了,把一個半歲的兒子也帶走了。”
她嘆了一聲說:“孩子,你也真夠苦了。別傷心,即是掉進枯井里了,只要有決心求生,挖斷指頭,也會在井壁上挖些窩窩,蹬著一階一階爬上來。孩子呀,山里人捉狐狐,狐狐被鐵夾子卡住了腿,狐狐硬是咬斷腿逃生了,何況是一個人呢?你年輕、有氣力、有文化,還能混不出個樣兒嗎?”
他慚愧了,年輕的咋會不如一個老人呢?為什么要向死路上走呢?他收回了刀子,嚓,扔在了墻角里,轉身要走。
她喊了一聲:“孩子,別忙!柜子里還放著一千塊錢呢,‘一米定心慌’,你就拿去用吧。”
他真的打開了柜子,拿出一千元錢,雙腿一跪,朝她叫了聲“媽”,說:“我是你兒子,打今個起,我孬孩不混出個好孩,決不回來見媽!”
這時候的任大媽,樂滋滋地笑了,伸手撫摸下年輕人的臉頰,喃喃地說:“變了,變了,變得大媽都不敢認你了。”
年輕人激動地說:“媽,多虧您那一千元錢呀!我就在城里推著一輛車子賣水果,推呀推呀,雪球越滾越大,去年就在城里開辦了一家“好孩子水果商店”。
任大媽伸手把他的肩膀一拍,哈哈一笑說:“好小子!一千塊咋成了個大炸彈,轟一聲,給你炸出來一座水果店!快,進家!進家!”
年輕人和他的妻子,攙扶著任大媽,三副臉盤盤樂得像盛開了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