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紅樓夢》沒有研究,只是粗粗地看了一遍,總體印象感覺是一部奇書。說實在的,這部奇書最震撼我的不是內容,而是作者的人生傳奇。
記得毛澤東曾經說過,中國對人類有三大貢獻,麻將、中醫、《紅樓夢》,可見《紅樓夢》在中國文化中的地位。時至今日,紅學研究仍然是一門顯學就是明證。按說像能寫出《紅樓夢》這樣的作者,稱為“泰斗”“大師”應是當之無愧,可以想象在當時肯定是名聞遐邇,家喻戶曉;可偏偏令人費解,只有“滿紙荒唐言”聞名于世,而作者何許人也,不著一字。一百多年以來,引無數人故紙爬梳,窮經皓首,考證作者姓甚名誰,成全多少人成了考據大師,為此還形成了紅學的一個分支——考據學,但這部曠世奇書究竟出于何人之手,依然云里霧里,不著邊際。不過在我看來,正因為如此,這才是此書值得玩味的精髓和作者的良苦用心所在。
以現在傳統的說法,作者為曹雪芹,但其人的生卒年月不但說不清,連大致生活的年代也呈紛紜之狀。曹雪芹的出身有遺腹子或過繼子之爭,籍貫有河北豐潤和遼寧遼陽之別。更離奇的是,還有人考證出作者甚或另有其人,但共同點都肯定作者家道中落,貧困潦倒,以至“滿徑蓬蒿”“舉家食粥”。我認為這是考證的最大功績,它道出了《紅樓夢》的兩大重要成因:有真實的生活原型和遠離塵世的超然心態,而后者尤為突出。作者曾經歷過“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的兩種生活際遇,視榮華富貴、功名利祿為過眼煙云,在萬念俱灰中潛心著述,將“一把心酸淚”傾注在自己的筆鋒。正如同時代的一首詩所描述的那樣:“傲骨如君世已奇,嶙峋更見此支離。醉余奮掃如椽筆,寫出胸中塊壘時?!蔽艺J為舍此淡泊心態,《紅樓夢》是不可能問世的。
試想,曹雪芹生活的時代,靠文生存,為稻糧謀,應該是三餐無憂。若要是稍微“張揚”一下,類似今天的“文豪”等桂冠會不脛而至,斷不會死后用一領破席了卻后事。當然,真若此,那最令人扼腕的就不會有《紅樓夢》了,即使寫出來,也絕不會產生“閑談不說《紅樓夢》,讀盡詩書也枉然”的轟動效應。所以我說,《紅樓夢》是才氣和寂寞凝成的結晶。聯想到晉代的詩人左思,一曲《三都賦》讓自己名噪一時,以致“洛陽紙貴”,至今傳為美談??伞度假x》就只能是《三都賦》,也只能被時人稱為文壇佳話,相對后來的《紅樓夢》來說就不可同日而語了。做個不恰當的比喻,左思和曹雪芹,也許兩人詩才難分軒輊,但心態迥然而異,正應了一俗語:“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毕嗤c是,兩人都享受了恭維;不同點是,一個在生前,一個在身后。左思成功了,為文后嘗到了甜頭,不但名垂文史,自己也過上了錦衣玉食的生活;而曹雪芹呢,生前不汲汲于富貴,不戚戚于貧賤,身后卻是輝煌到了頂,輝煌歸輝煌,可嘆的是研究者連輝煌的主人是誰都不能確定。我想你就是找到了曹本人,他也會拂袖而去,才不在乎你對他如何評價呢!
縱觀中國的歷代文人,清高的、孤傲的不乏其人,但留給后人的不外乎是懷才不遇生不逢時的發泄之作。東晉的辭賦大家陶淵明以“不為五斗米折腰”為世人所景慕,但細讀“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品出來的卻是作者對現實和處境無奈的心態;唐時大詩人李白的“仰天大笑出門去”,看似灑脫,卻難掩對仕途六根不凈的媚態。要說完全超脫的、以至于達到涅槃境界的,只有一人,那就是曹雪芹,而且是虛擬的曹雪芹。一部《紅樓夢》是藝術的寶庫,也是思想的圣殿。曹雪芹的所為,昭示著后人,雖有八斗之才,但乏虔誠之心的,請敬而遠之,否則,人們會聯想到兩個字:褻瀆。
為什么呢?《紅樓夢》中有兩句詩:“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蔽蚁耄粋€功利的社會,一個浮躁的心態是很難“解其中味”的,難免會產生續貂之作。
我相信這兩句話:文章身后事,寂寞成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