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支書痛心話村事

每逢春節，我都要回故鄉大別山老家過年。鄉下春節年味甚濃，同七旬老母以及兄弟侄女團聚，感受祭灶神、供祖先、舞龍燈、扎社火等傳統民間風俗以及做糍粑、年糕、甜酒、臘肉等濃厚的年的氛圍。

農村，又一個文化荒漠？

在鄉下，從大年初一到元宵節是走親訪友的好時機。但虎年春節卻讓我高興不起來：社火沒人扎，龍燈沒人舞，農民對這些傳統風俗逐漸看淡，更多的興趣落到了牌桌上。幾乎每到一處，都是擺張桌子打牌賭博，吆喝聲不絕于耳。我這個局外人顯得很無趣，只好到村頭巷尾走走看看。

這些年農村的變化真不小。每個村都蓋起了不少樓房，很光鮮。但仔細看去，卻不如意。廢紙箱、塑料袋、包裝盒、舊衣服等垃圾到處堆放，牛屎、豬糞、爛稻草、臭泥巴讓人無法下腳。除了門壁上的紅對聯之外，感受不到多少春節的氣氛。

如今的農村人怎么都變得懶散、消極和無聊，農村到底是繁榮了還是頹廢了？我陷入了苦苦思索。盡管媒體鋪天蓋地地報道農村的發展成就，但我卻感受不到傳統農村那種樸素的鄉村氣息和鄉土文化。

正毫無目標地邊走邊想，突然一聲：“哎，我們的秀才！”打斷了我的思緒，原來是村里的老黨支部書記吳明山。在他的盛情邀請下，到了他家。他家這幾年變化不小，蓋了二層小樓，鋪了院子。“這都是這幾年伢們打工賺了點錢蓋的房。”他介紹說。說起年輕人，老黨支部書記嘆了口氣：“唉，別說了，村里現在年輕人都打工去了，過年回來了，還有點熱鬧勁，他們一走，村里空空蕩蕩，冷清得很。他們過年回來只是昏天黑地地打牌，什么也不管。過去跑旱船，玩獅燈，搞得熱熱鬧鬧，現在都怕麻煩，以后這幾千年的傳統文化會失傳的。”

老支書說的的確是事實。回家的前兩天就聽老母親說，四廟村有個村民，在外打工一年，辛辛苦苦掙了1萬多元錢。春節前回來就和別人賭博，賭了三天三夜，結果輸掉了1萬元。老婆知道后氣得喝了農藥，幸虧及時送到醫院，才挽回一條命，但住院費花去好幾千，一年算是白干了。大的不說，就說抽煙，我愛人的侄兒，看到我10元一包的煙都不抽，自己買20元一包的。他們的奢侈浪費，很大程度是一種虛榮的表現，“窮了富不得，富了了不得”的心態，讓他們把父輩們勤儉節約的優良傳統拋棄了。

如此說來，農村的年輕一代，有很多還沒有跳出農民的小農意識。他們雖有文化，但并不比上輩人的素質高許多，更別說成為有理想、有抱負、有追求的新型農民了。未來的新農村建設依靠他們，怕是很難。

大伙的事，誰來挑頭干？

喝了一碗雞蛋凍米茶，和老支書一同去村里看看。

走到一處池塘邊，塘埂上3米多長的豁口，5畝大的池塘只在塘底裝了一點水，幾近干涸。“你看這塘堰都壞成這樣了，現在的年輕人當村干部根本不管這些事，只知同上面的領導打得火熱，村里的事像沒看到一樣。塘埂斷了，河堰垮了，渠道塞了，也不組織人修整。”老支書轉而又說，“哎，也不能全怪他們，現在組里沒隊長，一個群眾會都召不攏，農民各干各的，人心散了！”

走過一片田野，發現過去的糧田如今都栽了白楊樹，長了3人多高。老支書看到我盯著這片樹木，又說開了。“村民們懶得種田，都在田里栽樹，栽了樹，田就沒辦法再種，想要復墾，插秧田里也漏水。這些都是上好的糧田啊！”

老支書指著四面光禿禿的山坡說：“過去這里生長著茂密的楓樹，水桶般粗，現在山權分到了個人，農民大肆砍樹賣錢，哪管生態不生態，環保不環保。中央推廣林改，下邊卻不能正確領會，我看著心里難受，只有干著急。”老支書看著遠處的群山，不住地搖頭。

那些留在村里的人，看到外面打工的人掙錢，急紅了眼，就在山上瘋狂砍樹。如此一來，夏季山洪暴發，水土流失嚴重，農民無法再耕種，只有拋荒。“山上的樹砍光了，好好的糧田又去栽白楊樹，這么多好田被毀了，不種糧食，我們將來吃啥？”老支書憂心忡忡。

近些年，我寫關于三農問題的報告文學，對農村的問題了解一些。中國是一個農業大國，各級政府應出臺一些措施制止拋荒現象，如對拋荒的農田征收拋荒費，或收歸集體，對在農田栽種白楊樹的盡快督促挖掉，恢復農田。否則，將來拋荒的問題越來越嚴重，耕地面積將不斷減少。

“農村現在辦事很難。不管搞什么建設，農民一般不愿意出錢，就是涉及他們切身利益的事，如修路、修塘、壘堰，也不愿意集資，甚至連投工都不愿意。再說，許多農民打工去了，賺自己的錢，有的撂荒土地不說，對家鄉建設也漠不關心。”老支書越說越生氣，“如今的群眾很不好調動，明明是好事也組織不攏，公共事業建設難。比如，今年春節有野火燒著了不少樹，我喊村里人去滅火，有的村民寧愿打牌也不上山去滅火。”

還有一件事情，讓我感觸很深。5年前，針對村里生產生活條件改善的問題，我寫了一篇報道。縣里和鎮里領導非常重視，為村里建沼氣池，為各家各戶引入自來水，并鋪設水泥稻場。但引水的膠管運來了，村民卻不愿出力在自家的屋里挖槽埋管道。最終，鎮里只好調動干部投義工，幫農民接通自來水。還有鋪設水泥稻場，村西頭的村民說鋪在村西頭方便，東頭的村民說鋪在村東頭方便，村干部也協調不攏，只有擱置。最后水泥放了半年，被雨水淋濕后凝固，全部報廢。

近年來，中央和地方出臺了一系列強農惠農政策，農民負擔明顯減輕，蓋起了樓房，用上了現代化家具、電器。但我發現，富裕之后的農民精神文化素養卻沒有相應地提升。大部分留守農民在忙完夏收和秋收后，基本上都閑著。其實，農村有很多可開發致富的潛力和資源。大量的荒山可以開墾搞種植，大量的荒灘可以搞養殖。

農村和諧，怎一個“難”字了得

“農村的治安也是個問題。”老支書又換了另一個話題，“2010年春節前，五組有個老人養了3頭羊。一天晚上，小偷把羊全殺了，只留下些腸肚，老人氣得哭了一場。”還有一個家庭只有一個老人，一群小偷沒有偷到值錢的東西，不甘心就此罷休，竟把老人捆起來“審問”：“錢放在哪里？”直到老人說出來他們才離開。尤其是春節前夕這段時間，盜竊團伙最為猖獗。

這些治安事件，與村民外出、村里人少空虛以及人情淡漠有很大關系。只有公安派出所下村巡邏，再加上村民的群防群控，積極報案，才可能真正建立起農村社會的治安防控體系，平安和諧的農村才有可能實現。

還有一個重要問題。現在的農村缺乏組織者，有文化、有知識的青年人都去打工，大伙兒感覺沒人領頭。任何好事情要靠人來組織，誰來組織？農民對新生事物漠不關心，想要組織和發動他們，靠什么措施？都是難題。

回想起20世紀七八十年代，村里的團支書每到農閑時節，組織各種各樣的鄉土文化活動：跑旱船、踩高蹺、耍獅子、打乒乓球、賽籃球……大家忙得不亦樂乎。各村都有戲班子，一入臘月，你村的戲班子到我村唱，我村的到你村唱。親戚之間，你村唱時請我，我村唱時請你，唱出了快樂生活，唱出了鄰里和睦。

而如今，關鍵的問題還是要把農民組織起來，由政府主導開展一些活動，組織一些評獎，如勞動積極分子、鄉村孝子等評選活動，重在讓他們參與；還可以舉辦一些秧歌比賽、舞龍燈比賽等民間活動，弘揚積極向上的思想風氣，凝聚人心。

反觀現在的影視劇，不是才子佳人就是言情武打，離農民生活太遠，不如農民自己的鄉土文化貼心。而許多鄉鎮連書店都沒有，農村青年要買科技圖書，還得乘車到城里去。農民對報刊十分需要，可村組報刊卻被拿來墊座椅，普通農民很難看到報刊。

健康的鄉土文化不去占領農村文化陣地，就給黃賭毒、封建迷信等邪惡東西開了方便之門。我們必須守住并建設好農村文化陣地，盡可能地滿足農村群眾對文化生活的渴望。

我認為，文化下鄉是一種很好的辦法。但絕不僅僅是春節前后安排劇團下去搞一場演出，或是組織農民趕兩次科技大集，送幾本圖書。各級政府部門更應該抓一抓鄉土文化建設，譬如幫助農民開辟活動場所，建立演出隊伍，營造文化市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