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學畢業到身居官位,他的名字始終與村民自治聯系在一起,成為這一制度30多年風雨歷程的重要見證人。
“我感到悲觀、困惑、泄氣和失望。”2011年5月26日,在廣東省民政廳的一間辦公室里,面對《南方農村報》記者,該廳政策法規處處長王先勝接連用了4個詞來表達其對當前村民自治的總體感覺,不滿寫在他的臉上。雖然王先勝從基層政權和社區建設處調到政策法規處已經4年,但廣東省的村民自治工作仍讓他魂牽夢縈。
從大學畢業到身居官位,王先勝的名字始終與村民自治聯系在一起,成為這一制度30多年風雨歷程的重要見證人。
1979—1987年:“村委會”被寫入憲法
1978年,王先勝考入湖南師范大學政治系。就在他入學第2年,廣西宜州出現了中國第一個村民委員會。王先勝說,當時也有些地方將具有自治性質的農村基層組織稱為護衛隊或治安隊。中央在反復權衡后,最終定名為“村民委員會”,并將其地位、性質寫入1982年《憲法》。
畢業后,王先勝把更多精力花在了研究農村基層問題上。工作幾年后,他回到母校讀研。在此期間,他跟隨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的專家在湖南郴州調研了半個月,這次調研主要是為起草《村民委員會組織法(試行)》作準備。
在郴州調研期間,王先勝深入了解農民對村委會的看法和村委會的生存現狀,特別是村委會和鄉鎮政府、基層黨組織、村小組之間的關系。王先勝提出,村委會的設立最好以自然村為單位,“實行直接民主,范圍不宜太大,否則村民很難全面深入了解候選人的情況。”這條建議最終被1987年版《村民委員會組織法(試行)》所采納。
讀研期間,王先勝寫了《中國農村基層管理體制》一書。1988年碩士畢業后,他被分配到廣東省民政廳,成為當時廳里學歷、學位最高的人。
1988—1998年:“管理區”開自治倒車
《村民委員會組織法(試行)》1988年起實施。王先勝告訴《南方農村報》記者,廣東省民政廳當時起草了一份貫徹該法的實施意見報省委批準,但多數地方只是掛上了村委會的牌子,而并未真正實行村民自治。“更令人不解的是,1989年,除廣州、深圳、珠海外,廣東其他地市的村民委員會被改為管理區辦事處,作為鄉鎮政府的派出機構。”王先勝說,管理區制度在廣東存在長達10年之久,其明顯與《村民委員會組織法(試行)》相違背。
1998年,時任廣東省委書記的李長春在中山等地調研時,意識到管理區制度存在的弊端。在其指示下,廣東省成立理順農村基層管理體制領導小組,下設辦公室,王先勝任常務副主任。僅僅用了1年時間,“管理區”便在廣東“作古”,代之以村民直接選舉產生的村委會。
1999—2002年:“高起點”求一步到位
1999年,村委會選舉在廣東全面鋪開。從上到下,人們對這一新鮮事物產生了濃厚興趣,王先勝更是干勁十足。
2000年機構改革,廣東省民政廳設立基層政權和社區建設處,王先勝任處長。
2000年,在一次有關村民自治問題的座談會上,某省代表在發言中將“村黨支部和村委會成員不交叉任職”作為當地推行村民自治的重要經驗,稱如此有利于加強黨的領導。最后一個發言的王先勝對此提出質疑:為什么支委不參選村委?他認為,只有經受過基層民主的考驗,黨組織才能真正發揮戰斗堡壘和領導核心作用。“因此應該鼓勵支委參選村委,交叉任職。”王先勝的發言贏得了全場一片掌聲。他還說,廣東全面實行村民自治雖然比其他地方晚了10年,但要高起點、高標準,爭取一步到位。所謂“高起點”,就是直接推行直選;“高標準”是指嚴格按照《村民委員會組織法》進行操作。
王先勝將鼓勵村兩委交叉任職的理念,帶到了指導村委會選舉的具體工作中。他告訴《南方農村報》記者,東莞有個村黨支部書記想參選村委主任,但當地鎮黨委不支持,擔心他落選有損黨的威信。而這位村黨支部書記卻很自信,認為如能被村民認可、當選村委主任,其地位將更為鞏固。在王先勝的支持下,該村黨支部書記最終參選,并成功當選。
2001年左右,廣東開始新一輪鎮村撤并,以減輕過重的財政負擔。王先勝擔心村莊規模擴大后不利于選舉開展,于是,他與別人一起向省委建議,應考慮廣東省情,“各地合并村莊不應定指標”。
2003年至今:“土政策”滅民主銳氣
在王先勝看來,村民自治的“蜜月期”很快就過去了,一些官員開始將村民自治視為放出牢籠的猛虎。上文提到的那位村黨支部書記告訴王先勝,當選后,鎮黨委書記找到他說:“你現在是村委主任了,以后向你拿點地、要點錢,應該沒什么問題吧?”他回答:“地和錢是全體村民的,只要村民會議通過,當然沒問題。”鎮黨委書記聽后非常失望:“以前你敢這樣說話嗎?一當選就變了調子。”
為了能夠讓“較為聽話”的人在村委會選舉中獲勝,一些基層政府通過破壞選舉程序、直接提名甚至指定候選人等方式操縱村民選舉過程,有些地方還通過制定“土政策”試圖令村民自治名存實亡。2005年,王先勝到江門某地調研,一位鎮黨委書記向其介紹當地的一種“創新”做法:每個村不論大小,村委會只設3名成員,村里重大事務要由村兩委進行表決。此舉的“妙處”在于,由于支委是5人,即使他們都沒進入村委會,在表決中仍可占據多數。聽罷這種做法,王先勝感到非常寒心。
王先勝認為,行政權力對村民自治的干擾與滲透,說到底是利益爭奪。村民自治實行后,政府對土地等資源的控制力被大大削弱。“現在,估計八成鄉鎮官員會投村民自治的反對票”。作為村民自治的積極推動者,王先勝真切地感受到一些人對這項制度的不解和敵意。一次,他到某市調研。該市紀委書記在吃飯時向王先勝“開炮”:“你是不是糊涂了?搞什么村民自治,不就是想動搖我黨的執政基礎嗎?”一番話說得王先勝脊背陣陣發涼。更讓他困惑的是,這位官員此后仍不斷升遷。
基層民主是中國政治文明的重要標志。黨的十七大把基層群眾自治制度與人民代表大會制度、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以及民族區域自治制度合稱為我國的四大民主政治制度。這讓王先勝感到他堅持走的道路并沒有錯。“即使退休以后,我也將繼續關注、研究村民自治,為它添磚加瓦。”王先勝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