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現有建制村60多萬個,村干部數以百萬計。這些村官既是“將尾”又是“兵頭”,其能力、作風、心態如何,直接關系著鄉村的建設和發展。現階段農村工作任務重、壓力大。“中國式村官”到底難在哪兒?《人民日報》記者走訪了幾名“村官”,請他們講講心里話。
老板村官魏翀:村務外人難插手人才農村留不住
1997年,魏翀從年收入20余萬元的生意場“轉業”到江西省高安市藍坊鎮魏家村,當上了年收入僅有2000元的村官。
由于不是黨員,他先掛了村委副主任的職,3個月后,因工作出色當上了村委主任,主持魏家村的工作。沒出一年,魏家村的各項工作就在藍坊鎮排到了第一位。聲名遠揚的魏翀,也因此成了“救火隊員”。毗鄰魏家村的興仁村是個遠近聞名的“麻煩村”。藍坊鎮決定把興仁村一個連續3年抗糧抗稅的村小組劃歸魏家村委會。誰知宣布決定的當天,鎮領導和魏家村的干部從晚上7點等到11點,不見一個興仁村的干部來開會。“當地宗族色彩濃厚,外人很難插手。這也是為什么農村工作最好是要本地人來做的原因。”
當前青壯年大量外出務工,新農村建設和日常工作都面臨著較大的困難。魏翀認為,新時期農村工作的難點,在于如何帶動村民致富,興辦好各種公益事業。魏翀覺得,選拔村干部,尤其是村黨支部書記和村委主任,有必要考慮其經濟基礎。“這樣的人一般在農村都有一定的社會地位,群眾才信服你”。
雖然國家出臺了許多政策鼓勵人才到農村干事創業,但人才缺乏依然是制約農村工作開展的一個瓶頸。魏翀曾希望本村一名優秀的大學畢業生擔任村委主任,但卻因為待遇等問題未能如愿。“做好農村基層工作,需要一批有水平、有能力的人,其實農村不是沒有這樣的人才,問題在于留不住人才。”
從當上村官開始,魏翀的生活便發生了大逆轉。2001年,正當魏翀為解決興仁村積弊而焦頭爛額的時候,他的養豬場里30頭懷孕母豬全部流產,直接經濟損失3萬多元。2004年,魏翀和朋友在上海創辦嘉翔門窗有限公司,并成為通用汽車的門窗供應商。但由于沒時間到上海進行管理,企業逐漸走下坡路……“當這個村黨支部書記,沒有奉獻精神真干不來。”在魏翀看來,“當了村干部,精力和時間就要保證,自己的得失要看淡一點。”
女村官黨金菊:權小事多待遇低傳統觀念挑戰多
陜西省合陽縣百良鎮李家莊村地處黃河沿岸,三面環溝。5年前還是全縣有名的自然條件差、經濟落后、村兩委班子癱瘓、進京群體上訪不斷的“爛村子”。2006年,黨金菊高票當選村黨支部書記后,逐漸改變了這種狀況。
“村黨支部書記這個崗位,權力比芝麻小,事情比沙子多。”黨金菊說,“上級的各項政策、工作任務最終都要落到村里。可村民的文化素質比較低,想辦任何一件事情,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問題。回想這幾年走過的路,確實很難。”
2008年,黨金菊通過外出考察,決心號召村民開發黃河灘地種植蓮菜,一畝需要投資2000多元。群眾議論紛紛,說她“簡直胡鬧”。她就帶領村干部和群眾代表去參觀學習,誰知回來后還是沒人愿意干。黨金菊決定自己先種植100畝,讓大家看到效益后跟著干。當時,距離下種只剩下90多天,一次性投資需要20多萬元,從哪里湊到這么多錢呢?有人勸她:你一個女人,怎么這樣不安心,胡折騰啥哩?可這是全村人都盯著的事,她瞞著家人湊了13萬元。
“那段時間,我整宿整宿合不了眼,怕萬一失敗,那么多錢怎么辦,還會被恥笑,壓力特別大。”黨金菊說。在她和丈夫的精心管理下,100畝蓮菜當年純收入12萬元,“群眾因此認為我是個能人,也就跟著干了。”
一個難題解決了,新的難題又接踵而至。黨金菊說:“有的事情,上面任務壓得重,可是老百姓積極性不高。辦不好,領導要怪;強行辦,群眾不答應。你說這村干部該咋整?”黨金菊坦言,當村干部操心很大,整天為村里事跑來跑去,沒有節假日,但是待遇非常低,“每個月300元,還不夠城里人吃頓飯。”
作為一名女村黨支部書記,黨金菊付出的很多。“項目都是靠‘跑’的。上級領導多數是男性,如果領導白天沒時間,還可以約到晚上談。女村官就不行,要注意場合,不然會引起非議。”另外,“男人做‘甩手掌柜’沒問題,女人就不行,工作一樣做,家里還要料理好。更重要的是傳統觀念的壓力,村子大,男能人也不少,肯定有不服氣的,憑什么讓你一個女人管啊?等看笑話的人也有。”
大學生村官李江沖:既缺經驗又缺錢職業前途不明朗
26歲的彝族小伙子李江沖2009年7月從云南民族大學畢業,當年底來到云南省晉寧縣科地村任村黨總支副書記。“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當時國家又出臺了相關鼓勵政策,我就來了。班里還有五六個同學也當了村官。”李江沖說,“不過,大學生村官想要干出點名堂來很不容易。”
“我們是理論太多,實踐經驗太少,缺乏基層工作經驗。”李江沖說。科地村重修鄉村公路期間,由于公路拓寬占了部分村民的樹,群眾對補償問題有疑問。李江沖登門入戶做解釋也沒啥效果。“原以為憑著學歷和知識,工作起來應該得心應手,沒想到事實并非如此。”
剛到科地村不久,李江沖發現村里對于政策宣傳工作不很重視,有的村民小組沒有宣傳欄,廣播喇叭也是壞的。李江沖提出,為每個村民小組建一塊宣傳欄。但是,錢由誰來出?村民小組沒有錢,村委會同樣資金緊張。
“村集體沒有什么收入,很多想法無法落實。”李江沖舉例說,目前村里正在為村民建蓋紅磚砌成的衛生廁所,政府按每個坑位1000元進行補助,剩余部分由村委會補助20%,不足的就由村民小組自籌。按標準的8個坑位算,建設資金也要2萬元,但上級的補助總共才1萬元左右,村民小組和村委會都喊“頭疼”。
“我現在每個月的收入在1100元左右,只要進一趟縣城,那這個月就存不下錢了。”李江沖說,在他之前,科地村還有過兩個大學生村官,都沒呆滿一個星期。
“生活艱苦可以克服,但是對未來前途感覺很迷茫,這是影響大學生村官扎根基層的重要原因。”
按照相關政策規定,大學生村官最多只能當6年,如果沒有考上公務員、研究生、老師等崗位,到時就得另謀出路。所以,許多大學生村官從進村那天起就在準備“離開”。“有的省市已經出臺了政策,當滿3年村官,經考核合格就可以轉為公務員。”李江沖說,“但是云南目前還沒有這方面的規定。”
包村干部張延學:集體事務推進難個人提升空間小
見到山東省青州市黃樓鎮北霍村黨支部書記張延學時,他正在村民呂學軍家的蔬菜大棚里忙活。“今年茄子長勢不錯。過兩天,村里再辦一個培訓班,請技術員講一下后期管理。”張延學說。
“村兩委想幫村民引進好品種,提高蔬菜品質,賣出高價錢,可辦起來并不容易。沒有成功的例子,村民誰也不愿意先試。最后,我們黨員先行先試,大家看到收益提高了,這才跟著學。”
“在農村,很多事都不是想象的那么簡單。村民接受新鮮事物比較慢,村干部要推進工作,需要反復解釋、示范。”張延學說。
他第一次到北霍村時,村容村貌非常差,“從南面進村,穿過一個很狹窄的鐵路涵洞,通往村子的道路坑坑洼洼,兩旁堆滿柴草、大糞、垃圾;進村里再看,電線橫七豎八,在空中織了數張‘蜘蛛網’;茅草房東一處西一間,把不寬敞的街道堵成一截一截的‘灌腸’。黨員、群眾都希望改變現狀,可對村里的事漠不關心。第一次開會,全村32名黨員,稀稀拉拉只來了幾個,有的愁眉苦臉,有的毫不在乎。”張延學說,“修村路需要錢,可翻翻村集體的口袋,積蓄不過幾萬元。最現實的辦法是發動群眾自愿捐款。通知貼出去了,喇叭廣播了一遍又一遍,還是沒人捐。”他托關系、找朋友,好不容易聯系到一家企業,同意捐助10萬元。
“企業捐助提振了士氣,大伙兒覺得村干部真心在辦事,開始你三千,我兩千地捐錢。”張延學說,“現在路好走了,不少人新添了汽車。辦了幾件事后,村干部的威信提高了。”
張延學說,村干部工作繁重,收入卻很少。作為村黨支部書記,他每月從鎮里領取1027元工資,加上一月300元交通補貼,共1327元。
村黨支部書記提升的空間有多大?面對這個問題,張延學回答:“2010年,青州市面向45歲以下的村黨支部書記招考公務員,只有1個副科級職位、1個科員職位,參加報名的有300多人。和大學生村官比,我高中畢業,沒有競爭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