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落選后的傀儡游戲
2011年6月14日上午,江蘇省灌南縣尹蕩村,已當選新一屆村委委員的尹行軍在家門口蹲著一直抽煙。尹行軍的妻子看到這一幕,抱怨說:“別抽了,看看你,當選村委委員都半年了,除了在家抽煙,啥也干不了。”尹行軍使勁把煙蒂掐滅,瞪了他妻子一眼,反問:“是我不愿意干村里的工作嗎?”“那選舉還有啥用,最終還不如領導一句話,這不是多此一舉,勞民傷財嗎?”妻子的話讓尹行軍無話可說。
盡管尹行軍已經當選為尹蕩村村委委員,但本應由他負責的工作,卻一直由村民尹克富管著。在2010年底的村委會換屆選舉中,上一屆村委委員尹克富被村民選下去了,但因北陳集鎮領導支持,尹克富仍干著村委委員的工作。
當選者自稱“傀儡”
2010年11月30日,北陳集鎮尹蕩村正式選舉新一屆村委主任和村委委員。在這個時間前后,北陳集鎮所屬的灌南縣14個鄉鎮245個村(居)委會進行著同樣的選舉。
尹蕩村村民陳新祝告訴記者:“當天一大早,鎮長帶領鎮派出所、鎮農經站30多人,協助維持選舉秩序。但選舉結果出來后,鎮領導很不高興。”鎮領導變臉是有原因的,村委主任選舉結果出乎鎮領導意料:劉迪彩勝出,超過尹克富200多票。而此前的推選結果則顯示,尹克富1500多票,劉迪彩1300多票。兩次選舉的差異,讓鎮領導有些措手不及。
事實上,這個謎底很容易找到。劉迪彩和尹克富是這一屆村委主任候選人,兩人同為上一屆的村干部,劉迪彩是村委主任,尹克富是分管計生工作的村委委員。推選時,鎮黨委很重視,由鎮黨委副書記、村委會換屆領導小組組長周安成帶領,鎮里20多名干部協助村民代表上門發選票。全村10個村民小組,當時大部分村民不在家,許多選票是由村里的工作人員代填的。如在推選時,第一村民小組的陳新祝、第四村民小組的王元本兩家都沒人在家,但選票都被人填過了,等到正式選舉時,這些選票由自己填寫,沒讓工作人員代勞。
按照當地慣例,選舉結束后應盡快經村兩委聯席會議研究,擬定新當選的村委委員的分工,報經鎮組織委員備案,然后鎮里下發對各人分工的通知。尹行軍就是這次正式選舉中被村民推選出來的村委委員,按照對接職能,尹行軍負責尹克富此前負責的計生工作。選舉結束后,尹行軍等待著例行的分工,但截至記者采訪時,他的工作仍沒落實。
“也許是鎮里的領導工作太忙,忘了吧。”當尹行軍主動找到尹蕩村黨支部書記高州請求分配工作時,得到的答復是:“鎮里領導已經說了,尹克富雖然落選了,照干計生專干。至于你,村里有什么閑雜事,就來做吧。”
“村里的各項工作都有專人負責,我感覺自己就像是選舉的傀儡。”尹行軍抱怨道。
“可以直接任命村委委員”
一眨眼就到了2011年3月,村里換屆選舉已經過去4個月了,還是沒有人給尹行軍分配工作,落選的尹克富仍占著村計生專干的位置。聽完村委主任劉迪彩關于此事的匯報,北陳集鎮黨委書記周文生說:“尹克富是支委,可以直接任命為村委委員。如果2011年第一季度他的任務完不成,立馬把他撤掉。”負責選舉工作的鎮黨委副書記周安成的態度是:“村里已經同意用了,用誰都是用,用尹克富不是一樣嗎?”
為表明尹克富已經不適合再繼續擔任村委委員,劉迪彩為此特意向鎮人大主席萬洪明反映:“尹克富自2004年當選村委委員以來,每年征收的數萬元超生費,既不入村里的財務賬,也不公示,均由他一個人獨收獨支。”萬洪明反問劉迪彩:“你有一個親戚違反了計生政策,不就沒罰款?”言下之意,尹克富很懂得“團結”班子成員。
關于超生費是否能做到“獨收獨支”,灌南縣民政局長吳宇林向記者解釋:“計生罰款中獎勵的15%,可用于村里計劃生育方面的專項開支,村里是沒有賬的,要將錢交到鄉鎮,由鄉鎮統收統支。”
對于鄉鎮領導的如此態度,劉迪彩無計可施。但讓他詫異的是,自己正常反映情況,卻遭到了尹克富的毆打。從醫院回家后,劉迪彩專程去鎮里向周文生反映自己挨打的情況,周文生當即責成人大主席萬洪明處理此事。但直到現在,鎮里依然沒有拿出處理結果。
縣民政局回應“不違法”
據知情者透露,在北陳集鎮范圍內,像村干部落選后繼續任用的現象屢見不鮮。
對于尹蕩村村委會選舉中發生的這一切,曾任北陳集鎮安淋村黨支部書記、現為鎮綜治辦工作人員的陳浩認為,這并不新鮮,只不過是他曾工作過的安淋村的再版。陳浩告訴記者,2007年12月,安淋村換屆選舉,鎮里擔心想用的人當選不了村委主任和村委委員,干脆取消了選舉,由鎮政府領導直接宣布:村委會原班人馬不動。
時隔3年后,2010年12月,安淋村村民選舉了新的村委主任,但村黨支部書記不讓新村委主任上班,鎮黨委繼續用落選的人當村委主任。直到2011年4月,縣里一位副縣長找鎮領導協調,才允許新當選的村委主任上了班。但落選的人仍繼續在村里當會計。當村民代表將這一情況反映到鎮政府和縣民政局時,鎮領導的答復是:“村里也要用人,用誰不是一樣嗎?”縣民政局王副局長說:“沒選上的,一律不用。”但并沒有影響村里對落選者的使用。
就發生在尹蕩村的問題,灌南縣民政局局長吳宇林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認為:“支委可以交叉任職,分管村委會的工作并不違法。比如縣里,因為編制有限,常委可以兼任副縣長,這是同樣的道理。對村委會選舉,我們的態度是,只要合法,落選就落選了。至于半年不給新當選者安排工作,也可能是他能力上的問題。因為選上的不一定就比落選的能干,而且在農村,沒能力的有時候也能被選上。”談到尹行軍的工作安排問題,吳宇林表示:“應該找該村村委主任解決。至于村委主任能不能解決,我們民政局和鄉鎮一樣,只不過是業務指導機關,管不了那么多。有些矛盾,要在發展的過程中才能解決,而不是一朝一夕的。”
制定《鄉村自治法》以實現鄉村自治
對尹蕩村選舉中存在的上述問題,中國社科院農村發展研究所研究員黨國英認為:“這種體制內的冷漠和體制外的熱情對峙下去,將對中國社會進步產生難以估量的消極影響。現在學界對農村基層民主的思路總結起來有三點。一是尋求村委會選舉的技術性改進,制定一部《村委會選舉法》,解決程序公正問題。通過這部法律,將大大增加傳統權勢階層對選舉干預的難度,給第一線的改革力量提供法律支持。二是更大地改變農村基層社會的權力配置,即改變村兩委關系。胡錦濤總書記針對村兩委關系走出困境有過幾次講話,在胡錦濤總書記的講話支持下,各地出現了一些做法,如提倡搞‘兩推一選’,把村黨支部權力的合法性建立在更大范圍的選民認同的基礎上。提倡村黨支部書記候選人參加村委會選舉,當選后再參加黨支部書記選舉,如果落選,則不能參加村支部書記的選舉;提倡吸收合格的村委主任入黨,并擔任村黨支部書記。這些做法在實踐中容易突破僵局。但是目前,這些做法只是作為一種建議被提倡,沒有普遍地實行。三是更徹底地實現鄉村自治,并制定一部《鄉村自治法》,用以奠定農村新的權力關系的基礎。這個思路將大大改變鄉村社會的權力配置,并更深地觸動傳統體制,但在一定時期里實施這個思路的難度也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