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瘦瘦的,中等身材,說著帶點湖南口音的普通話。我小時候他帶我的時候,我讓他講故事,他講的故事不怎么有趣,都是一些“有一天,一個小孩子去國(割)草喂羊,在路邊國啊國啊,咦,在土里發現一顆亮亮的石頭……”
小時候晚上看電視的時候,有幾次爸爸接了朋友打來的電話,說他們看的某個臺里有爺爺,爸爸就趕快換成那個臺,果然爺爺上了電視,在講東海水晶的事情,或者講東海打的亞洲最深鉆井的事情。
爺爺在老家很有名,退休后被技術監督局聘任在全國最大水晶市場——東海水晶城里主持水晶鑒定工作。他出了書,文章也經常在報刊雜志上發表。但是他從不主動講自己的故事,我也不知道他和鉆石有什么關系。
記得有一年五一節我們回老家,一到爺爺奶奶家爸爸就拿出一個U盤在電視上播放,說是專門給爺爺下載了一部好片子。我也跟著看了。那是一部國外發現頻道拍的紀錄片,叫《鉆石獵人》,講的是在加拿大的荒原上尋找和開采鉆石的事。爺爺戴上眼鏡看得很仔細,不停讓爸爸把某些段落回放了看。
后來爸爸告訴我,爺爺以前也是一名“鉆石獵人”,我很驚奇,就開始纏著爺爺講他的“獵人故事”。爺爺有空會說上一段。
就在爺爺結束了他的鉆石情緣的兩年后,1977年12月,山東臨沭縣岌山公社常林大隊21歲的魏振芳發現了“常林鉆石”。對于這顆國內現存最大鉆石的發現,爺爺常常感慨,因為臨沂和爺爺當年工作的新沂是接壤的,相隔不遠,屬于同一個礦脈。“當時身體不允許了”。爺爺搖著頭說,能看出爺爺和全國第一的鉆石失之交臂還是有些遺憾的。
爺爺在東海參與了水晶、蛇紋石、鎂鋁榴石的勘探工作。在改革開放后,為這些礦產能開發利用,貢獻地方經濟做了很多的工作。最有代表性的是在改革開放的初期,國家對于地質行業的投入逐漸減少,為了養活勘探,地質隊下面建立了三產,也是由爺爺負責的。當時很多人建議搞涂料,搞化工賺錢,爺爺只對當地盛產的水晶感興趣。終于有一天,在又經歷過很多的“挫折”之后,爺爺用超聲波在一些小的水晶邊角料上打孔,做成了東海的第一條水晶項鏈。當這條粗糙的用尼龍繩穿起來的項鏈以80元的價格賣出去之后,爺爺開啟了東海水晶深加工和利用大門。很快當地基本家家都做水晶項鏈手鏈的加工,東海水晶就在全國出了名。而爺爺開辦的水晶項鏈加工廠兩三年就倒閉了。
退休后一段時間,有一些知道爺爺故事的人常來拜訪爺爺,想出資讓爺爺幫他們找礦,都被爺爺拒絕了。爺爺認為礦產是國家的,私人的亂開亂采會破壞這些寶貴的國家礦藏。他退休后寫書,把自己寶貴的經驗留給后人,他幾上北京協助東海水晶申請了國家地理標志產品。在水晶產業帶動地方經濟快速發展的時候,有段時間市場上假貨橫行,有些人甚至開始用家里的玻璃茶幾的厚玻璃生產“水晶項鏈”了。爺爺在這個時候出來主持水晶的鑒定工作,打擊了橫行的假貨,保障了行業的更快更好發展。現在那些在2008年前來東海水晶市場買過水晶制品的全國各地客商,都能在那張鑒定證書上看到爺爺鄭重的簽名。
寫這篇作文,為了核對一些問題,我通過電腦視頻和遠方的爺爺通話。才發現爺爺的頭發全都白了。記得我問爺爺的最后一個問題,是他現在在大洋彼岸,是不是還在找礦。爺爺說有時候在野外散步的時候,也會習慣地撿起石頭來看看。“又不是自己國家的,有什么看頭?”顯然我的問題讓爺爺開始想家了,他把兩個小表妹挨個拉到電腦前,讓她們和我通話。
我竟然在兩個剛學會說話的小朋友嘴里聽到了爺爺特有的湖南口音。我想爺爺也一定沒少給她們講那個“……國啊國啊,咦?在土里發現了一顆亮亮的石頭”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