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三國演義》作者對關羽形象的塑造基本是成功的,仔細推究亦可發現該形象存有虛數。相對于對關羽的神勇、忠義、仁義這一主體形象的定位,關羽這一形象亦有諸多負面的效果,此固可以追尋至作者的藝術手段的虛數即不合理處。追尋這一“虛數”的意義在于:不為“能”者諱,于藝術發展的完善與提升大有裨益。
關鍵詞:虛數 乘人之危 乘襄之水 飾言若虛
幼時讀三國,假于童趣,藉乎少勇,只看貔貅苦斗,縱橫捭闔;心中激蕩,全由童真。看不透帝王之心,猜不出將相內曲,更不能洞悉作者用意、改者弦音。大了看三國,才曉得除了實在之處,還有諸多“不實在”之處。當然這“不實在”絕非指虛構之處,而是人物形象塑造上的不合理。
豪勇的人多喜武將好漢,智者常議論謀臣策士,野心家每觀明主潛龍,慧眼者獨察書中悖論。筆者不才,唯論其中人物形象的自我悖逆之處。《三國演義》中關羽的神勇、忠義、仁義形象歷來眾口一詞,匍匐前行,不免仰視,逐漸成為神像。反復閱讀之下,卻發現諸多問題。在筆者看來,關羽當然有神來之筆,但是負數也不少,只是這負數或者虛數應該看做是關羽的敗筆,還是作者的敗筆?筆者每看到作者寫到關羽忠義仁勇的某些細節,總有質疑頓生:既然關羽這一形象放射著忠義仁勇的神光,塑造這一形象的情節材料就必應經得住推敲。但是其中確有經不住推敲的關節存在,這些關節到底是關羽的榮耀還是恥辱?是羅氏的實力還是虛數?竊以為,這既是關羽的虛數,根本上也就是羅貫中的虛數,即塑造人物的不合理處。試看例證:(以下所論均立足于《三國演義》而非《三國志》)
一、乘人之危
關羽的驚世之作多數都含有虛數,但是大部分讀者有意無意地忽略了。而他的驚艷之作世人多以為是三英戰呂布,其實是溫酒斬華雄。這一戰就是第一個虛數。華雄之雄,有鮑忠、祖茂替他在陰間作證,那日又在輕取驍將俞涉,力斬上將潘鳳兩輪戰事里再展勇武。然而無論何等英武,戰罷兩員大將之后,華雄作為肉身凡體,必定有些疲憊,而關羽恰好在這個時候出豪言、下壯語,于溫酒之間取下“華夏之雄”的首級,真個“恰到好處”。不知華雄在陰間會不會向關羽說:我等換位思考如何?你來做我,我去做你,你屢戰疲憊之后吾與汝戰一回,如何?因此,不管是關羽刻意如此為之,還是等過許久終忍不住憤然而出,抑或是作者的設計,都有虛數存焉。當然這里也可以有其他論說,比如可以理解成是關某的爭斗策略,可以是關羽的性格使然。然而畢竟這還是一次一對一的具體爭斗,不是較大戰役,提不到工于謀略的層次上。在著名的三英戰呂布這一戰事里,關羽也是在呂布戰罷公孫瓚、再戰張飛五十回合后介入這一場爭斗的,說到本質上仍不過是乘人之危。或言此乃迂腐之論,血淋淋戰場,非死即活,休提公平仁義。若持此說,悖論迅至:從全書樹立的形象來講,關羽為一忠義仁勇形象,但于細節則幾存悖逆。其內在悖論:既是神勇忠仁,便不屑于行施小心術;既然深知春秋大義,斷不肯乘人之危,這應是人物形象內在邏輯,但是事實上卻存在不少自相矛盾。三國演義畢竟是一部小說而非史書,理應遵循人物性格邏輯和塑造人物形象的藝術統一律,方能在更大程度上感染讀者,彰顯應有的藝術魅力,對關羽的塑造在這一點并沒有達到這一境界。此其一虛。
二、乘襄之水
于禁與張遼、樂進、張 、徐晃俱為曹氏名將,被后人稱為“五子良將”。建安二年,曹操征張繡于宛,在 水軍敗,這時軍亂,各抄小路奔曹操,于禁獨領所屬數百人,且戰且退,雖退而有序,夏侯 所部青州兵趁亂掠民,為于禁所討殺整肅。所剩青州兵惡人先告狀,由此曹操引軍相迎質問。于禁不先洗白,而是扎住陣腳,身先迎擊前來追趕的敵人張繡。可謂臨危不亂、臨亂有節、臨變有序,被曹操譽為“雖古之名將何以加茲”。跟隨曹操三十多年,深得曹操器重。但樊城一戰,屈節投降,使關羽名震華夏。我們來細看這一戰是如何成就關羽威名的呢?
這一戰仍然虛數隱存。關羽這一戰制勝,原因有二,但都不是仰仗關羽之勇。
第一是于禁沒打算贏,或者說是故意不想贏。為什么這樣說呢?書中交代得很明白:他心中有私,深怕降將龐德成了大功,滅了自己威風,因此故意幾次掣肘,使龐德功敗垂成。因此,于禁不聽屬下勸告,堅意駐扎在罾口川谷底,有意無意地成就了關羽之名,這是于禁私念所致。
第二,得力于襄江之水泛漲。于禁當時屯軍山谷,旁臨襄水,犯了兵家大忌。時值八月秋季,秋雨連綿,于禁作為宿將,如何不明白?上文交代,心中有私。因此關羽不費膂力,無需神勇,只需放水一淹,便生擒于禁。
當然需要明確的是于禁在大水來臨時沒有力戰而主動投降。對于這一點,很多人不理解,以于禁幾十年的表現,無論如何也不會臨陣投降,這事兒大有蹊蹺,也可疑惑,此足以另論,這里不節外生枝。
這兩個因素促成關羽水淹七軍,名震華夏。試料想,曹操的名將居然敗在他手里,他不顯得神勇誠足怪也,但是,這還是討巧而已。先是于禁無意決勝,后是大水驟來,因而這一仗,絕不是智慧與武力的正面正常對決,也就談不上關羽的神勇。何況在擒得于禁之后,還惡言侮辱于禁。不但不“神”,也難說“知春秋大義”,更算不得“仁勇”,我不知這一尊塑像是如何站上廟臺的。由此看來,作者本意美化關羽,反倒令人心生不足。此為二虛。
三、飾言若虛
筆者的感覺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作者有些時候總是虛言其勇,硬說其仁,強說其義,以此來虛飾關羽。這樣的例子也不少,比如三戰呂布不下,后來卻能天下無敵,五關六將鼠輩一群,如此不堪,居然也能反襯關帝的神武。蔡陽的出現更是莫名其妙,如此不能自知的匹夫老朽,居然被明于用人的曹操看重,之前書里沒有任何交代,居然這般自信地追殺關羽,讓人頗覺詫異,似乎專門為塑造關羽神勇的形象而設計的,這一事件顯得很突兀。這種現象在趙云的戰例里也很明顯,真正死在他手里的名將上將幾乎沒有,而對無名之輩卻殺得痛快淋漓,令很多不細究的人忍不住擊掌。還不時冒出個曹氏、夏侯氏弟子,都是猝然而現,猝然送死,好看是好看,只是難以瞞過明眼人。
再談硬說其忠。據說關羽喜讀春秋,這無非在說明他的“忠”字有源。但是縱觀關羽重大舉措,我不知他“忠”字何在。先是劉備算計曹操,后有曹操驅趕劉備,劉備敗投袁紹。關羽被圍,投降曹操,并助曹進攻劉備所依附的袁紹,這已經是失節。況眾人皆知天下分崩,曹操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為曹操出力并非等于為漢出力,“降漢不降曹”實為欺人之談,況且還有“二主子”劉備在觀照著最基礎的忠義。劉備既為兄,更為主,劉備在袁紹處,關羽不去跟隨劉備,卻留在袁紹的敵人曹操這里,雖然另有保護劉備家眷這根稻草,終究現實結果在說明著一切,這只能算做“義”,絕不可翻做忠。退而言之,關羽全當不得已委身曹操處,因為畢竟尚有漢獻帝這顆太陽端然在上,縱然這太陽早已暗淡若星,畢竟還是天子,關羽之屈身于曹操,全當忠于獻帝吧?然而劉、關、張三人終聚之后,在較長的一段時間里以獨立之態勢與曹操為敵:燒曹軍于博望新野,敗曹操于赤壁華容,拔襄陽、下樊城,屢破曹操。然而此時的曹操頭上仍舊飄揚著獻帝的皇旗,這“忠”作何詮釋?難道這“忠”字就這般糊涂嗎?此時縱有百口,口有千舌,也難說這是忠。
是不是因此就“義”了呢?請看他暫降曹操時的狀況。曹操欣賞人才,對于關羽倍加敬佩,尤為厚待,三天小宴,五日大宴,香車寶馬,無不饋贈。東西是表,識才是真,關羽卻每每薄人面、傷人心,但曹操識才的真心卻不變。直到關羽決意離開,曹操依然給予理解,并贊美關某不忘故主,來去明白。不但不刁難,還發給路費征袍,一路放行。讓人怎么覺得曹操更“義”呢?就算關羽替曹操鏟除了對手袁紹大將顏良文丑,似乎已經報答了曹操,怎么覺得還是一筆糊涂賬?主子劉備在袁紹處,關某卻殺了袁紹的大將,這算是什么?就算是劉備是暫時依托袁紹,但是為了取得離開曹操尋找劉備的籌碼也犯不著濫殺別人的大將,這難道就是作者心目中的“義”?曹操對你如此之好,你卻來了個過五關斬六將,“義”字何在?有人說了,那也是無奈,后來不是華容義釋了嗎?如果按這樣機械論,華容義釋充其量也只能回報曹操當時不殺他的知遇之恩,五關六將就死得冤枉了,照這樣說來,曹操的“義”字也絕不遜于關某。為何世人就二元論呢?此為三虛。
另外,別以為關羽就是“仁”的,在那個軍閥混戰的年代,奢談“仁”字,庶幾滑稽。關羽的冷酷絕情,傲慢不遜也是昭然若揭的。
總體上來說,關羽這一形象的塑造還是比較成功的,因為《三國演義》描繪人物的最大特點是大輪廓、粗線條,但是由于種種可能的原因,這一形象還是存有虛數。雖然古代提倡“為賢者諱”,但是在藝術上,大可不必“為‘能’者諱”,因為這于藝術發展的完善與提升是大有裨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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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孫運元,四川大學中文系碩士研究生,菏澤學院初等教育系講師,主要從事中國文學研究和教育教學研究。
編輯:呂曉東E-mail:lvxiaodong818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