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短的距離和最快的速度

如果有人問我，世界上最短的距離是多少?最快的速度是多少?那么，我們大多數(shù)人的答案將是一致的：最短的距離是零距離，最快的速度是光速。是的，以前，我也這樣認(rèn)為，可自從我在通化火車站看到了那感人的一幕后，我的答案發(fā)生了改變。

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后，我因公到通化出差，因為要趕火車回單位，所以，辦完事便向火車站的方向走去。

走在寬敞的大街上，火辣辣的陽光毫無遮攔地直直地射到人的身上，霸道得讓人無法躲避。走了不遠(yuǎn)，便看到前方有一個壯年漢子身背一個沉重的大行囊，右手領(lǐng)著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婆婆緩緩前行。老婆婆的手里還拎著一個小包，在人來車往的大街上，他們倆顯得格外引人注目。我心生憐意，快走幾步追了上去，漢子已是汗流滿面、衣衫濕透，老婆婆也是氣喘吁吁、面帶倦色。當(dāng)我問清楚他們是去火車站時，我微笑著向漢子說明，我也是趕火車的，想幫他們拿點(diǎn)東西。漢子停下，趁機(jī)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水，他審視了我一下，也許是我的弱不禁風(fēng)讓他放松了警惕，也許是我的微笑與面善打消了他的疑慮。漢子朝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了聲：“謝謝”，又甕聲甕氣地對老婆婆說道：“娘，人家是鐵路的，要幫你拿包。給他吧，這樣咱能走得快些”。滿臉皺紋的老婆婆瞅了瞅我，咧開干癟無牙的嘴笑了笑。

漢子沒有松開老婆婆的手，還是像領(lǐng)著一個孩子那樣領(lǐng)著年邁的母親，我拎著老婆婆的那個小包走在側(cè)面。從他們的言談中，我得知，兒子要到南方打工，本來說好不讓母親來送的，因為他們家離火車站很遠(yuǎn)，家里其他的人又都到地里忙莊稼活去了。可在兒子背起行囊時，年邁的母親卻像個孩子似的又改變了主意，執(zhí)意要送兒子上火車，還一再向兒子保證自己可以回家。從他們走行的速度可以猜測，他們在家一定走得很早，一是為了娘倆能多嘮會兒嗑，二是留出足夠的走行時間可以不必打車，省下打車的錢。漢子已有四五十歲的樣子，可氣喘吁吁的老婆婆卻在不停地專注地向兒子囑咐著出門在外的注意事項……

六月的天，孩子的臉，真是一點(diǎn)不假。一陣涼風(fēng)吹過，大片大片的烏云迅速占領(lǐng)了整個天空，灼熱的空氣變得悶熱起來，讓人感到了一種壓抑。風(fēng)越刮越急，越來越猛，天也悄然暗了下來，路上的行人開始慌亂起來，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前進(jìn)的步伐，車輛也好像受到了驚擾一樣尖叫著，疾馳而過。當(dāng)豆大的雨點(diǎn)在瞬間鋪天蓋地地?fù)舸蛑孛娴臅r候，我們恰好趕到了候車室。

候車室里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空氣格外悶熱。我?guī)椭掀牌耪业揭粋€空位坐下，漢子放下行李，撩起衣襟擦了把汗，把行李放到母親面前，坐在行李上休息。我將那個包交給了婆婆，她打開包，我瞥了一眼，里面有煎餅、大蔥、幾個雞蛋和一塑料壺白開水，很顯然，這些東西是這位壯漢路上的食品。婆婆又咧開干癟無牙的嘴笑了笑，把塑料壺取出遞給我，讓我喝口水，我婉言謝絕了。當(dāng)漢子把從我這里得知的、進(jìn)站送站要買站臺票的消息告訴母親時，婆婆臉上的笑意消失殆盡，那種近似絕望的失望讓我心生酸楚。我知道我該悄悄地離開了，把寶貴的時間留給他們。

離檢票時間還早，我來到一扇窗前透透氣。遠(yuǎn)遠(yuǎn)望去，天地在風(fēng)雨中一片迷朦，昔日蒼翠的青山變得隱約，高大的樓房也失去了往日的俊偉，寬敞的街道上不見人的蹤跡，偶爾有車輛閃過，四周濺起飛舞的水花，猶如游艇在水面上疾馳轉(zhuǎn)彎時沖起的浪花。回過身，看到老婆婆還在向兒子囑咐著什么，并站起身來讓高大的兒子低下頭，用手幫他梳理一下有些蓬亂的頭發(fā)。

忽然間，他們娘倆發(fā)生了爭執(zhí)，吸引了好多人去圍觀，我趕緊跑了過去。原來是老婆婆要塞給兒子一百元錢，可深知家境困難的兒子執(zhí)意不肯拿。圍觀的人有的勸兒子把錢拿著，別傷了老人的心，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嘛。有的勸老人把錢留在身邊以備急用，因為兒子年輕，在外面還可以掙錢的。終于，當(dāng)母親淚如雨下、泣不成聲、兒子手足無措時，大家達(dá)成了共識，那就是讓兒子收下那一百元錢，讓母親心安。

開始檢票了，漢子背起行李，拎起包，隨著前擁后擠的人群，拿著幾天前買好的車票走向了檢票口，并邊走邊回頭向母親揮手致意。母親站在座椅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兒子走向檢票口，身體不斷地左擺右晃，以躲避阻擋自己的視線。我乘坐的是另外一趟車次，還需等一會兒，于是，就站在了婆婆的身旁。

兒子隨著人群出了檢票口，身影出現(xiàn)在與候車室有一層玻璃相隔的長廊。母親在候車室內(nèi)看著兒子相伴相行，到了候車室的盡頭，老婆婆無法再看到兒子了。此時，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現(xiàn)了，老婆婆迅速回轉(zhuǎn)身，以驚人的與其年齡和身體狀況極為不符的速度，不顧一切地沖向候車室外，因為她知道(我告訴的)，那里有兩扇玻璃大門，通過大門還可以看到兒子的身影。正在往候車室進(jìn)入的旅客，突然看到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婆婆從候車室內(nèi)飛奔而出，渾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都急忙而驚恐地紛紛避讓。老婆婆以最快的速度奔到了玻璃門前，雙手伏在玻璃上，漢子也以同樣的動作在玻璃的另一側(cè)回應(yīng)著。婆婆的身后人流如織，漢子的身后人潮涌動，可此時，卻仿佛都在剎那間被定格在那里，沒有了喧囂，沒有了嘈雜，沒有了呼吸，只有室外的暴雨滂沱，只有老婆婆的淚雨紛飛，只有漢子的無語哽咽，只有每個目擊者的心潮澎湃……

當(dāng)漢子的身影越走越遠(yuǎn)，終于消失在長廊的盡頭，當(dāng)老婆婆邁著蹣跚的步履走出了我的視野，我的眼前又浮現(xiàn)出老婆婆剛才的急速狂奔。我清晰地看到，在她的腳步踉蹌得即將摔倒時，上帝沒有給她摔倒的時間，而是幫助她抬起了奔跑的左腳和右腳，使得她的左右腳在那一時刻，只有奔跑，奔跑，再奔跑……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懂得了世界上最短的距離，是母親與兒女間心與心的距離；世界上最快的速度，是母親奔向兒女時的踉蹌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