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為一個商人,周東麗有些過于低調了。你很少能在雜志、電視里看到飛天珠寶的廣告,這也許與其前半生做專業礦石勘探員的經歷有關。女人最美好的20多年時間里,她幾乎都是在云南邊陲的深山里度過,跋山涉水,日曬雨淋,跟著礦源步步遷徙。
如今,她已然習慣了城市繁華,但仍保持著低調務實的工作理念。愛之如玉,助之使成。這也許就是“技術骨干”周東麗作為商人,最大的不同。
礦在哪兒
她就在哪兒
旅游衛視的“行者”欄目不久前播出了一集名為《歸去來兮》的節目,講述了一群四川采礦工人在昆侖山開礦找玉的故事。住在用油布木架搭成的簡易帳篷里的工人們,每一天在懸崖峭壁上背著比體重重幾倍的玉石艱難行走,日復一日。玉在哪里,他們,就搬到哪里。
礦在哪里,尋礦的人就在哪里。隨礦遷徙,與山為伴,構成了周東麗童年生活的幾乎所有記憶。父親是那個年代地質隊的骨干,60年代初,為了支援三線建設,他和周東麗的母親一起離開四川,去了云南。在周東麗的記憶里,上初中之前的自己從來沒有在同一個地方穩定地住上半年以上的時間。找礦的過程與找水源頗為類似,礦源與水源一樣,并不是固定的,找到一處便意味著離開,再到新的地方。
尋著礦,周東麗一家從云南東部的東川輾轉至云南西部的滇西地區,在騰沖才得以安定下來。那個年代小孩的玩具還十分簡陋,一顆彈珠都能當寶貝藏起來。但周東麗從小就開始把玩的卻是各種五顏六色的礦石。家里種植的水培植物器皿里,陽臺的花盆里,堆著水晶、瑪瑙等父親實驗過后留下的礦石殘留品。拿一顆“石頭”在陽光下把玩,眼睛里滿是如萬花筒般絢爛的光芒。如今的家長常常會把汽車、玩偶、書籍等物品放在小孩面前,任由孩子隨意挑選,以此判斷孩子的性格和喜好。但周東麗沒得選,她的面前只有礦石。
她便選了礦石,“我喜歡礦石。”
拒絕了母親要其行醫的要求,在地質隊里長大的周東麗在心智成熟后選擇了枯燥的測繪專業學習,并且固執地繼承了父親的職業,留在了地質隊里。這支地質隊顯然與前文提到的昆侖山“玉石隊”不同,這是一支有著1000多專業地質人員的龐大隊伍,集合了當時各個地質學院的高才生,但女人在其中的比例僅僅只有10%。1000多人根據尋礦的種類劃分為10個專業小隊,各自在大山里奔波,周東麗進入了寶石勘探隊。
騰沖的天氣,屬于典型的半年雨水半年霜,“但我們不能靠天氣吃飯。”周東麗和同事們在陰濕的天氣中,在海拔3000多米的大山甚至原始森林里穿梭,勘探,停留,再離開。生活的清苦無須贅述,還常常面臨自然災害的威脅。但周東麗卻從來沒有過放棄的念頭,“從來沒有,我腦子里甚至只有一個念頭:自己選的路,就要走到底,就要把工作做到極至。”
參加工作后,周東麗的目標是做到高級工程師。于是學測繪、學測量、學勘探、學寶石研究,然后考入武漢地質大學學制圖。每個專業看起來都是那么枯燥,但周東麗卻頗為滿足。每朝著這個目標前進一步,她的心就豐盈一點,勁頭就更足一點。從武漢地大畢業后,她想都沒想,又回到了滇西大山里。整整18年,在保山地區的大山里,周東麗跋涉停留,聽鳥叫蟲鳴,觀大河大江,“如果要將那18年的經歷寫成書,該是個大工程。”
但周東麗用一句話做了總結:“把青春獻給大山,直到今天也是無怨無悔的決定,因為你愛大山,大山也愛著你。”
體制改革
她被“逼”出大山
周東麗在大山里工作的那幾年,正是改革開放前的那幾年。地質隊有著嚴格的工作紀律,負責找礦的人不能采礦,負責采礦的人不能采珠寶。如今價值連城的各類珠寶玉器在周東麗和同事的眼里,只是一堆堆具有開采和實驗價值的“石頭”,周東麗直言:“我從來沒想過這些東西可以拿出去賣錢。”
市場經濟隨之到來,周東麗所在的地質隊開始了改革,類似于如今的事業單位自收自支的模式,政策放寬了,地質隊不再接受全額撥款,開始了經濟轉型。“我們要自己開采寶石,以補貼工資了。”在騰沖,地質隊有了一家簡陋的寶石加工廠,周東麗的“地質工程師”夢被擱淺,她肩上的任務除了寶石勘探,還多了市場開發和產品營銷。
她和同事們從昆明到北京、廣州轉了一圈,垂頭喪氣地回到單位。改革開放初期,寶石玉器飾品幾乎沒有任何市場,那時是真正的“黃金時代”,一個一切向“金銀”看齊的時代。“銀飾很流行,能買個24K金的鏈子掛起,就更不得了。” 隨后的緬甸之行卻讓周東麗又激動了起來。在盛產翡翠等玉石的緬甸,周東麗算是開了眼界。她至今還記得當時的震撼,“女人們把打磨得光滑又透亮的瑪瑙翡翠戴在脖子上、耳朵上,掛在手上、腳上,只是一件簡單的飾物,整個人就光彩了起來,太漂亮了。”周東麗在緬甸買下了一件飾品,12K金鏈串起的翡翠觀音,這件飾品至今被她細心保存在家中。
從緬甸回來,周東麗被一些朋友開玩笑道:“你好開放!”而她只是像最普通的緬甸人一樣,嘗試在身上掛上翡翠飾品。沒有工夫理會流言蜚語,她還沉浸在“求學”的興奮中:寶石玉器完全可以與金銀共存,甚至融合得更美,比如在翡翠上鑲嵌黃金,或者簡單地用一條銀鏈子串起打磨好的玉飾。這個領悟在如今仿佛已經變成了“對啊,本來就應該這樣”的簡單理論,但在改革開放初期,不遜于一次創新。
考察回來不久,隊里的寶石加工廠搬到了瑞麗。在瑞麗,在緬甸瓦城,周東麗在毛料工廠里“賭玉”。“5000塊,1萬塊,這塊石頭我要了!”出價,然后把毛坯石頭搬上大卡車運回工廠,“打開毛石的瞬間最令人激動,碎石塊被一點點去掉,逐漸露出各種顏色形態不一的翡翠玉石,根據顏色、種、水便開始幻想它們最后能雕刻成什么題材的飾品。”
最初的玉石飾品其實是非常簡單的,從種類來講,人們還只能接受鎖牌、手鐲等常規飾品,玉石的形態也以十二生肖為主,鮮有創新。由于加工技術落后,工人們還不會雕更多的題材,而是拿著刀就直接在石頭上雕刻。市場對玉石的需求不大,只對表面打磨拋光,而不去做更深的研究,玉石飾品工藝落后,因此這樣的“初級工藝品”多半是以批發的形式被賤賣。一組名為“福祿壽喜”的由紅色、黃色等4種顏色組成的玉石飾品,在當時售價1萬元,在如今,可以賣到100萬元。
單飛創業
90年代初的冒險
隊里的寶石加工廠越發景氣,周東麗也儼然再次成為了骨干。廠里在瑞麗的街上租了一個門面,出售銀飾、寶石、翡翠和木雕。那個時候的商人很少有“品牌”意識,交易中竟多是以商鋪門牌號互相稱呼。“101號,進點翡翠。”“101號,有沒有新的石頭?”聽著聽著,周東麗越發別扭起來。“總要有個名字不是?”她看到了店里木雕上的飛天仙女圖騰,瞬間就想出了“飛天”這個名字,與同事們一拍即合,這家名叫“飛天”的玉石批發店,成為了如今叱咤西南珠寶業的飛天珠寶的前身。
“出差”越發頻繁,周東麗將裝有玉石翡翠的包袋隨身攜帶,從不離身。白天趕路,晚上也是在顛簸的汽車里度過,3天2夜的行程,沒有一刻敢松懈下來。即使是“守店”的日子里,周東麗也是白天看貨賣貨,晚上就回家看專業書。外人看來,她早就做起了“珠寶”生意,但她仍然只是個靠基本工資生活的普通地質員工而已。
有技術,有資源,有經驗,有政策,這般天時地利人和,誰能拒絕“單飛”的誘惑?而周東麗最后的猶豫在于那個“高級工程師夢”,以及在那個年代離職的壓力。“離職,就等于不要工資,不要工齡,不要職稱。”也就等于周東麗此前在大山里的18年工作被“一筆勾銷”。父母是不支持的,風險實在太大。但在丈夫和幾個共事伙伴的支持下,周東麗終是走出了創業的一步。
最初的飛天珠寶只有5個人,每天四處奔波推銷商品,人均一個軍用水壺,餓了就吃幾個用面粉加糖做成的“面包”,從幾個邊陲重鎮到昆明市,但凡與翡翠、寶石沾邊的市場,周東麗都要親自上門推銷一番。一段時間后,她的產品開始銷向了北京、廣州。以翡翠制品為主,飛天的戒面、手鐲、掛飾也逐漸打開了銷路,即使是在之前市場并不發達的廣州。1年時間,周東麗就還清了離職時向單位借貨的10萬元資金。她喜歡的石頭,開始創造出巨大的經濟效益。
“銷路打開了,再搞游擊戰式的營銷就跟不上發展了。”專業出身的周東麗首先確定了將翡翠作為公司的主打產品,進而將工作重點轉向飾品的工藝研發上。那幾年,去過多少次緬甸,拜過多少個老師,摘錄了多少本筆記,熬了多少個夜,她竟已經不記得了。
“我這輩子注定是要與寶石打交道的。”時代使然,讓周東麗曾經有著在地質行業做到專家、教授的大志,但時代更愛作弄人,它轉身給了周東麗一個更難駕馭的位置,一個更廣闊的市場,“我依然要做到這個行業的專家,領頭人。”
創時代者
糾結于“芝麻”,心揣著天下
如果不是為了給兒子提供更好的學習環境,周東麗可能不會離開已經住慣了的云南。“但一想到自己小時候,走幾公里上學的日子,就堅決了。”1997年,周東麗舉家遷回成都,不但與退休的父母團圓,也將其一手創立的飛天珠寶帶回了家鄉。
已經快新千年了,寬松的T恤也早就變得修身,但飾品潮流卻依然沒有進化到“翡翠”時代。走過“黃金時代”,潮流進入了“寶石時代”,紅藍寶石飾物是20世紀末那幾年成都女人最愛的飾品。“誰身上要沒個大寶石耳環,都不好意思出門逛街。”
仁和春天、人民商場、太平洋百貨、重慶金店,周東麗走遍了成都的各大百貨和金店賣場,要為自己的翡翠爭得一席容身之地。市場的反應像極了改革開放初期的那幾年,“沒有人認可翡翠。”周東麗稱其遭遇了職業生涯里的最大一次失敗和挑戰:“沒有人認可我的選擇,我開始懷疑我是不是選錯了路?”她當然沒有死心,在經歷了短暫的灰心后,即使熱臉貼到冷屁股,她也堅持在成都的各大商場冒險開設了專柜。
不去操心搞營銷打廣告做宣傳,周東麗反而對飾品的工藝、題材、質地、陳列操起了心。回成都的第一年里,周東麗都在糾結于她想象中最完美的陳列方式。“簡陋的玻璃柜子,翡翠就那么‘睡’在里面,一點生氣都沒有,我要讓它們立起來,‘活’起來!充滿靈氣、充滿生命力。”找來四方形的木板,切成小塊,在上面釘上釘子,嫌黑色釘子太粗糙就干脆涂成白色,然后將翡翠飾品掛上去。這個A計劃不久就被周東麗升級到了B計劃。將木板頂端挖個U型的口,然后將釘子做到木板背面,從背后扣住掛飾,更加美觀。周東麗搗鼓開心了,“我想把我的寶貝們更美地展現出來,讓更多的人認識了解翡翠。”
細節為王,周東麗已經具備了商人的經商意識。在商場廣撒網后,她在送仙橋藝術城租下了門面,建立起其翡翠王國的首個陣地。這個陣地倒是先成了周東麗繼續搞“陳列學問”的基地。先分清陳列主次,再找來豎立的木塊,抑或直接將玻璃杯倒置,鋪上一層布做成簡易裝置臺,擺上翡翠,翡翠就立體了起來。學過制圖的周東麗甚至親自畫了草圖,再請設計公司做出模型,反復修改——周東麗的創意推出一個月,整個成都的珠寶玉器商便開始紛紛“借鑒”,同行們甚至開始抄襲她的創意。
對陳列架這樣“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都如此癡迷,你可以想象此后周東麗對產品的要求有多么嚴苛了。搞技術出身的她首先定下了鐵律:從工藝角度嚴格要求每件飾品必須具備翡翠飾品的種、水、色、品、工5個方面的條件,在此基礎上,便任公司這群平均年齡20來歲的年輕團隊們自由“折騰”。就像她折騰陳列架一樣,周東麗不但給了團隊最大的自由度,自己也不斷思考出新的創意。“用金銀、鉆石鑲嵌翡翠這是中西文化合璧的體現。為學生族設計天馬行空的翡翠飾品可不可以?當然可以,這是個性化的體現。那么婚慶呢?讓翡翠成為愛情的象征?別說不可能,這是時尚與傳統的完美融合。”
從大眾化到個性化,從時尚回歸傳統。周東麗早就完成了從“批發商”到品牌管理者的蛻變。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甚至開創了成都的翡翠潮流文化。她看起來像個沒有野心的商人,因為她實在太過低調——甚至在講創業故事時,都不懂得自夸。但她絕非沒有野心,“我在蓋一棟樓,前十幾年我扎實了地基,現在是時候繼續往高處走。” 走出西南,周東麗將這個目標稱之為自己的第二次創業。她摩挲著戴在手上的翡翠手鐲,卻又將記憶倒退回了在云南大山里的日子。“我當然沒能做到地質勘探的技術骨干,但還好我一直用心在做喜歡的事情,并且,我終是做到了某些事情。”
記得曾經的付出和艱辛,但不需要用張揚來體現。在這一點上,周東麗和她熟悉并深愛的翡翠,有著如此契合的氣質:含蓄、低調、雋永。
周東麗小講堂
心不老,愛情就不老
周東麗和老公都是地質專業的學生,兩人因“寶石”結緣,從20年前,一路走到今天。沒有所謂男主外女主內的“教條”,兩人始終在一種民主而輕松的氛圍中恩愛相伴。今年情人節,周東麗甚至和老公手牽手去電影院看了場電影:《將愛情進行到底》。這段小浪漫如今已經在公司內廣泛傳開,面對年輕員工表達出來的羨慕和驚訝,周東麗竟也害羞地笑了:“小插曲而已,呵呵。”
在20年執手相伴的愛情路上,屬于周東麗和老公的小浪漫遠遠不止這一件。婚姻對于相愛的戀人而言,絕不是桎梏或約束,而是一種保護。只要一直相愛,心就永遠停留在熱戀的時候,愛情也就不會老去。
心不老,生命就不老
打羽毛球、打高爾夫球,這似乎是女老總們都喜歡的休閑運動,不奇怪。但是,一邊守著電視看浮夸的選秀節目,一會兒又愛不釋手地翻開專業的《國家地理》雜志,這樣“雅俗共賞”,這樣“浪費時間”的愛好,怕不是多少人習慣的了。
“思路很亂的時候,我就干脆停下來,放任自己去聽些音樂,看會兒電視。鬧夠了,心靜了,就繼續工作。”而地質勘探隊員的經歷,讓身在城市的周東麗,一直思念著大山大河。如今,她依然需要每年奔波于云南邊陲四五次,親自采集貨物。她將這樣的“公干”當作難得的重返大自然兜風的機會,每次都是自駕車來回。“在城市里累了的時候,就會不自覺回想起當年那些在大山里辛苦工作的日子。我習慣了城市,但也永遠忘不了大山。”
住在鋼筋森林,心在遼闊自然。保持心的年輕態,其實就是擁有適當放空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