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動機在背后開始轟鳴,三角翼飛機在鄉村公路滑跑著,只幾十米就騰空而起,怒吼在吐魯番盆地上空。太陽挫沉,遠山在大地上拖出長長的陰影。從百米空中可以清晰地看見機翼下綠洲一樣的村落,數十道連綿不斷的土丘,串珠般從村里鋪散出來,橫越戈壁灘,一直延伸到遠處的博格達山腳下。從空中鳥瞰這樣的場景,場面宏大,卻透著幾分怪異。這些齊整且奇怪的土丘群不是外星人留下的什么神秘符號,而是生活在這一帶的新疆百姓在千百年間為生存而開創出的中國古代三大工程奇跡之一,它叫坎兒井。
博格達山腳,解開坎兒井之謎
探索坎兒井之旅始于烏魯木齊到吐魯番的公路一側。從烏魯木齊劃出的公路切開天山山脈,路燈一側是人類用炸藥切割出的裸露山崖,另一側是深壑的白楊河,它發源于博格達山脈深處。國道沿河床邊蜿蜒而行,河水舒緩,白楊河畔沒有白楊,河床上散落著大如車斗的巨巖和無數的鵝卵石。我的新疆向導買明江告訴我,這地方,每年融雪形成的山洪勢不可擋。十年前,河邊所有的房子和老國道都被沖毀。現在的國道就是大水過后在高處重新修的。天山融雪,水的力量,和想象中干熱無比的吐魯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很少有游客會來靠近吐魯番盆地一側的博格達山腳,但這里是坎兒井之謎的第一個線索。買明江把車停在路邊,帶著我鉆進數十米高的石臺間。山洪在這里沖刷出迷宮一樣彎曲交錯的隙壑,狹窄的地方只能側身擠過,身子貼著洪水切割剝離出的大小亂石。石縫里呼嘯著風聲,我們手足并用,往石臺頂部爬去。
下雨天是絕對不能到這里來的。被歲月壓實的石臺不會吸水,奔騰而下的山洪會在瞬間淹沒我們剛才穿過的那些石縫,陡峻的山勢和地形,讓里面的人絕無逃生之路。從石臺的頂部,我們可以看見這是山體的最后一點延伸。這里寸草不生,站在臺頂,可以放眼從山腳一直鋪去天邊的戈壁。戈壁灘上盡是山洪帶下的鵝卵石,松垮地散落在大地上,洪水到了這里很快就滲入地下,吐魯番盆地的大部分地方,是找不到地面的流水的。生存在這樣的環境里,對人類的體力和智力是一個極大的挑戰。
林則徐與吐魯番
1842年冬。這一年,虎門銷煙后的名臣林則徐因得罪權貴,被清廷流放千里,跋涉到了新疆。幸運的是,伊犁將軍布彥泰慧眼識英才,在他的支持下,欽犯林則徐“西域遍行三萬里”,查勘墾地,翔實地寫下了記載新疆天文地理和風土人情的《乙己日記》。道光二十五年正月十九,林則徐在吐魯番寫下的筆記中有這樣一段話:“二十里許,見沿途多土坑,詢其名,曰卡井,能引水橫流者,由南而北,漸引漸高,水從土中穿穴而行,誠不可思議之事。此處田土膏腴,歲產木棉無算,皆卡井水利為之也。”
在葡萄滿架的吐魯番坎兒井民俗村。林則徐的文字描述,生動地展示在這里的立體沙盤模型上:借助著山坡地勢,用長可達十數公里的橫井從戈壁下取水,是坎兒井最大的特點。開鑿完成后的坎兒井水順著地下暗渠流淌,在百姓居住的村落露出地面成為明渠。無論是家用還是農田澆灌,坎兒井都比傳統的豎井提水效率不知道高了幾倍。不可思議的是,漫長的地下暗渠的開鑿,依靠的竟然只有博物館里陳列的那些極其簡陋的鐵鎬和油燈。用一眼眼相隔不遠的豎井運出開挖出的土石,也為開挖者提供新鮮空氣,則是工程上的一個偉大發明。
民俗村里有一段依然使用中的坎兒井,鋪著石板和水泥磚的小徑從坎兒井各個組成部分蜿蜒而過。然而為游客而設的展廳,無論多逼真也無法真正展示出坎兒井的規模:那動輒數公里長的暗渠,上百個連綿不斷,深可逾百米的豎井,怎能用博物館的形式表達出來?
走進生活,才能體會坎兒井的偉大。
我們的車駛離了國道。路側依然是戈壁灘,但地表少了亂石嶙嶙,多了舒緩起伏的沙丘。吐魯番盆地的風沙很大,沙丘里有植被,高不足膝地緊貼著地面。脫下鞋,光腳走在沙丘里,沙熱得燙腳。看不見任何水的跡象,想不出這些植物如何生存。“聽說過駱駝刺吧?” 買明江問我。我低頭仔細琢磨,才發現莖稈和葉片上的銳刺。他繼續說:“這是我們新疆最有名的抗旱植物。根能扎到10多米深汲水。駱駝在沙漠里靠吃它活著,而我們就是靠它的分布來決定在什么地方挖坎兒井。有坎兒井的地方,一定有駱駝刺。”
豎井口上大多用木板子或樹枝蓋著,防止人畜不小心掉下去,也防風沙。我們踏著松軟的沙土爬上一個挖井堆成的土山,高高的環形土堆,中間是井口,一座座堆過去,好像一串火山口。買明江告訴我,這里曾是古絲綢之路通過的地方。我放眼努力去尋找,風沙翻滾間,卻沒有找到想象中那樣兩條平行的、深深的車轍,蜿蜒著消失在戈壁中的場景。
腳下這口井的蓋板塌了,露出深不見底的豎井。買明江扔了一塊石頭下去,側耳聽了一會兒說:“干了,沒水了。”自從上世紀中期有了造價便宜的電泵和機井,吐魯番坎兒井這些年的消減速度驚人。“拼命發展耕地,坎兒井的水量跟不上,機井越來越多,水位越來越低,平均每年都有幾十條被廢棄。按這樣的速度,現行的保護措施改變不了坎兒井的命運。用不了50年,新疆就只剩下給游客看的坎兒井模型了。”他臉上滿是遺憾。
鉆到坎兒井下面去看看
說來也巧,想下豎井看看,居然就碰上路邊民工們正在掏井——那眼井口上架著個簡陋的木架,拖拉機改裝的卷揚機正從地心深處拉出一袋袋淤泥。聽我說想下井看看,漢子們立刻答應了。于是脫下鞋,學他們光腳鉆進齊胸高的橡膠防水服,用剛才吊淤泥麻袋的繩子從一條腿下繞過,晃晃悠悠地向地心沉下去。
借著井口最后一點光線,能看見井壁上松松的沉積土,里面夾雜著大大小小的石塊。抓住繩子讓自己保持平衡,每次蹭到井壁,都會擦下幾塊碎石墜落。到一處略為寬敞的地方,抬腿撐住井壁,背脊靠住另外一側,將自己固定在半空之中。掏出相機,仰拍,調整曝光,再次按下快門。等收好相機,準備繼續下降的那個瞬間,忽然意識到,那根繞在腿上的繩子脫鉤了:半空中的脫鉤或繩索斷裂,是修坎兒井的人最怕的事情,經常伴隨著嚴重的傷亡。
修井的漢子們經驗老到,強力電筒光里看到依然支撐在井壁中的我,飛快地把回彈的繩子又放了下來。我雙手抓緊救命繩繼續下降。黑暗里,時空忽然凝固,腦子里一片空白,直到眼前忽然有一點光亮。那是正在地層深處暗渠里掏泥的烏斯曼頭燈上的亮光。暗渠的尺寸出乎我的意料,寬僅雙肩,高不足一米五。烏斯曼在前面引路,慘淡的頭燈照在土質疏松的井壁上,如一只大蝦般弓腰側身慢慢往前移動。21世紀的今天,這個場景應該和百年前沒多大區別。吐魯番人是怎樣在油燈昏暗中,用最簡單的鎬頭和雙手一寸寸在地層深處挖出這幾千米長的暗渠?
回到地面,繼續沿著土路走進原種場村,這是為數不多的依然使用坎兒井的村落。綠樹掩映的溪水流淌,暗渠里流淌的坎兒井水不見太陽,少了許多蒸發的浪費,地下水溫度低,在夏天就是村民的天然冷氣。樹下幾只鵝正低頭梳理羽毛,石橋欄桿上坐著一溜老人家。歷史在這樣的生活里都放慢步伐,林則徐來到這里的時候,看到的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場景?
坎兒井的龍口是塊風水寶地,剛露頭的水質最佳,在過去,這附近一定是巴依老爺的地盤。民居都是沿著明渠而建,離開龍頭越近,主人的自豪感也就越強。沒什么雨水,村里的房子多是用干打壘的方法建的,院墻也是土墻,總有著講究的門樓和木門。隨意推開一扇走進去,院子里兩張燦爛的笑臉。來的季節有點早,葡萄還沒熟透,女主人好客,迫不及待地摘下一整串讓我品嘗,還讓靦腆的丈夫翻出個玻璃瓶去門前的龍口打滿水給我帶上。買明江說,你從城里來,不怕這么吃鬧肚子么?我笑而不答,吃著依然略有酸味的葡萄,喝著甜甜的水,一路晃悠著走去,一天下來什么問題都沒有。坎兒井的水和這水澆灌出的吐魯番葡萄,一定是有魔力的。
卡井,就是我們現在的坎兒井,最早見錄林公之前千余年的漢代。因了林則徐的推崇,和步林公后塵而來的清朝名將左公權為抗擊沙俄在此屯兵所需,坎兒井于百年間在新疆遍地生根,從軍事到民用,成為當地政權穩定和經濟發展的基石,也因此,得以名列“中國古代最偉大的三大工程成就”之一。
行走書
路線:新疆坎兒井主要分布在吐魯番和哈密一帶。探訪坎兒井,可以從烏魯木齊開始,也可以從甘肅走河西走廊的火車線路到達。吐魯番火車站離開市區有一定距離,如果自由行坐火車前往,可以在車站找到往返市區的交通車。吐魯番市有旅游配套設施完善的葡萄溝和坎兒井民俗村兩處景點可供對坎兒井有興趣的普通游客觀賞。
向導:真想了解坎兒井的規模和現狀,那最佳的辦法是找一個當地向導,安排一次戈壁灘和坎兒井村落的綜合行程,不僅可以親身體會一下戈壁灘和天山山腳的蒼涼地貌,也可以在當地村落里感受一下新疆百姓好客的豪爽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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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宿推薦:可以請旅行社安排住宿民居。吐魯番地域不大,大部分景區和村落游可以當天來回。吐魯番市內餐館很多,當地的手抓飯不可不嘗。
附近景點:吐魯番附近的高昌和交河兩座古城,還有火焰山也不可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