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喜歡一個人,你想跟她表白你也會考慮一下的吧,但是在你考慮的時候,她已經不喜歡你了。最驚心動魄的一次表白
很小的時候,我總是聽到遠處傳來轟隆隆的聲音。我記得有一次上作文課老師讓我們寫自己的校園當很多同學都寫那棵生長了一百五十年的老槐樹時,我寫的卻是那不知從何處發出的轟隆隆的聲音。
當老師將我的作文作為范文念給全班同學聽時,我看到坐在前面的梁東直起了背,他的后腦勺上有一小撮頭發在陽光下像一株蒲公英,他偷偷轉過頭,小聲說,笨蛋,那是火車啊!
我蒙了,腦子里一片空白。后來梁東說,你當時的表情就像一只貓頭鷹,眼睛瞪得老大。他又歪著頭打量我,說你是有點像貓頭鷹鼻子彎彎的,嘴巴還有點翹,眼睛總是無辜地睜大。
我想就是從那一刻起開始覺得失落。我不僅不好看,智商貌似也不高,連火車的轟隆聲都聽不出來。全班同學笑著聽完了我的作文,老師卻說,明珠同學,你的觀察力很好,寫了別人不曾關注的細節,這樣你的作文才會有新意。
我不懂什么是細節,也不知道什么是新意。總之在別人眼里習以為常的東西,被我大驚小怪地寫了出來真是一件很丟人的事啊。
梁東后來特意帶我走到一座橋上,周圍都是鐵絲網,很高,然后,我就聽到一聲刺耳的鳴笛,一列火車從遠處駛了過來。火車從我腳下呼嘯而過,我看到梁東張大了嘴,他扯著嗓子對我說你難道從來都沒有走到這個地方來過嗎?
沒錯,我們的學校是某所大學的附小鐵路在大學校區穿越而過,而我從來沒有去過,每天只在家屬區和附小來往。學校門口有一小片荷塘還有一棵五個小孩才能圍抱住的老槐樹。
我的世界真小,喜歡挎著一只水壺,穿一條姜黃色的連衣裙,扎一個馬尾。梁東說我總是一副受到驚嚇的樣子,他笑我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屁孩。
就好像他不是小孩一樣。
我還常常見到,梁東的爹在前面樓里追著他打,他穿過樓道洞,跑到我的樓下,就無處可逃了。他爹拿著笤帚兇神惡煞地奔過來,梁東像一只上躥下跳的猴子,一邊跑一邊喊,暴君,你就是暴君。
他從來不哭,梗著脖子漲紅了臉。那時候,他的媽媽會跑來護著他,我真替他難過,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會遭到打罵。有時他回頭看到我站在樓上,沖我做一個鬼臉,好像剛才發生的已是過眼云煙。
我喜歡他的性格,也喜歡他皺眉說我是小屁孩時的樣子。
我會跟著他回家,會要他幫我拎書包。小賣部里的汽水一塊錢一瓶,陽光會透過老槐樹的葉子撲簌簌地灑下來,筆記本上也有十個他的名字,書包里的書本越來越多,每加一本,梁東總要嚷嚷,再請我吃一根冰棍。
這是我們最初的樣子,我知道,我喜歡他。
后來我們直接升上初中,初中一年級的某一天,下了一場大雪我喊他到鐵路橋上當—列火車震耳欲聾地駛過去時,我遞給他一封信,然后轉身就跑,下橋時摔倒在地,濺起零星的雪花。
那一刻,我頭也不回地爬起來繼續跑。火車開過,只剩下空落落的橋,還有他。
十三歲時,我經歷了人生中最驚心動魄的一次表白。
奇妙的自尊心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一周過去了。他沒有給過我任何消息。
更傷心的是,他也不再和我一起放學,每天傍晚他都會撇下我和一群人去打籃球。他好像有意地疏遠我,我幾乎快要被逼急了。
于是某天放學后,我把他逼到了墻角。
從未想過我那么豪放,膽小的我居然有一天對男生說,你看過我的信了吧?你覺得怎樣?
簡直可以用膽大包天來形容,那天陽光明媚,萬物生長,比我高了一個頭的梁東同學慌張地看著我,最后說了一句,你別喜歡我,我學習不好,還老是被爹罵。
我想我是失戀了。善良的梁東為了給我留一點面子,所以他才這么說。那天,我放走他,他跌跌撞撞地差點摔一跤。看著那個慌忙逃跑的背影,我很快流淚了。
第二天是校慶晚會,從小學舞的我獨自表演了一支舞蹈,但真的很糟糕我記錯了動作,也踩亂了節奏,還在最后崴了腳。臺下所有的同學都不知道該鼓掌還是發愣人群里一眼望去,就看到梁東,他好像故意別過頭不再看我。
那個瞬間,我奇異敏感的少女心起了變化,當喜歡的人連看都不看你一眼時,我的內心忽然變得很驕傲,那個人很壞,他傷了我的自尊,他有什么了不起,我漸漸生出一絲恨來,大概就是從那時候起,我發誓不再和他說話。
就這么,一個固執的女孩,開始做一件固執的事。有時候,人們也許忘了最初是因為什么,但一旦形成習慣,就很難扭轉過來。見到他,我就飛快地扭頭就走,到后來,我已經不知道該和他說什么的確已經無法開口了。
那些日子里,我像瘋了般練習舞蹈。因為只有在跳舞的時候,我才能感到快樂,那是一段前所未有的苦日子,身體的傷痛根本算不了什么,心里的疼才要命,我鼓足勇氣,預謀了好多年的表白,最終卻以失敗告終,這對我來說,是一件很難接受的事情。我承認我是—個很軸的姑娘,因為從小到大我沒有失敗過。
后來想想,如果你早一點體會失敗,就不會陷入這種莫名其妙的自尊心里。可惜很多路一旦走完,是不能重新來過的。就像初三畢業那年在粱東身上發生的一件大事,導致他的很多時光都已經不復存在了。
他的媽媽因為肝癌去世了我記得從那天起他的爸爸就沒有再打過他,也許離開的媽媽也會好過一點。
那個夏天的深夜,他坐在窗口,點燃了一支煙。小紅點時亮時暗,我想有些東西已在悄然改變,一個有心事的少年,沉默就是他最好的保護罩。
他獨來獨往,在人群里總是孤獨的存在,他行動緩慢,懶洋洋的腳步與周圍人的節奏格格不入,就像電影里的慢鏡頭,透著一種隱匿的憂傷。
有幾次,我想對他說點什么,但我那奇妙的自尊心讓我最終什么都沒有說。
一只多情的癩蛤蟆
轉眼到了快畢業的時候。年級聚會之前,我拿到了同學紀念冊。本子在班里轉了一圈,每個人都會在上面寫一些祝福的話,偶然翻到那一頁,梁東在上面畫了一個大笑臉,一旁寫著一小段話對不起,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諒如果你在聚會上跳舞,就表示你已經原諒我,好嗎?
看到這里,我的鼻子猛地一酸,眼淚最終沒有掉下來。原本我等的,難道就是這樣一句道歉的話嗎,我希望的,是還能和他做好朋友,就像什么都沒有發生—樣,可偏偏這時,他的一句“對不起”讓所有的事情都變味了,這一句讓一切都看上去那么沉重。
那天晚上,我沒有上臺跳舞我甚至只在聚會中待了半個小時就偷偷溜走了。
不久,我們升上高中,梁東終于不再和我同班,我們也很少再見面。只是偶爾會在課間操的時候,隔著老遠看他在隔壁班的最末尾,長手長腳地站著。他已經長得很高了,輪廓也越發分明,戴上了眼鏡,頭發長到搭在眼眶上。我們班的女同學私底下會議論他的文藝氣質,還有人給他寫情書,他已經是一個受歡迎的低調的大帥哥。
當第五個寫情書的女生哭哭啼啼回來訴說時,我卻收到了同班同學小尚的信。五月天光,校園里隨處可見的花都開了,還有很多綠意盎然形態優美的盆景,據說一盆小小的松樹,都價值好幾萬。
這些都是小尚告訴我的,因為他的爸爸就是給大學校園做園藝的花農。大概就是這樣一種關系,所以他才有機會在附中讀書,我見過他的爸爸,黝黑干瘦的臉眼角的皺紋也像開了一朵花。他們就住在學校里,一間簡易的雜物房,陰暗潮濕,但小尚好像每天都很開心,他的眼睛會笑,整天樂呵呵的。
收到他信的那天,我正在回家的路上,穿過一段林蔭道,經過那棵老槐樹,還有撲鼻而來的花香。他的字寫得很好,大意就是約我周末去參加他的生日會。
但他不知道,那天正好也是我的生日。最終我還是去了,當揭開蛋糕盒時,我卻看到我的名字在上面,他狡黠地沖我眨眼,同學們開始將禮物塞到我的手里,看起來真的很溫馨。接著有女孩起哄,小尚,你是不是喜歡林明珠啊?不然你怎么知道也的生日?
小尚還是那樣傻傻地笑著,他說,我偶然在班主任的花名冊上看到的。
你看,想對一個人好,想表達你的愛意,就得做一個有心的人。
梁東是永遠不可能這么做的,他除了會有償地幫我拎書包以外,還會親口拒絕我。
他不喜歡我但還有別人來喜歡我。
小尚不好意思地看著我,我趕緊將頭轉向另一邊做一個被喜歡的人,我好像還沒有做好準備。
生日會結束時,那個女孩又拉著我問,你和梁東是初中同學吧?他是不是總那么酷,好像全世界的女孩都看不上?
我故意擺出一副嗤之以鼻的樣子,他老以為自己是王子,其實也許只是一只癩蛤蟆,誰要他看得上?
但女孩自言自語地說,不,我喜歡他,我就得讓他知道,并讓他也喜歡我。
我看著那女孩,心中忽地又添了一絲對他的討厭。為什么女孩們都要喜歡他,他明明就是一只多情的癩蛤蟆。
辜負一個人對自己的好
十幾歲的時候,不懂得溝通,生氣難過討厭都會藏在心里,總以為對方會神不知鬼不覺地體察到。在走廊遠遠地看一眼梁東,他身邊除了幾個相熟的男同學,竟然還有那個女孩。
她那么聰明,看起來不像其他那些有勇無謀的女孩,所以她看似和別的男孩聊天眼睛卻時不時地瞟向他。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大概就是這樣。直到有一天,我放學回家,那女孩儼然成了他的朋友,就像當年的我和他,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就在那天晚自習以后,我開始和小尚做朋友,是比同學更親密的一種關系。那天的星空很漂亮微風吹拂操場,教學樓就像一個巨大的螢火蟲洞。小尚去小賣部買來一支冰棍,遞到我手上。從那一天起他知道自己擁有了對我好的資格,所以他開始想盡辦法對我好。
早自習上,他會將面包放在我的抽屜里,下課后會小跑著去買零食,到了中午我們各自回家吃飯,他也會送我到樓下,放學之后他還會將一天的筆記塞到我書包里,對我說,有什么不懂的,記得要問我。
他學習好,不費力就能學好,我想他最喜歡的時刻,就是教我做數學題的時候,因為他可以非常驕傲自信地面對我,他終于可以笑罵我笨。除此,他唯唯諾諾,沒有一點脾氣,他讓人感到乏味。
但我不能表現出來,我的所有生氣難過都不能讓人看出來,更不能讓梁東看出來。
有幾次放學遇見梁東,出校門時,我就會拉著小尚的袖子,和他說很多亂七八糟的小破話,我確信梁東是看到了,他默默站在那里,夕陽那么美,他像一棵樹一般安靜。
我和小尚歡聲笑語地走過去,那一刻的心里,像支起一面小紅旗,插在了山頭上。有時,我分不清這到底是喜歡,還是一種要強?
后來,小尚送我一盆風信子,小小的一盆,放在窗臺上。再后來,他送我一盆茉莉花也放在窗臺上。雛菊,水仙,綠蘿……各種花草,都放在窗臺上,漸漸快放不下了,我媽媽開始問我,這都誰送的?人家憑什么老送你?
我支支吾吾半天,沒說出一句來。最后,媽媽好像察覺到了點什么,她有意無意地對我說,快高考了,你知道自己現在要做的事情,對吧?
很多時候,我都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只是一遇到梁東,我就會慌張就會想起那種永不淡化的尷尬。
當小尚再次將一盆小松樹送過來時,我冷淡地說,不要,拿回去。
小尚的手落在半空他說,這是我好不容易從我爸那里偷出來的,這一盆很貴的,再長一段時間,可好看了。
他以為我會因此而感動但可憐的小尚又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懊惱地甩開他,以后不要再送我這些東西了,我不喜歡。
有星辰在他的眼里暗淡。他固然不知道我為什么生氣,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就算想改正也不知從哪里改起。
十七歲的時候,傷別人的心,沒輕沒重。那天,小尚捧著他的小松樹,落寞的背影有點兒駝背,有點兒慌恐。
我看著窗臺上那些奄奄一息的植物忽然覺得辜負一個人對自己的好,就像浪費這些原本生機勃勃的綠意,只剩開裂的干土和腐爛的根莖。
十八歲的找哭得稀里嘩啦
高考倒計時只剩下一百多天,正是寒冬,大學校園里也變得清凈許多,不見了鮮艷的花朵,也不見來往的同學,小尚也和父母回了老家。有時經過他住的雜物房,我還看到有很多殘敗的花盆堆放在門口。我想他走得一定很匆忙,就連放在外面的飯鍋都沒有拿進去。
那天,他急急忙忙地跑來對我說,我得回老家去考試了。
我心不在焉地說,那祝你一路順風。
頓了頓,小尚又說,你考什么大學,如果你考這所大學,我就跟著考回來,相信我,我一定可以。
我的爸爸就是這所大學的副教授,但這和考不考這所大學沒關系,我得看梁東考哪里。小尚從來都不知道,我心里只有一個粱東。
每當在黑夜里看到對面樓里的小紅點,我就知道他一定想媽媽了,那樣的痛苦是旁人無法體會的,沒有人可以幫他,喪失母親的悲傷是不會隨時間冷淡的,它反而會在歲月里歷久彌新。
還有很多是時間做不到的事情,就像這么多年過去,我仍然不能變得勇敢,不能像沒發生過什么似的,和一個老朋友打一聲簡單的招呼。情商這種東西,并非隨時間增長有時它反而成為絆腳石,因為時間越長,人越孤傲。
高考結束以后,我就聽到梁東準備去南方打工的消息。有時,時間也讓人措手不及。
走的那天,我剛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很多院里的小孩也都考了這所大學,好像這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我們從幼兒園開始就在這里,小學初中高中大學,也都不想離開這里。但梁東選了一條與眾不同的路,他好像迫不及待地要遠離,不想再讀書,去沿海找工作也比待在這里強。我們從未這么想過,外面的世界充滿兇險,艱難,還有無法預知的種種麻煩,所以我們仍然希望在父母的羽翼下,在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環境里待下去。
我真沒想到,梁東會選一條這樣的路。
有一次我跟爸爸開玩笑地說,我不想讀書了,去打工好不好?
我爸差點直接拿湯水潑我他板著臉說,你的路就是好好讀下去,讀完大學,還可以讀研究生,讀博士你不用想有第二條路。
對,從小到大,我的路就被似定好了,學跳舞,學文科,學英語,將來留校當老師。我沒有辜負過誰,但卻唯獨辜負了我自己。
梁東走的那天,竟然寫了一封信與我告別。他將信放在老槐樹下面的一個小洞里,然后給我打了一個電話。
大概他也覺得當面告別會很尷尬。于是我找到那封信——
“我要走了。你以后看不到我,是不是心里會舒服一點,那年你沒有上臺跳舞,我就知道,你還需要一些時間來原諒我。只是后來的我們卻形同路人,這是我覺得最難過的一件事。另外,我也沒有再見你跳舞,你知道嗎?曾經在舞臺上的你是最美的。如果下次我們再見面希望能像老朋友一樣,輕握你的手,跟你說一聲你好。”
夏日的老槐樹底下,十八歲的我哭得稀里嘩啦。
太多皺巴巴的記憶
這一場哭,仿佛把所有的委屈,不平,后悔,失落,盼望都洗刷掉。這些年,我心里憋著的那口氣,好像正在慢慢消散。人們總是在快要失去的時候,才想起當初的自己多么不應該。我跑去他家,他爸爸剛剛從火車站回來他看著紅了眼眶的我,問,明珠你怎么了?
我搖頭。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難,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比如我要主動去跟他說—句話,比如我能在瞬間跑到他面前。
一個那么簡單,一個那么難。我找他爸爸要地址,他說要等梁東有了落腳之處才能打電話回家。
就這樣,我得繼續上大學,去完成家長的夙愿,而他在茫茫的南方,尋一個容身之處。從此,我們的生命走在兩條路上,不知能否再有交集。
而我沒想到的是,小尚竟然真的考了回來。我們在浴室外面見到彼此,他的頭發上還有水珠,穿一件素色背心,黝黑的皮膚裸露在外。他提著一只鐵皮桶,滴滴答答地滴著水。他有些不好意思摸著頭,要約我一起去圖書館。
我有些不耐煩地拒絕了,他又問我要不要去舞會。
不我不會跳舞。
但我聽高中同學說,你以前是學跳舞的。
別聽他們胡說八道,我從來沒有學過。我走了。
小尚的表情一定是目瞪口呆。我撒了一個小謊,并沒有傷害到誰,無傷大雅,不是嗎?
不用有人知道我曾經跳舞,我不想再被搬上舞臺,在眾人的目光里,去找一個閃躲的自己。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評價與掌聲,那些都與我無關。我只在乎,在梁東的眼里,我是不是那個踮著腳尖翩翩起舞的女孩。
他也只需要記得,我跳舞的樣子很美,便好。
不知如今的他在哪里。
我住在大學宿舍,但幾乎每天可以回家吃飯,每當走過那座鐵路橋,我總會想起那個少年站在橋頭。他說,這條線貫穿南北,人們從北到南,從南到北,都得經過我們學校。
那么,他也是乘坐這條線的列車,去到一個陌生的南方。時光已經來到一個嶄新的冬天,又一個冬天。
他的消息也終于回來了。是一家電子儀器廠,據說他聰明肯干,很快就做到組長之類的小官。拿到他地址的那天,凌晨三點,我還趴在床上給他寫信。
修修改改,又仔細地重新譽寫一遍。第二天,懷著一種別樣的甚至是虔誠的心情,將信丟進了郵筒。
我在信里故作輕松地說了很多大學里的趣事,就像小時候的作文,要拿給老師檢閱—般的緊張。很快他的回信也到了。
有一張最近的照片,他胖了,站在一個光怪陸離的環境里。
他在信里興高采烈地寫到,這是南中國最有名的酒吧,很多大牌明星都到這里來表演,你不知道,每天晚上都熱鬧極了,夜夜笙歌。這里還有很多跳舞的姑娘,看到她們,我就想起你……
我心里猛然一怔。
那張照片就是在那里拍的,五顏六色的光線,黑的地方很黑,他手里端著一杯酒,笑容有些僵。我從沒有去過酒吧,爸爸也從不準我去。我們的生活里已經有不同的元素,我們各自說著自己感興趣的事物,不管對方是否真的體會得到那種快樂。
只是終于有一天,他的信不再來了。在最后一封信里,他說,明珠,你的世界是優質的,從小就是所以小時候我被爸爸追著打的時候,我都害怕被你看到。我想離開那里,因為那有太多皺巴巴的記憶并不光鮮的記憶。希望你有更好的生活。
而他不知道,我所有的記憶也都是沒有顏色的,只有黑灰白,黑色是枯燥繁重的課外學習,灰色是失戀的心情,白色是頭頂上那一小方天空。
小尚,我得走了
大學四年,小尚都陪在我身邊。他幫我買早餐,他幫我占座位,他幫我買夜宵就是那個總是在我面前晃悠的人,他從不覺得辛苦。
二十歲那年,他第一次對我說,我喜歡你。
二十一歲那年,他換了一種方式表達,他說,我想和你在一起。
二十二歲那年,他提著酒瓶子跑到我面前,說,那不然,你還是跟我好吧。
他已經變成一個實在的人,半點花言巧語部沒有,他埋著頭,玩手里的酒瓶。校園里到處是離別的愁緒,吃散伙飯的人們醉醺醺地躺在操場上酒精的味道讓人迷醉,也讓人奮不顧身。他不明白
為我付出這么多,為何我還是沒有答應他。
我看著他那溫柔而寬懷的眼睛,有那么多話要說,可是卻不知從何說起。
他后來摔碎了酒瓶,那一聲脆響,就像我們單薄的蕭瑟作響的青春,茫然而不知去處。
小尚,你不懂的。—個女孩最美好的時光,是與喜歡的人并肩走在一起,那人幫忙拎著書包,各自吃一根冰棍,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里淺酒下來,他朗眉星目,一顰一笑,都牽動著女孩的心。
那個女孩,想要把自己最美好的樣子呈現給他。她覺得舞蹈中的自己,是他過目不忘的精靈。所以,她不肯停下旋轉的腳步。
練功房的深夜,女孩仍在瘋狂地練習,但就是一次意外的摔倒,女孩從此再也不能跳舞了。每一次輕微的彎腰,都會鉆心的疼。
她不想讓他知道這個秘密。
有時她會安慰自己他見過她在舞臺上最后一次舞蹈,也算是留下了最美好的樣子。
所以,那天晚上她沒能如約去跳一支舞,而他也就不知道在她心里,其實早已開始動搖,她原諒了他,但要強自尊的性格讓她什么都不說。
時間轉眼就過了好多年,當年的女孩已經長大,當她終于鼓起勇氣去找回那份愛時,那少年卻不見了。
有時候,彼此好感的兩個人,思想卻是不同步的,一快一慢總也對不上時差。
就像《志明與春嬌》里的一句臺詞:當你喜歡一個人,你想跟她表白,你也會考慮一下的吧,但是在你考慮的時候,她已經不喜歡你了。
小尚你懂的,我說的就是自己。你不需要用這樣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我,也不用轉換成溫情憐憫的眼神,我還是會很快樂,你看到了嗎?我還在等待那個人,就像你等待我一樣,我不覺得辛苦,只是一種隱秘的快樂。
好了,小尚,你以后再也不用忍受我的壞脾氣,也不用再為我做任何事情,很謝謝你送我的那些花,認識你以后,我認識了好多花,還有我真不明白,為什么君子蘭那么貴,一盆珍品君子蘭竟然價值千萬……
好了,小尚,我得走了。我要去遠方。
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你
那一年,我告別小尚,去了南方。電子儀器廠顯然已經找不到梁東了,看門的大爺說,這個廠子都倒閉了快半年了。
后來,我在南方找了一份工作,那里夏天悶熱,出門就像套進了一個密封的塑料袋。但冬天很溫暖,沒有風,沒有雪,我喜歡這樣的冬天。我住在一條小巷子里,晚上不會聽到轟隆隆的火車聲,但嘈雜的菜市場就在樓下,我還不太習慣。
這年冬天,快過春節的時候,我為了買一張火車票回家差點被擠咸肉泥。這座城市總是那么熱鬧,我的副教授老爸很不喜歡這里,他常常打電話來,明珠,你快點回家,那里生活節奏太快,不適合你,你一個女孩子不要那么辛苦,回來做一份穩定清閑的工作,將來找一個大院里的人結婚。外面那么復雜到底是不如這里單純的。
如今我二十四歲,在外漂泊了兩年,我的父母依然急于為我安排一切。可是我還沒有找到梁東,他已經很久沒跟家人聯系,而又一年春節很快就要到了。
我從火車站出來,拿著那張粉紅色的車票,天空有些陰,就像往日一樣,并沒有什么不同,也沒有什么異樣的苗頭,但偏偏就在那個拐彎的時候,我看到了那張熟悉的面孔。
他和我一樣,手里握著一張粉紅色的車票。那是化成灰我也認識的梁東。
他已經長得足夠高,是一個笑容平靜的男人了。
我們相視而笑,五秒鐘的狀態無盡延伸,聲音和時間仿佛被吸收,周遭的人群已不在。
他溫和地看著我對我說,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你。
我笑而不答,甚至裝作有些漫不經心,這一天,我等了太長時間,以至于現在的我那么平靜。
2010年冬天,我和他坐上同一列車,和旁人換過位置之后,我們終于肩并肩地坐在了一起。這些年,他頭一次回家,辛苦自不必說。沒過多久就靠在我肩膀上睡著了。
我看著他沉睡的側臉,心中忽地涌起太多話,但并不急于告訴他,我知道一定是上帝眷顧我們才得以見面,而我也還有大把的時間,慢慢,慢慢地,說給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