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不停留你美麗的腳步

1

如果你看見火車站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站著一個表隋茫然的女青年，穿著檸檬黃的套頭衫，一手拎著旅行袋，一手抱著一株說不上名字的有綠色葉子的植物一一絕不是在拍《這個殺手不太冷》。

居真理今年二十一歲，已過了馬蒂爾德的年紀。她有刀切似的短發和直飛入鬢的劍眉，但與這英氣勃勃的外表所不和諧的，是她惶隍不可終日的焦灼內心。

候車室呈充斥著汗腳的不良氣味以及不可辨識的各路方言，居真理抱著剛剛泡開的碗面，毫無胃口，盡管從發現謝笮失蹤的那一刻起，她就再沒有進食。他仿佛是她大腦里的一枚最關鍵的芯片，他一消失，她所有日常行為全部叫停。

她不知道謝笮在哪，他不曾留下只言片語。居真理是憑著殘存的信念，踏上去武漢的火車。如果她沒有記錯，居真理曾經說過他是想去武漢大學教書的。

來不及多想，她只知道，當她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時候，她已來到舉目無親的大武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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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天沒有遇見居真理，對于方格來說，不過又是忙碌而重復的一天。作為一個地產中介的臨時小員工，方格每天要接幾十上百個電話，忙得連上廁所都要爭分奪秒。而那天碰巧是個雨天，還刮著小北風，人們都匆忙住家趕生意清閑下來。

居真理的到來是在酒足飯飽的黃昏，夕陽給風塵仆仆的女生加了一點柔光和暈眩讓她看上去沒有實際上那么狼狽。所以，當素顏的居真理出現在中介門口時，方格的眼睛著實一亮。

方格自信自己永遠可以在千萬人之中一眼認出居真理，因為再也沒人有她那樣好看的側臉和弧度柔和的下巴。可是，他知道居真理不認識他，而她現在經過一段時間的顛沛流離，臉上有了遮不住的菜色和黑眼圈，套頭衫也從鮮嫩的檸檬變成了干癟的老檸檬，她應該也不希望被老校友認出來吧，

女生很是窘迫，只問最便宜的房子，毫不在乎地段條件，只要夠更宜就好。

價格便宜的房子多半是在治安不好的地段，而且房主都要求至少一次交三個月租金，這似乎讓女生很為難。她支支吾吾地告訴方格，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在這個城市逗留多久，可能半年都不走，也可能第二天就離開。

趁著為居真理查找訊息的空當，方格企圖證明自己過去的存在感。他瞥見居真理掏出的圓珠筆一一某年校慶的紀念品，頓時來了精神：“你也是H大學的?”

居真理嗯了一聲：“06屆的。”她沒有問“你呢”，但他接過話頭：“我也D6屆的，經管。”

女生這才抬頭仔細端詳起方格來。“我中文，沒前途啊。”居真理笑笑。

我還記得畢業游行，我們經管走過計算機學院的時候，口號變成了：“經管男女一比一氣死計算機。”

“是吧，我記得我們是什么‘人文人文，全是女人’。”居真理聳聳肩，似乎對這樣的追憶并無興趣。

但居真理不知道，她也曾是面前這個陌生人大學四年全部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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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格發誓他把居真理帶回自己租的小單間時并無一絲邪念。居真理似乎也對這個外表倜儻但說話會臉紅的校友沒有戒心，或者說，她一直就是這樣一個姑娘，居然還能平平安安活到現在乃是奇跡。

就因為這份胸無城府，或者說有點“二”的勁兒，方格當年才那么喜歡她，謝笮如今才可以這樣狠狠地傷害她。

方格讓居真理睡唯一的單人床，自己拿了床被子準備安居沙發。他看見居真理將懷里的植物放在陽臺上，問道：“這是什么7”居真理搖搖頭：“不知道，謝笮留下的。”

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這個名字，但方格早已心知肚明。他太了解這個二百五的姑娘了，這么一根筋，淪落到如此田地，肯定是拜謝笮所賜。

那一晚方格沒有睡著，第一次睡沙發的他才知道這是多難受的一件事。而當年的小琥就是這樣一路走遍全國的。他早已不記得和小琥分開多久，但沙發上有熟悉的味道，是只屬于小琥的西柚味洗發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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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方格起來，看到桌上的煎雞蛋，突然以為小琥又回來了沖到廚房一看，才意識到是昨天帶回來的姑娘居真理。邊吃早飯邊問她今天打算做什么，居真理“啪”的一聲將一沓五厘米厚的打印紙放在桌上，方格一看，居然是尋人啟事，而且，是個男人。

“這是我的大學老師，我聽說他來了武漢所以要來找他。”居真理說這些話的時候雙頰微微泛紅，好像意識到自己的話也太沒有說服力。

可是，這樣的尋找也太沒有效率了。方格問：“難道你連他的聯系方式都沒有嗎7”

居真理點點頭又搖頭：“他的手機打不通，一直說是空號，電子郵件也沒人回。我不知道他現在怎么樣了，很擔心。”

始亂終棄的故事，庸俗典型，簡直是都市報上的情感講述。方格很想告訴居真理不要浪費時間金錢，從哪里來的回哪里去吧，可是，一看到居真理猶疑又期待的眼神，又不忍心把欲蓋彌彰的事實告訴她。

幫人幫到底，方格答應以后下班之后和居真理一起貼尋人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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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的冬天總來得特別快，煞有介事的，一天之內降溫十度，昨天穿短袖，今天就要穿外套了。居真理顯然沒有這樣的準備，所以貼了一天的啟事回來，嘴都凍紫了。

方格想起小琥似乎還有沒拿走的衣服，就找出來給居真理披上，沒有暖氣的室內，也不是很暖和。深秋的第一天，兩人圍著方格小小的電飯煲煮了很多速凍食品，權當火鍋，吃得熱火朝天。方格突然有些眷戀這樣的感覺，就像過去和小琥為了一個魚丸在湯湯水水中用筷子廝打半天。酒足飯飽的兩人臉紅彤彤地坐在客廳的舊沙發上聊天，那是居真理第一次向方格認真說起謝笮。那實在是個太俗套的故事，日光之下，并無新事，但居真理提起這個名叫謝笮的男子時，一臉十五六歲的少女表情。

謝笮是教居真理魏晉南北朝文學的老師，高大結實，卻有靈活矍鑠的幽默感，他的課永遠爆滿，慕名而來的學生很多有的是為他的學問有的是為他的笑話。謝笮的名言中最讓居真理印象深刻的就是讀大學做好三件事一一好好賣書，好好做人，好好談戀愛。

前兩件事情，居真理都堅定不移地做到并做好了，她的成績數一數二，已經保送了本校的研究生。至于第三件一居真理課間大聲說：“嫁人當然要嫁謝老師這樣的了，一天下來都不會無聊!這句話就被講臺上的謝笮聽了去，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后來的事情就順理成章。謝笮一直讀書讀到博士，三十歲了依舊單身，他以年長居真理十歲為理由，事事都讓居真理聽他的安排。他沒說結婚，也沒說不結婚，課間也會和別的如花似玉的女學生談笑風生。每當居真理說起對兩人將來的憧憬，他就總說不著急等你畢業再說吧，還早呢。

居真理從小到大都是乖乖女，學生時代就習慣了父母給自己拿主意，如今還沒有學會自己拿主意，生命中就出現了謝笮這樣一個喜歡替人拿主意的人。于是，她也就順理成章不聞不問，只頤躲在書房做自己的學問了。

本以為日子就這樣平淡地過下去。但她清楚地記得那天謝笮說要一個人出去散散步，于是她沒有多問，就隨他去了。誰知，等她看完書意識到已經半夜兩點的時候，謝笮卻依然還沒有回來。他就這樣失蹤了。經過一段時間漫無目的地四處搜尋打探，全無消息。回到家的時候，看到謝笮留下的舊衣服，仿佛一切部不是真的。

這究竟是怎樣一個男人，居然可以說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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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街上充斥著紅紅綠綠的圣誕節裝飾的時候，居真理才意識到，冬天終于來了。

謝笮依然是沒有音訊。父母打來電話，說她再不回去，學校就取消她的保研資格，孰輕孰重讓她自己看著辦。她想開口要點錢，卻如鯁在喉怎么也說不出口。

父親扯著嗓門要和她斷絕關系，母親泣不成聲地說給她打了一千塊要她買件厚衣服過冬。武漢的冬天陰冷啊。

這幾年，她已經習慣謝笮為她包辦一切，從來沒有獨自生活過。在武漢待下來的幾個月，也是靠當初從家里出來的時候，母親偷偷塞在行李箱里的幾千塊錢現金。

于是幾個月來，她第一次找方恪開口借錢。方格看出女孩的窘迫，也不多問，他心知肚明。但他也知道，幾個月下來都是白費工夫，他告訴她一個負責任的男人不會這樣一走了之人間蒸發的，他勸居真理忘了那個狗男人，回家安心過好自己的日子。

只是居真理不愿意。她似乎是個和小琥一樣認死理的姑娘。畢竟她還只有二十歲很多事睛是她這個年紀不會明白的，也有很多事情是她這個年紀才會堅持的。

平安夜兩人在二十平米不到的小房子里千篇一律地煮火鍋。

“眾叛親離了。”居真理第一次豪邁也喝下一口啤酒。

還有我。喝酒。方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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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真理接到那家頗有知名度的雜志的來電時，差點激動得把手機摔出去。他們只是婉轉地告訴她，在網上看到了她曾經亂涂寫的一些文字很有意愿讓她給他們寫點東西，如果可以，嗯，長期合作。居真理怎么知道那些雞零狗碎的小心情，居然可以拿來賺錢。

居真理開始拿稿費了，不多，一個星期一兩百塊，但足夠應付她日常的開銷不用考慮下一頓飯在哪里，這樣的日子，對于居真理來說太久違了。

有一個星期，居真理拿到了五百塊，于是豪氣萬千地要請方格去光谷華美達的旋轉餐廳吃自助餐，那里的三文魚十足可愛午餐價格也是可愛的一百八一位。

生活充滿了狗血居真理漸浙連編帶寫，越來越多的約稿函飛來可她從來沒有覺得故事會越寫越少。這種坐在家里對著電腦就能賺錢的工作，簡直就是一本萬利歡樂得讓人飛起來。

有時候，她一天宅在出租屋里寫稿子，方格回來的時候，發現當天新打印的一沓尋人啟事，都還沒貼出去，而且，有越堆越高的趨勢。他想，這應該是個好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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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到來的時候居真理略微發福，有了珠圓玉潤的蘋果臉，不像以前的蠟黃，所以反而更好看了。因為能夠賺錢，說話聲音也大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副寄人籬下的小可憐樣子。方格想這大概就是財大氣粗吧?

不過屆真理真的是在漸漸主好的地方發展。她開始買新衣服，買護膚品瓶瓶罐罐霸占了方格的衛生間。他提出抗議的時候，居真理就理直氣壯地說自己愿意出更高的價格把這個房子租下來。呵，有錢了就是不一樣好像每句話都成了真理。

方格決定在居真理生日那天向她表白。她是4月9號的白羊座，不好搞定的星座，性格也不好，唉。

他一直記得第一次在中介門口見到居真理的時候。和現在的她差別真是大。

表白的儀式煞有介事，充分說明他依舊是個不太會對付異性的小少年。好吧，雖然他依舊是個二十五歲的小青年了。

意料之中的是，居真理拒絕了他，意料之外的是，居真理拒絕他的理由，居然不是謝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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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真理離開后，方格常常回想起她來，也會想起至今杳無音訊的小琥。

關于他和小琥的故事，聽起來更像故事一點。她是一個云游四海的背包客，跟他認識，是因為她要來武漢自助游。當那天晚上小琥和衣睡倒在他沙發上的時候，他瞬間喜歡上了這個毫不設防的大膽姑娘。

可是這些他愛過的，或許也曾愛過他的姑娘們，最后都離開了他。因為她們還太年輕，總覺得人生還有那么長因為她們都聰明自信又漂亮覺得還會一直有男人喜歡她們。

而停下來，對她們來說是太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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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方格表白之前的一個周日，居真理就遇到了謝笮。那時候她剛從溫暖如春的發廊出來，新燙的頭發有一種不好聞的化學藥水味道但這味道讓她安心。

走過一個街角，就看到迎面走來一個干癟的男子，在他看到她的一瞬間，男子瞪大了眼睛，好像從來不認識她似的。居真理看著他微微一笑，就擦肩而過，她趕著去超市買菜，為了晚上慶祝方格又成交了一筆大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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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格的表白是意料之中的居真理的拒絕是意料之外的。至少在她看來。第二天她就收拾東西離開了。和她當初一貧如洗來到武漢一樣，她并沒有帶走太多東西。

像居真理這樣一個姑娘，從來不曾擁有真正的自由。年少的時光交付給了父母，第一段愛情又被一個男子管束，如今，好不容易，她嘗到自由和獨立的味道，那么迷人，她怎么忍心拋棄?

就算她很喜歡很喜歡那個男孩她知道，他就是當年在自習室為她偷偷占了四年座位的男生。她早就認出他來了。可是，她還是不能接受他。因為，比起虛無縹緲的愛情，她更想珍惜她的自由。比起一個愛她的男孩子，她更想好好愛自己。哪怕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