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離,我永遠不會告訴你

1

李秋離啃著一只雞爪子用油膩膩的手拿著一張紙，正聲情并茂地讀我幫他寫的情書：蘇俊浩，知道嗎?我們認識的天數早已經開始用千位數來計算了。我喜歡你，并不是一見鐘情。但是，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有感覺的呢?我也不知道。也許就是一個眼神，一句體貼的話語，一個莫名的微笑。感情是很奇妙的東西，求之，不一定會得之。我知道，你身邊的女孩很多。可能在你眼中，我只是只丑小鴨，微不足道。跟她們相比，我不是最漂亮的，我不是最溫柔的，我不是最聰明的，我不是最會照顧人的，我也不是最討人喜歡的，我就是如此平凡如此普通。但是你要記住，我會把最好吃的留給你。我會練就絕世神功，想盡法子讓你開心。我可以陪你看各種球賽。我也可以勉強放棄我最愛的巴薩，和你一起支持皇馬。我很笨，但我會很努力為你改變自己。我會給你意外的驚喜，溫馨的感動。我會很懂事很溫柔很和諧地陪在你的身邊。我會珍惜我們在一起的所有時光。我會每天關心你三餐是否按時吃，提醒你加衣減衣。我會每天每時每刻都在想你。我會永遠都支持你，給予你信心和力量。我會把心騰空，只裝你一個人。我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我會衷心祝福你，就算你的身邊不是我，我亦愿你一切安好。你不知道我的幸福就是看到你笑的樣子。你一笑，我的心都跟著笑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你能快樂。而我只希望，有一天我在你的心里會是唯一。因為我想擁有一段屬于你和我的記憶。我一直想在未來里填上你和我的名字。但就算拒絕，我也沒關系。我依舊會在這里，心在，我也在。當你累了，想停下來了，就回頭看看，我還在這里等你，蘇俊浩，我愛你，可不可以，留在我的身邊，共享我的幸福和快樂?

讀完之后，李秋離雞爪也不啃了，還有一點淚眼朦朧的感動樣子，對我作崇拜狀，豬，你真是太厲害了。憑著這封情書，我一定能將蘇俊浩一舉拿下!

說完，她拍拍肚子走了，臨走前吩咐我說，把這情書一句一句地抄到紙牌上字要寫可愛一點哈，字如其人嘛。

我嗯了一聲，開始埋頭苦干。

2

李秋離是我的什么人呢，李秋離是我的鄰居的親戚，是我的小學同學，中學同桌，大學校友，是我命中的克星。什么叫做克星呢就是我可以天不怕地不怕誰也奈何我不得，但只要遇上李秋離一切破功，李秋離說什么就是什么，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沒有二話沒有理由，我完全無條件地由李秋離支配。

我是誰呢?我是一個男生。二十一歲，沒有女友。我長得不好不壞不高不矮，個性可能有點面，但我是個有計劃的人，我不與人沖突只是因為不想與人多做計較。我在美術系混得不錯畢業后我打算開個畫廊謀生得閑還可以教教學生什么的，或者去廣告公司做個設計什么的。

很多人，甚至李秋離都問過我這樣一個問題，你是不是喜歡李秋離?

因為大家都覺得，如果我不是喜歡李秋離，我不會為李秋離做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我的回答是，嗯。挺喜歡的。

但后來大家又覺得我并不喜歡李秋離，因為我雖然被李秋離吃定了但是我沒有向李秋離表白過，這還不是更能表明問題的，更能說明問題的是，我居然還幫李秋離倒追男生。

就好比這個蘇俊浩，李秋離對這個長得像韓劇男主角的男生覬覦已久。從八學的第一天開始，她就在為今天做準備，她甚至正兒八經地對我說，朱肖然呀，你要是喜歡我，你就早說呀，你說了我好認真地拒絕你。這樣我才不會耽誤你。因為我喜歡的人是蘇俊浩呀。除了他我不會喜歡別人的。

你說，她都這樣說了，我還能說什么呢。我只能繼續聽她的話。她讓我去調查蘇俊浩的愛好我就去調查，她讓我去跟蹤蘇俊浩和其他女生的約會我就去，她讓我想辦法拆散蘇俊浩和女友我就拆，她讓我幫她給蘇俊浩寫情書，我也寫。

3

七夕那天，C大整個校園都沸騰了，穿著一件白色小禮服的李秋離站在三十張制作精美的手繪牌面前，又美麗又可愛幾乎吸引了所有的同學去圍觀。那三十張手繪的牌子上，一句一句地寫著李秋離對蘇俊浩的表白情書，當然那情書就是我幫她寫的那一封那些牌子當然也是我連夜幫她繪制的。

蘇俊浩是在睡夢中被人拉到李秋離面前的，李秋離看到他小臉蛋瞬間就紅了。但她大膽地看著蘇俊浩的眼睛笑。有幾個好事的女生，大聲地讀著紙板上的話，讀到最后那句“蘇俊浩，我喜歡你”的時候，聲音很響很大。還有好事的其他人，沖著蘇俊浩說答應她答應她吧。

蘇俊浩一個月前剛和女友分手。聽說一對戀人分手，不管提出分手的是誰，兩個人都會受到傷害。所以蘇俊浩好似還在失戀期，大中午了還在床上睡覺，就這么被人拉到了打扮得像朵小百合那么清新可愛的李秋離面前聽著有人給他讀了那些貌似感動了許多人的表白。

李秋離像只小兔子—般跑到蘇俊浩的面前說，蘇俊浩，我喜歡你，你做我的男朋友好不好?蘇俊浩的臉也開始有點紅了甚至開始有一點結巴，又是呀又是哦了半天，沒說出一個字。

我看得出來，他很感動。

我知道結局是什么，所以，我轉身，把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離開了歡快的喧囂。

4

李秋離成功了嗎?

當然。現在她是蘇俊浩的女友。如果說以前蘇俊浩這三個字在李秋離的話語里出現的幾率是百分之八十的話，那么現在就是百分之兩百。因為她在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能讓人感覺到她下一句話說的肯定也是蘇俊浩。李秋離那幸福的小模樣，真是讓人羨慕妒忌恨。

幸福的人都容易犯小得瑟。李秋離也是。自從她和她的夢中情人蘇俊浩出雙八對你儂我儂之后，就開始嫌棄我形單影只是可惡的單身毒藥了。整天說朱肖然，孤單的人是可恥的你知道嗎?朱肖然，哪個男生在讀大學的時候沒談過戀愛就等于他這個人廢了懂不?或者說，朱肖然你以為不要叫朱肖然了，就當剩男預備軍現役隊員好了。

然后李秋離就開始給我張羅著介紹女孩了。她每次找我去吃飯的時候，都隨身攜帶著一個女孩，有時候是她的舍友，有時候是蘇俊然的學妹，甚至還帶過一位教授的助教理由是她覺得我有可能是個姐姐控，所以才看不上其他女生。

最后李秋離開始懷疑我是同性戀，一有空就追問我喜歡哪一個男生，說她對同性戀沒有歧視，我喜歡誰她還可以去幫忙打聽。李秋離在各種場合問得多了，話就有點漏了出去別人傳著傳著，我就真的成為怪男生了。

在男生澡堂里，我遇見過好多次別人一見我就驚慌走開的尷尬境況，當然，這些是不能對李秋離說的，她說不定會去澄清一翻，然后事情就會在她的澄清里越描越黑。

說來，也許也叫做命運。那天李秋離說，她訂了一只蛋糕叫我去幫她取，我提著那只蛋糕過馬路的時候，一位騎著電動車的阿嬸，不知道因為什么事，驚慌失措地朝我直直地撞了過來。

我為了保護李秋離的蛋糕有一點顧此失彼，躲閃變得很笨拙，那位阿嬸的車很舊了，車頭的籃子上有一根又尖又舊的鐵絲，差一點點，就要了我的命。或者說，已經要了我半條命。

5

那個，你的，那個，呀呀呀，以后怎么辦嘛I早知道我不叫你去幫我拿蛋糕了。都怪我!

向來在我面前大大咧咧的李秋離急得都結巴了。作為一個女孩子，關于這次受傷使我的生殖系統受損以后無法做父親的話當然說不出口。

我安慰她，只是不能生寶寶而已。現在不是流行丁克族嗎?我還走在時代尖端了呢。

說這話的時候，我媽在旁邊悄悄地抹眼淚。然后李秋離很講義氣，她拍拍她本來就挺平的胸部說，好。沒關系。將來我生一對雙胞胎，分給你一個。

多么可愛的女孩子呀，她以為雙胞胎是說生就能生的嗎7

這次意外的受傷部位實在是太過敏感，加上之前那些似是而非的流言，我大四的時候，連同寢室的男生，都已經不太把我當成男生來看待了。

其實我只是失去了做父親的能力，醫生說結婚是沒有問題的。所有的人都理所當然地理解了我為何不交女友，并且相信我只是李秋離的鐵桿男閨蜜。

李秋離大概也是這么認為的，她對我愈加肆無忌憚起來，幾乎無話不談，那些女生們不好意思和男友一起去做的事，她通通叫上我。我起初不愿意，但李秋離總有辦法讓我放棄拒絕。

我教訓李秋離說，這樣不行，你和我待在一起的時間太多了，蘇俊浩會生氣的。李秋離說，不會呀，蘇俊浩從來沒有生過我的氣。

一個男孩對于自己的女友和其他的男生在一起太膩歪卻不生氣，原因只有兩個一個是因為實在是太愛太愛她，愛得連責怪都不舍得。另外一個，就是因為他根本就不在乎她和誰在一起。

不幸的是，蘇俊浩對李秋離，是后一種。

6

蘇俊浩在前女友的生日那天喝得大醉，跑到前女友的宿舍下幾乎喊了一夜那個女孩的名字這件事情，李秋離是最后一個知道的。那段時間李秋離正忙著考研，成天看書背單詞都快成了一個小勵志姐，還成天逼著我跟她一起考。她在圖書館里看書的時候，我便坐在旁邊翻雜志，她嫌我太吵，支使我去給她買午飯，于是我就在校門口的川菜館里發現了正互喂酸菜魚的蘇俊浩和他的前女友。

我提著李秋離喜歡的雞爪，排骨，小炒肉回去的路上下定了決心，我不能告訴李秋離這件事情，我得趕緊想個辦法把蘇俊浩的舊情復燃攪黃。

我回到圖書館的時候，李秋離已經不見了。

蘇俊浩大約覺得既然已經被我撞見，必定不能再瞞多久，便主動發短信給李秋離提分手，李秋離就瘋了似的滿世界地找蘇俊浩去了。

聽說李秋離找到蘇俊浩的時候，蘇俊浩剛和那女孩從電影院出來，李秋離是什么人哪，火爆小辣椒的性子，她沖過去朝那個女孩就是一記大耳光，然后撲上去對那女孩一頓拳打腳蹋，完全喪失了理智，根本就忘記了她在寫給蘇俊浩的情書里深情的承諾。李秋離的這一頓瘋鬧徹底讓蘇俊浩心底那點對她的憐憫與愧疚消失得精光。聽說他為了救那個女孩對李秋離還了手，聽說李秋離哭了，又聽說，李秋離像一只倔犟的驕傲的小獅子那樣離開了。

不管當時的版本如何現在的李秋離，她失戀了。

不起床，不吃飯，不接電話，問她一句什么，半天也不吭氣，那考研的事，更是忘記得精光。偶爾會披頭散發地來找我，眼冒精光地要求我立即馬上再幫她把蘇俊浩追回來，否則就去跳樓。

我于是也正兒八經地幫她想辦法，還有模有樣地打計劃一點也不含糊。

可走了的人就是走了，你苒留，他最終還是要走的。因為他不愛李秋離了。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愛過李秋離，一開始僅僅只是一點虛榮和感動。

李秋離痛苦得都快要瘋了，她不斷地折騰自己，一會兒嫌自己會不會是因為太胖所以蘇俊浩才提分手，一會兒說她要去整容，再就是異想天開地說，要不我買通個殺手把xx給做了吧，這樣蘇俊浩就會死心地回到我的身邊了。

7

陪著像李秋離這樣熱愛胡鬧的又死心限的失戀姑娘，我忙得每天都有點疲于奔命。有一天我終于和李秋離吵架了。準確一點說，是李秋離被我打跑了。

李秋離失戀的第三個月，她的情況一點也沒有好轉，因為刻意的節食，整個人瘦了許多，臉色蠟黃，單薄得好似起一陣風都能把她吹走。都這樣了她還成天不吃飯，只喝啤酒和抽煙，她的胃已經出了問題，缺課缺得幾乎每門功課的老師都咬牙切齒地發誓期末不掛她的科就不是人。我勸也勸了，哄也哄了，幫也幫了，但李秋離是一個倔犟得可惡的家伙，她依然沉浸在她自以為是的痛苦里，不肯改變一點點。

李秋離拿著一張手術協議來給我，要我當她的擔保人幫她簽字，她要去把自己的下巴骨削尖，把可愛的小圓臉削成巴掌大的瓜子臉。我自然不肯，李秋離就跳腳了，過來拉著我的手要強行幫我摁手印。我的手一反，猛然甩過去，很脆的啪的一聲響打在了她的臉上。也許是實在太過用力，李秋離被打得退了兩步，捂著臉跌坐在椅子上。

和以往不同的是，我沒有立即湊過去又是道歉又是關懷備至，我虎著臉，皺著眉，什么也沒有說。李秋離于是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嗚嗚地哭起來，朱肖然你個壞蛋，你竟然打我。你竟然敢打我了。

過去，我無法抗拒她的眼淚，就似魚兒無法抗拒水源。但那天，我忍住了。我吼著說，李秋離，你是個孬種，不就是個不喜歡你的蘇俊浩嗎那樣的男生隨便哪個大學都一抓一大把，你至于這么癡情到做作嗎?你知不知道現在的你讓我覺得惡心。人家不喜歡你你就虐待自己，你根本就是一個自私的人，你其實誰也不愛，你只愛你自己。一個男生不喜歡你你就把自己虐待成這樣，天下不喜歡你的人多了去，你虐待得過來嗎你?

我最后說，李秋離，你讓我惡心。我要和你絕交，我再也不要見到你。你再也不要來找我。如果你再來找我，我就退學，永遠消失在你的面前。

李秋離就哭著跑了。

她跑開的背影真是瘦呀，那小胳膊，那小腿，她怎么就瘦成了那樣呢。這個念頭讓我的心忽然絞痛，痛得我有點喘不過氣來，最后我不得不慢慢地扶著桌子坐回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李秋離的樣子。

8

那天之后我的眼睛，就再也看不見了。

第二天聽說李秋離仍然來找我了。但是，我已經在離開的火車上了。我的媽媽陪著我她的眼睛里總是有隨時都會掉下來的淚水，她扶著她年輕的卻已經看不見光明的兒子，從眼睛到內心，都充滿了無法排解的憂傷。

那個學期放假的時候，李秋離去我家了。但是我們沒有見面。當時我正在特殊學校里學習盲文，我媽媽就告訴她說，我出門旅行去了。聽我媽媽說，李秋離應該沒有去整容，因為她的臉還是原來那樣圓圓的十分可愛甜美。

我和李秋離的重新遇見，是在五年之后。我在一間特殊學校里教聾啞孩子們畫畫，李秋離代表她所在的公司來給孩子們捐贈物品。我和孩子們一起，給他們畫了一幅畫。

其實，我坐在臺下的時候，就已經聽見了李秋離的聲音。她的聲音聽起來很自信很有活力。我不知道她現在變成了什么樣子但是我能夠感覺得到，幾乎所有的人都很喜歡她，在悄悄地贊嘆她的漂亮。

我用我的眼睛看著她，雖然我已經看不見。我沒有走開我安靜地坐在角落聽她用圓潤的清脆的充滿了自信與活力的聲音鼓勵孩子們，我聽見她擁抱了那些孩子，我聽見她和我們校長握手我想她一定像一朵綻放得正好的花朵，美好得不像話。

我的心突突地猛烈跳動著我早已平靜下來的血液熱烈地奔跑著。我知道，那是因為我感覺到了重遇她的歡喜。

我總覺得她的眼睛有看到我，但事實上我也知道，人實在太多了，她可能根本沒有注意到我。

這樣也好。

9

但，李秋離是誰呀她是一個多么耳聰目明的好姑娘她到底還是發現了一個靜默地坐在角落里盡力地豎起耳朵追尋她的聲音的男子，朱肖然!是你!你還記得我嗎?我是李秋離呀!

我對著她的方向笑嗨，李秋離好久不見了。

李秋離長久地抱怨我，你這個人怎么這樣，說退學就退學，連聯系方式都不留一個，我老是欺負你，你是怕了我所以才要躲得這么徹底的嗎?

我說當時是因為我的眼角膜急性脫落，所以才臨時退學的，當時太年輕啦，和你吵架心里有氣就沒告訴你呀。

李秋離說，你真是的。太不夠朋友了。出了這么大的事情都不說一聲。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好得我欺負你都欺負得有點不好意思了。你走之后我就再也沒有成功地追求過男生了，沒有你幫忙寫情書，我情場失利得很，哈哈。

我跟著她笑，哈哈。哈哈。哈。

我們聊得很快樂。她說她有了新男友，在一起很快樂準備明年結婚。我說我會去參加她的婚禮。

李秋離說，以后不管你去了哪里，一定要和我保持聯系，因為你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

我說好的。一定。

我沒有告訴李秋離當年那些幫她追男孩所寫的感人情書，其實出自肺腑，因為，那是我寫給她的。

我沒有告訴李秋離其實我早就知道有一天自己會突然失明。這是遺傳病。我的爸爸就是因為眼角膜突然脫落而出車禍離開了人世的，他離開之后，我的媽媽就一直生活在驚惶的傷心中，在得知我也遺傳了父親的病后，她傷心得幾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

我不想我愛的女孩經歷我媽媽所經歷過的一切。更重要的是，我一直知道，我愛的女孩雖然喜歡我，但她愛的男孩不是我。愛一個人，就是要讓她能和她愛的人在一起，讓她能快樂，不是嗎?

所以，親愛的李秋離。我永遠不會告訴你，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