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牙,小赤佬約你天明見

我們行走的路途，常常會有陰差陽錯的事出現，你分明看見一顆閃耀的星于是追啊追，隔得近了發現可能會是一盞孔明燈，于是錯過了一路璀璨的風景。

蘇冬冬愛情的最初也是如此。

一、解救大齡女青年

這一年網絡上又出了很多熱點，譬如離蘇冬冬很近的隨手拍解救大齡女青年。

大齡，女青年，需解救全都是蘇冬冬的關鍵詞。

公司同事都知曉她生活得刻板無聊，每天早早到達辦公室，抹公共區域復印機、打印機上面的灰塵，替辦公室角落的盆栽澆水。時常加班，從不抱怨，午休時也一心撲在電腦前做策劃。

她沒有別的消遣，不和同事一起逛街，不知道新的流行時尚，不愛參與集體活動，不聚眾聊上司們的八卦，每個月都是銷售部門的先進標兵。

會有許多同事在發工資之后一邊艷羨著她的工資單，一邊圍在一起說她，木訥，變態，財迷，缺少生活情趣似乎說得越難聽工資的差距就會變得越小。

蘇冬冬不是不知道她們在背后的評價，可是她從不辯解，因為她們說的都是事實，她確實是個木訥宅到死的大齡女青年。下班后直接回家，做一頓簡單的飯菜，周末大把的時光都靠在搖椅奉獻給了各種讀物上。

這樣的一個老姑娘全符合了隨手拍解救大齡女青年那幾個關鍵詞，眾人商議著要將她的照片偷偷傳上網時，銷售部突然發生了一場大地震，公司的老臣子，銷售部的主管突然調職，新來的部門經理據說是直接從法國殺回來的香港人，年輕有為，英俊多金，待嫁的姑娘都撲殺在打探情報的道上了，而小伙子們都一心為自己的前程擔起憂來，眾人都忘了蘇冬冬需解救的事。

而當事人蘇冬冬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對于她來說，心無旁騖，一心撲在工作上，有了好業績根基穩健了，人事大地震來了也能比別人到得慢。

可就是這么一個先進標兵眾人從來沒有想到她會遲到，她自己也沒有料到若不是上海突如其來的壞天氣，若不是晚上下班途中淋了一場雨，她那健壯的身體是不會感冒的。可就在新經理上任的第一天，蘇冬冬因為感冒發燒而遲到了。

她趕到銷售部時眾人正在臨時的會議室開會，執導會議的是一個很年輕的男人，薄薄的身軀對著玻璃窗向她招手。

她推門而入，尚不知道如何解釋自己第一天的遲到行為，臺上的男人指著她的耳朵后根，淺淺地對她笑著：“美女，你的退燒貼露出來了。”

他就像個武林高手一樣，不著痕跡地化解了她的擔憂，他站在臺上笑容清淺的說道：“我是林家明，請大家多多關照。”

對著那笑，蘇冬冬的眼睛就模糊了，那穿堂而過的笑容像一場暴風，席卷了蘇冬冬的所有辰光。

二、扮豬吃老虎

病好后的蘇冬冬像是變了一個人，整個人氣質提升了好幾個檔次，周身再也不是黑白灰，偶爾會穿得很明媚。

像是銷售部周末的戶外活動，蘇冬冬就穿了一身明黃色的連體褲。這是公司的企業文化，每個新經理走馬上任的第一次件事就是融入下屬，而這次新經理選擇的不是聚餐而是去野外生存訓練。

穿得漂亮的美女們原以為只是做做樣子，沒有想到林家明帶著大家來到的卻是野戰基地，對著一排排木樁和鐵絲網大家欲哭無淚。生活其實就是一場野戰，而工作是需要攀爬的障礙墻和鐵絲網，必須要穿過才能獲得理想的薪資。大家都不想不戰就敗，即使穿得不合時宜仍各自使出渾身解數。

蘇冬冬也不例外，可是她的連體褲卻闖了禍，在攀爬障礙墻時因為褲子彈力小爬到半堵墻的時候掉了下來。同樣是連體褲幫了她一個大忙，在掉下來的時候跟在她身后的林家明在接她的時候給她墊了底，她壓在他的身上，兩個人形成了女上男下的暖昧姿勢。

也是這一瞬間的曖昧，林家明那天很照顧她，在大巴車上主動坐在她的身邊，和她聊上海已經漸漸消失的弄堂，林家明說：“十三年前我曾在上海的弄堂里待過半年，就是這半年成了我在異國他鄉的唯一支住。”

“那是為什么?”蘇冬冬撐著腦袋吳儂軟語地問道。

“因為那里有個姑娘叫大牙，她是我的初戀。”林家明笑笑，她這才發現他的笑容可以很清淺，也可以充滿溫暖。

蘇冬冬陷入了沉默，慢慢地就在大巴車上睡著了，眾人看到年輕的經理借出了肩膀為她不斷搖晃的頭做了支撐。

原來一直以來看似無害的豬其目的是耍吃老虎，有了這個認知后，銷售部的小姑娘們看著蘇冬冬眼睛里面都長了刺。

那天的意外也使蘇冬冬明白一個道理，身為一個職場的大齡剩女，機會有多么重要。存活起伏，好似在生命長河漂流，沒有諾亞方舟搭乘，手里也要抱一枕浮木。而林家明此時就是浩瀚長河里的一枕浮木，旁人在艷羨的時候，她就得抓得緊緊的。

果然戶外活動后的第二天，蘇冬冬就收到了新經理林家明的電郵，標題很大，是一家法國餐廳的名字。

據說那里有美酒，有燭臺，有伴奏的薩克斯，關鍵是還有飯后開放的舞池。

良辰美景奈何天啊!

這件事在公司傳得沸沸揚揚，大家都說女人果真需要聰明抓住了一個機會就能翻身了。

傲嬌的蘇冬冬那一整天對著郵件翻來覆去地看，分明是想告訴所有的女同事，大齡不重要，剩女不是錯在愛情里除了美麗的外表，還得有一顆永不放棄的心，生活處處都有轉機。

你看她借由一個小小的契機就大搖大擺地走上了光明大道，可能很快就會擺脫恨嫁的族群。

三、除了彩票沒什么事能是天降大運

赴約的過程中蘇冬冬遲到了，原因在于她自己，她將滿衣柜的衣服翻翻揀揀，原本給自己挑了一款水紅色的長裙，可是怕顏色太鮮出門之際又換成了一套素凈的衣服。

林家明是個有涵養的男人，沒有對她的遲到表露出分毫的不滿，吃大餐之前，他還請她跳了一支舞，是單獨請了一個小提琴手來為他們伴奏，餐廳里很安靜沒有掌聲也沒有起哄，看來對于這種浪漫眾人已經司空見慣。

他是舞林高手，她一路磕磕絆絆，就在她的腳踩到他的鞋面時，他呼氣在她耳畔：“大牙，別緊張跟著我的腳步走。”

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這個名字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叫過了，很快她就平息了自己的情緒，“經理，我是蘇冬冬，我不叫大牙。”

他沒有過多在那個問題上糾葛，他領著她退回了舞池，望著她的側臉他喝著羅宋湯心里暖暖的，雖然剛剛蘇冬冬的話冷冷的像冬天一樣，可是冬天一來春天還會遠嗎?

冬天的小冷小凍小冰霜，其實是在練就堅強，他等了這么多年，不是她一句話就能將他打倒的。

回去的路上，林家明將車停在了一家精品店前，他進去買了一只維尼熊：“蘇大牙，當年弄壞了你一只，現在我賠給你。”

她沒有再強辯自己不叫蘇大牙，她叫蘇冬冬，她靜默地接過了這只熊。那天晚上她將林家明送的那只維尼熊抱回了宿舍，望著這只熊她就落淚了。

怎么能不記得呢?她又不是真的缺心眼，這些年身邊也不是真的沒有人爰過她，追過她，其實她在等一個人。

而那個人曾經被她傷害過曾經被歲月腐蝕過，她還有對不起沒有說，還有愧疚沒有償還，她不敢輕易地接受他。

人其實就是特容易犯賤的種族，你拼命等時害怕他不來，等來了之后又害怕他另有目的，或者是為了報復，或者是為了討回曾經的自尊，不是有部熱播電視劇就叫《回家的誘惑》嗎?

生活哪里會有這么多突如其來的驚喜，除了買彩票還有什么事能撞大運?

四、香港少年林家明

林家明來弄堂時，蘇冬冬十三歲。

林家明是香港同胞，那是九七年香港回歸不到半年，因為林家明父親要出國公干便拿著回鄉證將他送回上海老家寄養。

作為上海姑娘蘇冬冬第一眼就不喜歡林家明，他表情呆呆的，身架瘦瘦的，低垂著頭，躲在他父親的背后，盯著在門口觀望的蘇冬冬，用又快又難聽的廣東話和他父親輕聲說著什么，她只聽見牙齒之類的幾個詞匯，她知道他一定是在取笑她的牙齒。

十三歲以前蘇冬冬的兩顆門牙很大，整個大院里的叔叔阿姨們總喜歡叫她大牙，真是個丑陋令人喪失自信的名字。可是她卻截然相反，在那個冬天她的自信心就像發了的黃豆每一個見到夏大海的瞬間都像要膨脹開一般。

夏大海是她的發小，她有三分之一的時間是與他一起度過的，一起上下課，一起上樹揭瓦。十三歲以前她對他毫無感覺，因為他瘦弱又很膽小，可是那個冬天因為林家明的到來，夏大海的形象在她心里瞬間就變得高大起來。

事情發生在那天早上，夏大海和她搬著凳子在弄堂里曬太陽林家明抱著電動玩具走了過來：“你們好，我叫林家明，請多多關照。”

他用普通話和她們打招呼，夏大海一直不喜歡和陌生人說話，蘇冬冬只好笑著說道：“我叫蘇冬冬，他叫夏大海。”

林家明蹲在她的面前，望著她因為說話而露出的那滿口齙牙，充滿興趣地問道：“你的牙齒是天生的嗎?吃飯時不會咬到嘴唇嗎?”

他不只兩個問題要問，可是接下來的問題卻被夏大海的拳頭吞沒了。夏大海像是一頭發怒的獸，一腳踢倒了他擱在地上的玩具：“我告訴你，你不許嘲笑冬冬的牙齒，你要再嘲笑她，我就接得你滿地找牙。”

夏大海只不過不能容忍一個外來入侵者融入進來，所以他才想到給林家明一個下馬威，可是他這樣子的下馬威被蘇冬冬誤解成了挺身而出。其實這么多年，身邊的叔叔阿姨，同學朋友都戲謔地叫她大牙，那是一個丑陋得令她抬不起頭的名字，因為她逆來順受的脾氣，她從不敢大聲反抗，可是今天夏大海卻為了她揍了這個外來的少年。

蘇冬冬埋得緊緊的青春荷爾蒙被夏大海那一嗓子就給吼了出來，她看夏大海矮矮的身材也覺得是高大的，看夏大海的眼睛也覺得是人間里的四月天。

五、十二月的雨滂沱

蘇冬冬從夏大海的發小一躍變成了他的貼身保姆，每天早上她捧著包子油條在樓下等他，在他要遲到還不肯起床的時候在弄堂像只高音喇叭一樣叫他的名字。

弄堂里的叔叔阿姨們在夏大海走出弄堂時會哄笑出聲：“大海，你將來一定要娶大牙做媳婦，你看她對你多好。”

在第五天時夏大海怒了，再一次被她叫醒之后，他踏著自己毛絨絨的拖鞋走下樓來，一把打掉了她捧在手心里的熱牛奶：“蘇大牙，你不要丑人多作怪好不好?”

打翻的牛奶弄臟了弄堂里的街面，一直淌，淌過了她的鞋沿，如初冬的淺雪一樣。而她面前的夏大海驕傲得像一只刺猬將她的心刺得疼疼的，原本她以為只要她毫無畏懼地向前行，一直靠近他，夏大海總會被她感動，可是他卻說“還有蘇大牙，我不可能要你做我媳婦，做我媳婦是要和我接吻的，你的牙齒會擦破我的嘴唇。”

如果說丑人多作怪像子彈打穿了她的心臟，那后面的那句話就像炸彈炸得她支離破碎了。她踩著牛奶漬就跑了，往前跑的過程中撞倒了要去上學的林家明。

他被她撞倒在地，沖著她的背影叫道：“蘇冬冬，你怎么了?”

“要你管，我要你管了嗎?”她撒氣地蹲在地上，邊咆哮眼淚就斷了線似的往下掉。

林家明顧不得自己被撞疼的膝蓋和小腿，爬起來中蹲在了蘇冬冬的旁邊，他剛一蹲下，她的手像八爪魚一樣攀了上來：“林家明，我是不是很丑呀，”

林家明蹲在那里，連呼吸都不敢大聲，只聽到蘇冬冬哽咽的聲音：“打小我就笨，不會費勁心思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也不會費勁心思討一個人的喜歡，我應該要去拔牙的呀，就是因為怕痛不敢拔牙所以夏大海才會討厭我，你說誰會喜歡一個齙牙女生?”

他很尷尬，不知該如何處置這個在他面前放肆大哭的女生，在她摟住他的那一瞬間，他并沒有覺得她的牙齒有多恐怖，其實還有點像拔地鼠般可愛。

蘇冬冬哭了很久，她的淚水弄濕了他的衣襟，他摟緊了蘇冬冬，悶聲悶氣地安慰她：“蘇冬冬，其實你有一顆善良的心，人的心丑才是真丑。”

“可是夏大海不喜歡我。”蘇冬冬的聲音仍然哽咽。

“蘇冬冬，你知不知道，我們行走的路途，常常會有陰差陽錯的事出現，你分明看見一顆閃耀的星，于是追啊追，隔得近了發現可能會是一盞孔明燈，于是錯過了一路璀璨的風景，你就當夏大海是那盞你看錯的孔明燈就好了，就不會那么難過了。”

作為港澳同胞，他的中文造詣真得很好，他的安慰也很深奧，蘇冬冬沒有想明白他就松開了她，往學校跑了去。

其實他說的都是真的，蘇冬冬是一個內心善良的女孩，他親眼見過她在馬路邊上為一只被車撞斷了腿的貓包扎。她垂著頭的樣子竟使他的心微微溫暖起來，獨自在異鄉的他就像那只斷腿的貓，有時候一個眼神也能讓他激蕩難言。

而夏大海被豬油蒙了心才會那樣子去傷害她。

那天放學后林家明忘記了奶奶交待的事，沒有給水竹澆水，后來很多天他都蹲在自己家的窗口望著對面蘇冬冬家，直到三天后她不再躲在窗口后面哭他才放下心來。

而奶奶養的水竹，在他的恍惚下終于頂不住了，盤根錯結，由于缺水太久已經腐爛。

六、一月的你來到我身邊，二月的我悲喜交加

蘇冬冬和夏大海決裂，亦或許只是冷戰她們互不交談，每日近在咫尺，但是一下課，蘇冬冬就會跑開。

寧肯拍前桌的同學借一支筆，也不與夏大海說話。

這一切林家明都看在眼里，他躲在學校的走廊上偷看蘇冬冬，那么干凈的女生，穿白色襯衫藍色背心裙，挎著巨大的黑色書包一個人形單影只地游走在校園，就只因為牙齒就被拒絕了。

這樣的蘇冬冬很傻很安靜，而林家明很頹很落寞。

他不知自己跟蹤到第幾天，他跟著蘇冬冬到圖書館的途中她失蹤了，正當他沮喪時，她怒氣沖沖地跑到他的面前來：“林家明，你為什么要跟蹤我呀，你是不是那天看我哭還沒有看過癮呀?是不是還想讓我再哭給你看?”

誰說上海姑娘一定又嗲又嬌，蘇冬冬的快嗓子哽得林家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呆呆地低垂著頭，也不知垂了多久才似死如歸地說道：“我就是怕你做傻事而已。”

這樣的話很少有人跟她說過，她一時錯愕不知道怎么回應，只得輕輕地望向他的眼睛：“林家明，你餓不餓呀?我請你去吃爛糊面，你不要看它賣像不好，其實味道很不錯。”

林家明終于有機會和蘇冬冬一塊吃飯了，可是在小攤上老板端來一碗爛糊面時，蘇冬冬卻掏出一個塑料瓶：“這是我今天早上偷的我老爸的酒38度的高梁酒，林家明要不要為我們的異鄉友誼慶祝一下呀?”

沒有等他說話，她的頭一仰，他只看到她喉管滾動。

怕被她笑話他也喝了一口，胃因為那一剎那的冰涼而微微的瑟縮，因為難受他趴在桌子上說：“蘇冬冬，你怎么能喝酒呢?”

“林家明，你不要再跟蹤我了，你是不是喜歡我呀?這么丑的我你也會喜歡?”她喝得醉醺醺，胡言亂語地說道：“可是我是不會喜歡上你的，香港那么遠，我要怎么去呀?”

可是她的話并沒有令林家明難堪，他并沒有反駁，因為蘇冬冬說的是真的，早在她為貓綁斷腿，抱著他哭的那些小瞬間，自己心里那顆青春的小芽已經破了土，開始忽忽地往外冒葉尖了。她的話也沒有讓他知難而退，他只是背著書包安靜地和著高度酒吃著爛糊面。

她們說喜歡一個人就會頭腦發熱，蘇冬冬，我就是喜歡你，因為喜歡你，那么遙遠的未來我從來沒有去想過。

七、三月的青草如云，四月的我愁斷了心腸

兩個原來沒有交集的人成了朋友，蘇冬冬除了那次醉酒再也沒有提過喜歡那兩個字她以為林家明那天的沉默不語已經代表著他的決心了。

誰會喜歡一個齙牙呢?

有些事情就是因為不點破才能更好地維持下去，譬如兩個人的友誼，從過完農歷年后林家明就取代了夏大海發小的位子，兩個人一起上下課，林家明幫她補習英文，她教他數學。

而夏大海在小弄堂里變成了形單影只。

就在蘇冬冬以為日子會這樣恬淡地過下去時，那個四月的晚上林家明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

那天蘇冬冬坐在窗下背書，因為背得太累她睡著了，模模糊糊中聽到有人在叫：“偷內衣啦。”

她睜開眼睛就看到她掛在窗前的小文胸和小內褲從窗子邊往下墜去，坐在廚房做活計的母親也看到了，等她跑出去時，母親已經抓到了那個內衣賊。

舉著竹竿，一臉通紅的內衣賊正是林家明。

“儂個(你這個)小赤佬。”母親的話在寒風里格外赤耳，弄堂里的鄰居紛紛推開原本緊閉的窗。

“看不出來家明平時斯斯文文，原來心理有問題呀。”隔得近的鄰居說話聲傳進了蘇冬冬的耳朵里，她像被針扎了一樣疼。

她呆呆地望著林家明，她知道自己的眼神有難掩的失望，一定閃著灰敗的質疑。

就在下一秒，在她的眼神里，他拔腿就跑。

可能因為太突然，蘇冬冬呆怔在寒風里，她心里有些難過，就算他能不聰明，不漂亮，不會上海話可是他怎么能這么不檢點，怎么能不要臉地做一個偷內衣的賊呢?

八、五月的我在遠方，你在故土，分隔天涯

蘇冬冬的母親拉著自己的女兒：“小冬呀，儂(你)不要和那個小赤佬做朋友，小赤佬壞著呢，如果儂(你)不聽話，阿拉(我)就不活了。”

這樣的話說得多了，蘇冬冬再也沒有勇氣去見林家明。母親是她生活的全部重心，家里有個滔鬼父親，一切生活負擔都是母親在扛著，對于她來說，母親就是一片天，她不能因為林家明而讓家里的天給塌了。

林家明自從那個晚上之后，再也不能和蘇冬冬說上話，她總是匆匆地跑掉，上下課也躲在一群女生中間玩耍，她把他完全地隔離在了世界之外。

他欲欲寡歡，就在他等著時間為他打開她世界的缺口時，父親回來接他了。父親在海外的工作進展得非常順利，和異國的公司簽了十年的長約，來接他出國。

那些日子林家明的奶奶逢人就說：“阿拉家明喲，伊個(他)有出息喲，要出國讀書，介好長辰光(時間)阿拉不能見到伊個了。”

吳儂軟語聽在蘇冬冬的耳朵里卻像一根根刺一樣，她感覺那些刺順著耳膜一點點更深入地刺下去就到了心臟，她整個人軟軟地疼了很長一段時間。

可是母親的禁令沒有撤銷對于偷內衣的林家明來說，他再有出息，也將是一個變態的賊。

那個五月的陽光在蘇冬冬眼睛里變得很刺眼，她以為自己就這樣和林家明無聲作別時，他居然冒著被自己母親打的風險偷偷摸到了她的窗下。

她打開窗戶，隔著那些防盜網絲，他說：“蘇冬冬，內衣不是我偷的。”

“蘇冬冬，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說話?”林家明尷尬地搓著自己的雙手，“這么多天，蘇冬冬，我是因為喜歡你才和你在一起啊，我不是內衣賊，真的不是。”

蘇冬冬沉默地關上窗戶，其實內衣是不是他偷的已經沒有了多大關系，她那些酒醉后的話都成了現實，原來只是香港，現在更遙遠了，竟然是英國。

她和他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喜歡兩個字對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來說比利刃還鋒利。

林家明還是走了，帶著關于內衣賊的罵名離開了弄堂。

林家明走后，夏大海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可最后他還是告訴了蘇冬冬一件事，其實林家明并沒有偷拿她的內衣，那天她掛在窗戶前面的內衣其實是被風吹落在了地上。因為害羞不敢喊她，他想用竹竿替她舉回原處，卻被一直在窗戶后面偷窺的夏大海喊出了聲音。

夏大海因為愧疚哭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蘇冬冬什么話也沒有說遞給他一張紙巾，其實這種小事不值得她記恨，她可以很快原諒夏大海，可是這斑駁的弄堂深處再也沒有那個叫林家明的小赤佬來原諒他了。

她和夏大海都徹徹底底地失去了他。

九、他掌著穿越太平洋，只為她而來

林家明并不是兩手空空地消失在了蘇冬冬的世界，他走之前絞盡腦汁給蘇冬冬寫了一封離別信丟在了她的窗下，他把和她相識的每一個月寫得和詩一樣美：

我在那棵歪脖子柳樹下，窺見你的十二月，十二的大雪紛紛啊，你的眼淚把雪人也融化。

一月的你來到我身邊，

二月的我悲喜交加，

三月里的青草啊如云，身旁的你如畫，

四月里的我啊愁斷了心腸，而你卻不懂我的哀傷，

五月的風啊慢慢吹，我在遠方，你在故土，分離天涯。

倘使他的臉不能給蘇冬冬留下印象，那么余下的文字能帶給她念想，她遺忘他的可能性就會小了很多吧。

可是他不知道那首很美的詩當天晚上就被風吹走了，而當時十三歲的他以為自己很快就會回來，可是沒有料到這一去就是十三年。

在異國他鄉的那十余載時光，他靠著信念支撐了下來，躲過了無數的情感誘惑，或許他是屬于心理有潔癖的人，他不希望人生第一份情感就因為一個意外而變成一片空白。

他打聽了好久才知道蘇冬冬在一家民企做著銷售，他拒絕了很多充滿誘惑力的條件，排除萬難來到了她的身邊。

他的回歸，不是文人騷客筆下那裝×的鄉愁，也不是政壇商界嘴里豪言壯志的前景，也不是為了什么報復和在蘇冬冬媽媽面前揚眉吐氣。

他掌著舵，穿過太平洋，只為她而來，只為最初愛情。

他想就算現在蘇冬冬這個大齡剩女拔了牙，就算她還在故作矜持不肯和他相認，那么明天或許他要制作一個求愛策劃，方案的名字可以叫做：告訴蘇犬牙，我還很愛她。

聽起來似乎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