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來的新娘

楔子

穿越了洪荒之海，凝練了歲月的刻痕，那一片森然的墓地里，最西端的一隅，一只沾滿泥土的小手從無名的小小墳頭里伸出來，夾帶著一聲輕嘆：“這是哪里呀？”

緊接著，身穿大紅嫁衣的少女從新添墳頭里爬出來，撣了撣身上的泥土，皎潔的月光打在她清秀的臉上，臉色慘白如紙。

“啊，好累。”少女呼出一口氣，“呸——”吐掉口中的泥土，揉了揉發酸的手臂，有些霧蒙蒙地看著自己身上的嫁衣，“啊！”

女人的尖叫聲破空而出，撕裂了夜的寂靜。

她重生了，還是穿越了？

只是這樣的時間、地點、人物，還是她在拍電影？

1

文寶寶爬出來的墳堆旁立著一座布衣冢，墓碑前還安放了祭臺，祭臺上還擺放著新鮮的水果，尋著墓碑看去，上面文字還清晰可見，上面的下葬日期是弘道683年。

“嘚嘚嘚——”

有節奏的馬蹄聲從遠處的林子里傳來，一絲絲昏黃的燈光從馬車頂散發出來，遠遠的，只覺得如幽冥鬼火般飄浮在空中。

“啊！鬼呀！”

“啊！鬼呀！”

兩聲尖叫同時劃破喧囂，馬車上的少年嚇得丟了手中的馬鞭，鉆進馬車里，跳到武欽藍的懷里，結結巴巴道：“少……少……少爺，有……有鬼！”

坐在馬車里的武欽藍劍眉輕挑，斜飛如鬢，不悅地將少年從懷里拎起丟到馬車外，撩起車簾跳下馬車。

“大驚小怪。”武欽藍瞪了一眼跌坐在車轅旁邊的少年，抬眼朝前方望去，借著皎潔的月光，一身大紅嫁衣的女子披頭散發地立在路中央，著實有幾分恐怖。

“前面是什么人？”武欽藍朝前走了幾步，月牙白的長衫無風自動，深邃的俊逸五官棱角分明，一抿唇，兩個淺淺的梨渦在頰邊若隱若現，有幾分九天仙人下凡的氣質。

文寶寶還猶未從重生的復雜情緒中清醒過來，訥訥地道：“文寶寶。”

文寶寶爬出來的墳堆旁立著一座新墳，武欽藍早些年聽說民間為已死亡子女尋求聯姻的婚俗。

具有濃厚的迷信色彩，故又稱嫁殤婚、娶殤婚。

此婚按照一定的婚儀完婚后男女合葬。

后來還曾出現過為已亡的未婚男女聯姻的“鬼媒人”。

唐太宗年間，還曾聽有人說，有結了冥婚的男女雙雙下葬后又從墳里爬出來的事，世人管這種人叫生魂，生魂雖然能活著，但不食人間煙火，靠吸食血液為存，沒有獨立的思想。

武欽藍借著燈光看清她臉上的妝容，眉目低垂，脂粉很厚重，兩頰上點了兩團殷紅的腮紅，嘴唇只在正中央處勾勒出一顆櫻桃大小的唇瓣，活人出嫁是沒有這種妝容的，只有死后的冥婚才會給新娘子化這種妝。

“這是你相公的墳墓？”他指了指那座新墳，墳頭的土已經被扒開，顯然是兩個冥婚男女一同變成生魂的。

文寶寶搖搖頭，頭疼得緊，有些混亂不堪的畫面在腦中翻滾。

“啊！”她驚呼一聲，雙手抱頭，一個身穿大紅蟒袍的少年和一個臉色異常蒼白消瘦的少女被合葬在一個灌木里……

文寶寶的樣子著實有些可怕，武欽藍悄悄握了握腰間的寶劍，向后退了一步。

“這，不對，這是，這是什么地方，我……我是誰？”她看著莫名其妙出現在身上的大紅嫁衣，隱隱有一絲不好的感覺。

武欽藍一愣，顯然沒有想到文寶寶會這樣問，以為她是個靠吸血為生的生魂。

“我是誰？她又是誰？”文寶寶指著自己，神情說不出的復雜，有痛苦，但更多的是迷茫，對于這個陌生世界和這個陌生的身份。

武欽藍的小廝已經嚇昏了過去，武欽藍凝眉看著文寶寶，又看了看一旁的新墳，說道：“這是你相公的墳墓。你叫溫玉，你相公……”他看向另一塊墓碑，上面的碑文已經被利器或是爪子刮花，模糊一片。

“什么？”文寶寶一愣，腦中“轟”的一聲，險些栽倒在地，“去你的，開什么玩笑，姑娘才十八芳華一枝花，怎么可能結婚？”

“是冥婚！你們是死后有雙方父母操辦的冥婚。”武欽藍面無表情地道。

2

通往神都洛陽的棧道上，一輛奢華的馬車晃晃悠悠地前行著，坐在前面駕車的少年一邊駕車，一邊時不時地朝馬車后看。

一襲紅衣的少女磕磕絆絆地跟在馬車后面，一邊走一邊嘟嘟囔囔罵個不停：“烏龜王八蛋，武欽藍，渾蛋，可惡，Shit！”

“少爺！”少年回頭看了眼，撩起的車簾，武欽藍正悠閑地倚在車里看書，鳳眼微瞇，修長五指輕輕地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打著車板，發出“咚咚”的聲音。

“有事嗎？”

少年憤憤不平地勒緊手中的韁繩，黃彪馬嘶鳴一聲停在路旁，少年跳下馬車，怒道：，“少爺，我去教訓教訓這小丫頭，她已經跟在咱們身后大半天了，口中一直沒停過，什么難聽的都罵了。”

武欽藍微瞇的鳳眸悠悠地睜開，不悅地看著少年：“什么時候你這么多話了，上車，天黑之前一定要到龍巖山莊。”

少年撇撇嘴，委屈地爬上馬車，剛想催動黃彪馬，一雙黝黑的小手搶先一步的抓住韁繩，眼前紅光一閃，文寶寶跳上馬車，一腳踢開少年，雙手勒緊韁繩，大喝一聲：“駕！”

黃彪馬四蹄揚起，塵土飛揚，撒了歡地往前跑。

“啊！少爺，少爺！等等我。”少年從地上爬起來，追著馬車跑出好幾里。

武欽藍穩穩地坐在車廂里，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一般繼續看書。

跑出去十幾里地，文寶寶回頭，少年已經被甩出老遠，只剩一個小小的黑點在棧道上。

“喂！你不怕我嗎？你不是說我是吃人血的生魂嗎？”雖然不承認自己成了個僵尸，文寶寶還是忍不住好奇地回頭，還沒見過這么氣定神閑、穩如泰山的人，好像天塌下來都與他無關一樣。

武欽藍微微掀開眼簾，隨手將書本放到身側，笑道：“只要方向不錯，誰駕馬車又如何呢？”說完，傾身從車廂里轉出來坐到她身旁，側臉看著她臟兮兮的小臉。

文寶寶愣了一下下，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回以一個得意的淺笑，一下撲到武欽藍身前，齜牙咧嘴地朝著他白皙的頸咬去。呵呵！

“啪！”

“啊，武欽藍，你……你欺負我！”文寶寶捂著牙“呀呀”叫，這可惡的壞胚子竟然把一把破鐵扇子塞進她嘴里，差點硌掉她兩顆門牙，“我嚇嚇你的，那么認真干什么？”她又不是真的要喝血。

武欽藍笑笑，折扇輕點她的額頭，笑道：“丫頭，你把我的小廝趕跑了我都沒怪你，你倒埋怨起我來了。說，為什么跟著我？”

文寶寶傻笑：“呵呵！咱倆投緣。”不要臉呀不要臉。呵呵。

“哦？”武欽藍劍眉微挑，見文寶寶的臉色由昨夜的慘白變得有些紅潤，與書中描述的生魂有很大的差別，他好奇地伸手探向她粉嫩的臉，之間碰觸她臉頰的瞬間，一股酥麻瞬間從相觸的皮膚處傳遍全身，他立馬收回手，心跳漏跳一拍。

武欽藍不可思議地看著文寶寶，平靜的心湖微微蕩起一絲絲漣漪，不易察覺，卻又無法真的忽視，若有似無地騷擾著他的心。

“你不說實話，也罷，下去。”俊臉一沉，武欽藍佯裝發怒地瞪著文寶寶，黃彪馬適宜地配合著緊張的氣氛停下馬蹄，時間宛若停頓，文寶寶急得額頭滲出絲絲冷汗。

“下去。”

“喂，你不能這樣，心胸就不能寬闊點嗎？”

“文寶寶，別讓我繼續廢話，下去。”武欽藍真的怒了，他可不喜歡帶著一個莫名其妙的生魂招搖過市。

“好吧好吧，我說還不行嗎？”文寶寶不甘不愿地妥協，原來，文寶寶曾經聽一個學歷史的同學說過，古代冥婚中，同意對冥婚男女都從墳里復生，男生魂回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回來找女生魂。

文寶寶怕這個身體的相公真的回來找她，而自己莫名其妙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唯一認識的人就是武欽藍了，不跟著他跟著誰？

“文寶寶！”武欽藍突然喚了文寶寶一聲。

文寶寶回頭，武欽藍一扇子敲在她頭頂，笑道：“臭丫頭，打主意打到我頭上了。”

文寶寶干笑兩聲，見他沒在說話，修長的身子一仰，繼續倒在馬車里看書，算是默認她了吧！呵呵！

3

文寶寶這一穿，便穿越了千年，隨著武欽藍來到洛陽，才自己到竟然穿越到了弘道683年，唐高宗剛剛死去不久。

一想到自己竟然和武則天共同呼吸同一片天空的空氣，文寶寶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馬車慢悠悠地游蕩在市井中，武欽藍掀開車簾坐在她身邊。

“我說武欽藍，你這是要去哪里呀？”文寶寶笑瞇瞇地看著坐在身邊的美男，心里美滋滋的，小屁股一點點向他身邊靠。

“文寶寶，你不想被我踢下去就繼續挪一下試試。”紙扇毫不留情地抵在文寶寶的腦門上，武欽藍好笑地看著一臉花癡的文寶寶。

“不敢不敢。”呵呵！文寶寶奸計沒得逞，只好挪回去。

這時，街道右邊的人群中傳來一陣洪亮的吆喝聲，文寶寶一愣，覺得不可思議：“唐朝就有買大力丸的嗎？”

武欽藍一愣，忍不住大笑出聲：“文寶寶，你真有趣。”他還是第一次聽見女人這么大大咧咧地說“大力丸”。

“你才有趣呢。”文寶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翻身跳下馬車，擠進人群。不管了，她一定要看看古人是怎么做“銷售”的。

看著人群里大力吆喝的年青男子，文寶寶心情那叫一個激動，以前學歷史的時候知道，武則天有個首席男寵叫馮小寶，據說馮小寶沒被太平公主引薦進宮之前就是個市井賣假藥的。

文寶寶激動地擠在人群里高聲大喊：“馮小寶，馮小寶。嗚嗚！”一只大手從后面捂住她的嘴，硬是將她從人群里給拖了出來。

“喂！你這是干什么，沒見到那個人嗎？他呀，馮小寶，以后可是武則天的男寵，權傾朝野的。”文寶寶不滿地瞪著硬是將她拖上馬車的武欽藍，沒有見識的鄉巴佬。

武欽藍頭大地看著這個搞怪的笨鳥，大手狠狠地掐了掐這些天已經變得有些紅潤的臉蛋：“你不想活了嗎，大庭廣眾竟然直呼皇上的名諱，還有，他不是馮小寶。”

“不是？怎么可能？書里寫的明明是的呀！”文寶寶失望地‘瞪著他，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每一次直視他的眼睛，心中都如藏了千百只蝴蝶一般，撲騰撲騰的。

“臭丫頭。”武欽藍失聲笑道，“馮小寶已經進宮了，而且也不叫馮小寶了，現在他叫薛懷義。”

“什么？”她竟然來晚了？

武欽藍搖搖頭，笑著點了點她紅彤彤的鼻尖，將她往懷里一扯，有些涼意的大手輕輕抹去她額頭的汗珠，將她按在車廂里，自己來到前面駕車。

一陣深寒的涼風突然吹進車廂，武欽藍和文寶寶都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寒戰，人群深處，一雙晦暗的眸子死死地盯著漸漸遠去的馬車。

“公子，走，我們走呀！”一個衣著暴露的艷妝女子挽住一個黑衣男子的手臂，半推半拉地將他拉進一旁的巷子里。

“公子！我……”女子饑渴難耐地一下撲到男子的懷里，白藕般的雙臂拉下他的頭，殷紅的唇輕輕的覆上男子的嘴，“張公子，你可不要忘了奴家，你說等你拿到家業的時候要娶我進門的。”

男子冰涼沒有溫度的唇在女子臉上游移，一點點向女子白皙的頸項靠近，微啟的薄唇突然大張。

“嗯！”女子嚶嚀一聲，來不及驚呼，兩顆鋒利的牙齒已經刺入她頸間的動脈……

4

龍躍客棧。

“我說武欽藍，既然你姓武，是不是和武則天有關系？”文寶寶趴在桌面上，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武欽藍哭笑不得地看著她，拿起一顆饅頭塞進她微張的小嘴里，好笑地看著她皺成一團的小包子臉：“又胡思亂想了，小腦袋里竟是鬼主意。”

鬼主意？才不是，她穿過來都個把月了，竟然連一個名人都沒看到，人家鬼妹家的，《我和唐太宗有個約會》里的女主角不都見到李世民了嗎？怎么自己這么衰，不僅沒看到名人，穿越的方式也不夠光彩。

文寶寶意興闌珊地搖搖頭，唉聲嘆氣，目光從二樓的窗子往下望，此時的唐朝已經處在歷史上最繁榮的時期，頗有泱泱大國之風。

這時，二樓的樓梯口傳來一陣喧嘩，文寶寶和武欽藍同時朝樓梯口看去，有一翩翩公子款款朝兩人走來，所過之處無不是贊嘆之聲。

這人較之武欽藍的仙姿多了一份明艷和嬌弱，身子骨單薄，舉手投足間盡顯貴氣，分明是個女扮男裝的妙齡女子。

文寶寶暗自壓抑，偷眼看武欽藍，果然見他臉色瞬間蒼白，“咔嚓”一聲，手中的竹筷子應聲斷了。

“你認識？”文寶寶輕聲問，一雙繡金絲的銀白馬靴映入眼簾，一抬眼，那女子已經來到面前，毫不客氣地坐在武欽藍身旁，端起他剛剛用過的茶杯淺酌，看著武欽藍的眉眼生姿。

“木格，好久不見了，沒想到你還會來洛陽。”

武欽藍微瞇的鳳眸閃了閃，擱在桌子底下的手死死地抓著文寶寶的手，聲音有些顫抖：“我來洛陽給師傅辦事，辦完就回去。”

“呵呵！”女子輕笑一聲，素白的小手搭上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武欽藍不著痕跡地挪開，“木格，為什么不到我府上坐坐，咱們好些年沒見面了，太平觀一別……”女子似乎陷入沉思，眉目低垂，似在緬懷。

武欽藍的臉色很不好看，握著文寶寶的手有些發抖，文寶寶好奇地看著他，心里悶悶的，好像被什么人當頭打了一悶棍。

“公……”

“叫我令月，你以前都是這么叫我的。”李令月哀怨地看了一眼武欽藍，發現他的視線卻停留在文寶寶身上，這時才注意到旁邊還有一個男裝打扮的少女。

“她是？”犀利的雙眸掃過文寶寶。

“令月？”文寶寶一愣，腦中電光石火一閃，差點沒從椅子上掉下來，指著李令月好半天才說出話，“你……你是，你是李令月？”

天，李令月不就是太平公主的本名嗎？

文寶寶話音剛落，“嘩啦”一群玄衣男子沖過來將三人包圍，其中一命貼近文寶寶的男子抽劍抵在文寶寶頸間，怒道：“大膽刁民，竟然敢之后公主的名諱！”

昏！竟然真的是太平公主。

文寶寶看了一眼一臉青紫的武欽藍，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腳，用眼睛殺死他。死蘿卜，竟然不告訴他認識太平公主。

武欽藍狠狠瞪了她一眼，轉而冷冷的看著那劍抵著文寶寶的人，凝眉冷哼：“放手。”

“哼，憑你？”那人冷哼一聲，銀劍遞進一分，挑釁般地在文寶寶頸間留下一道紅痕。

“放手！”武欽藍雙眸瞇了瞇，手指握得“咔咔”響，冷眼看著一旁的李令月，冷哼一聲，右手探向腰間，半空劃過一道歷閃，一把軟劍出鞘，“啊”的一聲慘叫，那人應聲摔倒在地，整個右手的筋脈被挑斷。

“找死！”

“找死！”

“呼啦”一群護衛全部抽刀將武欽藍和被嚇傻的文寶寶圍住。

刀劍鋪天蓋地而來。

“過來！”武欽藍低呼一聲，一把抓住文寶寶的手臂將她拉到自己胸前，右手橫劍，將她護住。

“殺了他！”

“殺！”

護衛中有人喊道，六七把刀劍朝武欽藍和文寶寶攻去。

“放肆！”

“啪！”

茶杯被甩碎，李令月站起身，凌厲的雙眼上上下下打量將武欽藍懷里的文寶寶，在看一臉森冷的武欽藍，心中生出滾滾妒意，冷道：“你們都退下，西木格的劍，你們沒有一個人能接住。”

眾人一聽“西木格”的名字，果然都面露懼色，紛紛放下刀劍退到李令月身后。

“木格，還是移居我的府邸，你我敘敘舊。”李令月期待地看著武欽藍。

武欽藍搖搖頭，拉著文寶寶轉身欲走。

“等等。”李令月攔在他面前，“我若堅持呢？”

武欽藍定定地看著她，深邃的眸子里波瀾不驚，攬在文寶寶腰側的手不由自主地緊了緊。

“你知道，我若不放你，你想出洛陽城也不是那么簡單。”說完冷眼看著文寶寶。

武欽藍要是想出洛陽，就算死皇帝也攔不住，但若是帶上個狗屁也不會的文寶寶，那就是插翅也難飛了。

文寶寶感覺武欽藍的身子晃了一下，好半晌才說道：“煩勞公主了。”

5

迷迷糊糊進了太平公主府，果然如書中所講，奢華至極。按照書中將，弘道683年，太平公主已經成婚，丈夫是薛紹。

文寶寶被李令月刻意安排到西廂，而武欽藍則被安排的東廂。

入夜，晚風沁涼，文寶寶偷偷來到東廂，武欽藍還在捧著他那本破書聚精會神地看著，時不時劍眉輕挑，似在思索什么為難的事。

“喂！干什么呢？”文寶寶一下子跳到他面前，抽走他的書，笑瞇瞇地看著他，“說，你不是說你叫武欽藍嗎，怎么又變成西木格了呢？”

武欽藍抬眼看她，大手一扯，將她扯進懷里，掐著她的小鼻子佯裝怒道：“臭丫頭，武欽藍是我本名，西木格是我在太平觀時的名字，怎么，現在跑來興師問罪了嗎？”

文寶寶刷地紅了臉，狠狠白了他一眼，從他懷里掙脫出來，齜牙咧嘴道：“快說你和那個太平公主之間有什么？難道你是她的男寵？”

“男寵？呵呵，虧你想得出來。”武欽藍忍不住笑道，“你這顆腦袋里都想著些什么？我若是她的男寵，你覺得你還有可能活著喘氣兒嗎？”李令月是什么人他太了解了，占有、霸道、嬌縱，這樣的女人根本不可能全心全意地去愛一個男人。

文寶寶嚇得一縮脖子：“真的假的？”

武欽藍癡癡地看著她臉上生動的表情，波瀾不驚的心中蕩起絲絲漣漪，他似乎對這個小丫頭有了不一樣的感情。

從一開始的防備，到后來已經習慣她的無厘頭，文寶寶像一根雜草在他心底瘋長，等他發現時，已經不能干干脆脆地連根拔起。

牽一發而動全身，這已經不是少年時在太平觀與李令月那種沒來得及愛就夭折的感覺，它比之茁壯，比之堅韌。

“你和她？我是說李令月，真的沒什么？”她試探地問，小心翼翼的樣子像犯了錯的小孩，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到了這個陌生的朝代，她拼命告訴自己這是老天給她重生的機會，她該學會滿足和堅強，可這一刻，她知道這些都是假的，自己騙自己的，她像一個溺水的人死死的抓著武欽藍，一些稍微可能把他扯出她生命中的因素都會叫她大驚小怪，更何況一個有名的霸道女人。

李令月那雙勾人的眼睛，瞎子才看不出她對武欽藍的占有欲。

心底那根敏感的弦被文寶寶硬生生觸動，武欽藍惱羞成怒地道：“文寶寶，你要是再胡言亂語信不信我把你丟出去？”

“哼！用不著你丟，我自己有腳。”無限悲涼地看了武欽藍一眼，文寶寶氣得轉身就跑。

“武欽藍，我詛咒你晚上拉一夜肚子，一百遍呀一百遍。”

“臭丫頭！你給我滾回來。”

“回去給屁……啊！誰呀？”

武欽藍追出去，只來得及看到文寶寶一頭撞進一個妖異男子的懷里，一股濃濃的不安瞬間籠罩住他，他下意識地看著文寶寶。

“溫玉？”男人似乎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她，一把掐住她的手臂，激動地看著她，聲音低沉中帶著一絲絲不易察覺的涼意。

文寶寶一愣：“你是誰呀！我，我不是溫玉，我叫文寶寶。”

沒想到公主府中果然養了如花似玉的美男。男寵，一定是傳說中的男寵。她湊近鼻子，果然在他身上問道一股淡淡的麝香味，激動得差點沒驚呼出聲，要他簽名。

“你是張忠昌嗎？”文寶寶一時得意忘形，沒想到這時張忠昌還沒有與太平公主勾搭上。

武欽藍和徐申同時皺眉，莫名其妙地看著一臉興奮的文寶寶。

“溫玉！你不認識我嗎？徐申，徐申呀！”徐申有些失望地看著她，伸手欲拉文寶寶。

“文寶寶，過來。”一聲怒喝從文寶寶身后傳來，武欽藍伸手扯過文寶寶，雙眸薄涼地瞪著徐申，“你不該碰她。”

徐申墨黑的眸子陰霾地看著突然沖出來的武欽藍：“我為什么不該碰她，他是我妻子。”

“妻子？”

“妻子？”

“妻子？”

三道聲音異口同聲地響起，李令月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三人身后。

這世間的事大抵上都是兜兜轉轉，繞了好大的一個圈子，你以為一輩子也不相見的，偏偏在最不合時宜的時候相見。

“你是徐申？”武欽藍確實沒想到會在公主府里遇見文寶寶冥婚的丈夫徐申，那個理應逃跑且沒有思想的生魂。

呃！開玩笑的吧！

文寶寶此時當真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閃電般轉身躲在武欽藍的身后，從他腋下探出頭來，越過李令月看徐申，真是冤家路窄，感情這個就是她那個冥婚的鬼相公呀！

“那個徐什么申的我不是溫玉，我是文寶寶，文章的文，寶貝的寶，寶寶。你找錯人了。”

“她不是你要找的人。”武欽藍悄悄握住腰間銀劍，深邃的雙眸死死地盯著對面的徐申，五指握得“咔咔”作響。

“徐申，不要妄動，他是我的朋友。”李令月在武欽藍動手之前拉走了徐申。

“文寶寶！”徐申一走，武欽藍輕輕呼出一口氣兒，回頭，文寶寶邁出的步子還沒來得及落下就被抓包了。

“呵呵！武欽藍，還是什么西木格，呃！太晚了，晚了，我睡覺去了。呵呵！”說完，一溜煙沿著長長的回廊跑回自己房間。

夭折，她竟然差點找個僵尸簽名。

6

夜里，向來好吃好睡沒心沒肝的文寶寶竟然失眠了，躺在床上一閉眼就看見那個叫徐申的妖異男子，他張著血淋淋的大嘴來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脖子，兩顆深白的牙齒露出唇外，對著她可憐的小脖子一口咬下……

窗外的月光清冷，文寶寶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一股惡寒從脊背一路躥到頭皮。

“嗯！啊！嗯！”

女子的呻吟聲斷斷續續的從遠處的后花園里傳來，文寶寶一愣，腦中自然地浮現出一副妖精打架的火辣場面。

“難道是太平公主？”猶豫不到兩秒鐘，文寶寶還是決定去實地參觀一下傳說中的太平公主是不是一個欲望很強的女人。

女子的呻吟聲越來越大，文寶寶羞得一陣臉紅心跳，躲在一處樹叢后面，悄悄扒開前面的樹枝，借著淡淡的月光，果然看見一個女子背對著她騎在一個男人的身上。

“啊！木格，啊！ 啊！”女人激動地呼喊著，文寶寶如五雷轟頂般僵硬在原地，感覺心被重錘狠狠地砸了一下。

“木格，木格。”女人的呻吟聲不斷傳來，文寶寶傻傻地坐在草叢里，眼淚不可抑止地順著兩頰滾落。

“溫玉？”一只白皙的大手突然伸到她面前，文寶寶一愣，抬起梨花帶雨的小臉，一雙晦暗的眸子正死死地盯著她。

“刷——”

渾身的寒毛都立了起來，來人竟然是徐申，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文寶寶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轉身就跑。

“溫玉！”徐申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搬過她的身子，神情痛苦地看著她，“為什么，為什么你不記得我，為什么，我們不是說好了要下輩子一起的嗎？你為什么不記得我？”徐申的神情有些狂亂，抓在她肩膀上的手越收越緊，瞬間生出的指甲深深地陷進文寶寶的肩頭，殷紅的血液滲透素白的內衣。

徐申的嘶吼驚動了樹林里偷情的兩個人，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后，樹林里只剩文寶寶和徐申。

“我都說我不是溫玉了，怎么可能記得你？”她想掙脫開徐申，想沖到武欽藍面前問個清楚，想打他一巴掌然后狠狠地踹他一腳，告訴他，他這個敗類早晚有一天會被太平公主給殺了的，因為歷史上根本就沒有武欽藍這個人。

“不，不，你是溫玉。”徐申激動地大吼，兩顆深白的牙齒瞬間探出嘴角，笑起來邪魅殘忍，他一把掐住文寶寶的脖子，冷道，“你是，你是溫玉，你只是忘了我，一定是那個西木格給你做了什么，只要我咬了你，吸了你的血，你就是我的了，我的了。”說完，傾身湊到文寶寶頸間，對著她白皙柔嫩的脖子……

文寶寶清晰地感覺到兩顆利器般的牙齒深深刺入她的大動脈，一股無窮無盡的吸力宛如天地的洪荒般不可抗拒地將她卷入一個巨大的黑色旋渦里，迷茫中，她看到一個和此時的自己一模一樣的少女癡癡地坐在一棵桂花樹下，粉色的花瓣落了滿頭，她癡癡地看著對面的俊美男子，神情中帶著化不開的愛戀。

她說，徐申，若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一定要好好活著，找個愛你的人。

他放下手中的玉簫，深情款款地看著她，說，溫玉，這輩子，下輩子，你都不要忘記我，我們要生生世世地在一起。

“文寶寶，文寶寶你給我醒過來，你要是敢死了，我就是追到地府也把你搶回來，你給我醒過來。”

是誰在叫她？

文寶寶感覺身體正不可抗拒地朝那個少女飛去，突然一股巨大的拉力拉住她，一點點往回飛。

武欽藍，是你嗎？

彌留中，她好像看到武欽藍死死地抱著她的身子，聲音嘶啞地一遍遍喊著她的名字，透明的液體順著他的兩頰滾落，滴在她的掌心，滾燙一片。

7

“啪！”

武欽藍不敢相信地看著一醒來就賞自己一巴掌的文寶寶。

“文寶寶？”

“啪！”文寶寶又甩了他一巴掌，從他懷里掙扎出來，徐申仰面朝天地倒在不遠處，胸口插著一把銀劍，晦暗的眸子從始至終都沒有從她身上離開。

“文寶寶，你差點死了你知不知道？”武欽藍一把搬過她的臉，二話不說地傾身狠狠吻上她微啟的薄唇。

這個吻吻了好久，久到文寶寶差點缺氧，武欽藍才放開她，雙臂卻死死地攬在她腰間，濃郁的男性氣息霸道地沁入她的鼻端。

原來愛情已經不經意間沁入他心尖，當他看到文寶寶被徐申咬住脖子的瞬間，他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在意這個從墳墓里爬出來的小丫頭。

生又如何，死又如何，愛了就是愛了，沒有半絲后退的余地。

也許是牙齒刺破文寶寶皮膚的一瞬間，徐申終于明白這個寄居在溫玉身體里的女子已經再不是那個誓言生生世世的少女里，所以他放棄了，在得到文寶寶生命力的瞬間一把推開文寶寶，迎向武欽藍的劍。

有時候，放棄也是一種愛。

“西木格，你竟然傷了他？”一聲叱喝打斷了三個人之間微妙的氣氛，李令月怒氣沖沖地從林子里走出來，身后跟著一個衣衫不整的男子。

那男子在看到地上躺著的徐申時臉色大變，快步走到他面前：“忠昌，你，你沒事吧！”

此話一出，文寶寶差一點昏死過去，幸好武欽藍及時扶住她：“你怎么了？”

文寶寶看看衣衫不整的男子，又看看顯然頭發還有些凌亂的李令月，恍然大悟，原來剛剛在林子里媾合的男女是這二人。

悄悄送了一口氣兒，她偷偷看看武欽藍兩頰的五指印，心虛地縮縮脖子，而后又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徐申，道：“他，他叫你忠昌嗎？”

徐申苦笑著點點頭，一口鮮血從口中涌出，他讓那男子扶著他站起來，走到李令月面前，卻是對著文寶寶說的：“我本叫徐申，重生后為了掩人耳目才改叫張忠昌。”說完，一把拉住太平公主的手，目光堅定地看著她，薄唇輕啟，一字一句地道，“我同意和你進宮，進宮伺候皇上。”說完，身子一軟昏倒在李令月懷里。

半個月后。

“木格，你真的要走嗎？”李令月來到武欽藍房間，見放在書桌上的包裹，凌厲的雙眸中閃過一絲不悅，“你真的喜歡上那個生魂了嗎？”她早知道徐申和文寶寶不是常人，卻也和一般生魂不一樣，只是她沒想到武欽藍竟然真的對文寶寶動情了。

武欽藍淡笑著看她：“不是喜歡，是愛。”他很肯定自己的感覺，也不想逃避，人生短短數十載，當年他沒能留住李令月，讓她成了現在的太平公主，如今，他絕對不會放開文寶寶。

李令月微愣，不解地看著他：“愛？”

武欽藍點點頭，余光一瞥，看到窗欞外躲躲藏藏的文寶寶，笑著捻起桌上的一顆瓜子朝窗口扔去。

“啊！臭渾蛋，竟然偷襲我。”文寶寶捂著腦袋站起來，對上李令月的眸子時微微愣了愣，一股明顯的殺氣從她眼中射出來，帶著毀天滅地的決絕。

一股不安的感覺瞬間蔓延全身，文寶寶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武欽藍，見他朝她伸出手，笑道：“過來，跟公主辭行。”

文寶寶不甘不愿地進屋，站在李令月面前，感覺那股殺氣更重了。

她偷眼看著笑得燦爛的武欽藍，這呆子不會沒看出來吧！太平公主怎么可能放他們走呢？

“恐怕你們走不了。”李令月冷笑一聲，十幾個黑衣死士將整個房間死死圍住，“我李令月得不到的，別人也別想得到。”

……

后記

半個月后，洛陽通往通州的棧道上，一輛慢悠悠的破馬車上擠了十幾個逃難到通州的被貶官員，其中有一男一女顯得尤為與眾不同。

男的長相俊美，可惜右面臉被大火燒毀，丑陋的疤痕像一條巨大的蜈蚣趴在他臉上。

女的頭戴面紗，偶爾輕紗撩起，露出一張清秀的小臉。

“聽說半個月前太平公主府上失了大火，燒死了好多人，若不是一個叫張忠昌的美男子從火場中救了太平公主，公主可能就要燒死了。”一個被貶發配的官員說道。

“呵呵！哪有死很多人，就兩個而已，聽說是一個公主的男寵和一個婢女私通，被公主發現了，后來放火自焚。”

……

天很藍，她倚在他懷里，聞著他發間的香氣，可惜，她在看不到他的臉了。

他說，看不到也好，這世間，總是有太多的混濁，看不見好，看不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