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漫的歷史長河中,中國的大陸文化與日本島國文化這兩種異質文化相互交流、對撞、甚至沖突,從而刺激、改變、提高了兩國人民對文化內涵的理解,但在交際實踐中仍存在固有文化思想干擾等諸多問題。本文欲通過對中日交流中文化所具有的亞位A性特征的分析,結合異文化理解的相關理論來探討其應對策略。
文化的亞位A性包括兩層涵義:所謂“亞位”,即人們在談到某段歷史或某一歷史事件時,一般總是以“政治、經濟、文化”或“經濟、政治、文化”這樣的順序加以說明,“文化”大體總處在“亞位”;所謂A性,即人們普遍承認的相對于政治、經濟的易變性,文化的作用則非一時一事,而更具恒久性;并且相對于政治、經濟的表層性,文化則具有在其背后起作用的深層性;此外,文化的作用相對于政治、經濟又具有超越性。
眾所周知,中日之間的交流早在隋唐時期就已經很頻繁了,許多日本的求學者(遣隋使、遣唐使)慕名而來,學習中國的政治、經濟、法律制度等,并把它們帶回日本,加以改造、吸收,從而創造了獨具特色的島國文明。這個時期的中日交流,顯示出文化單向性傳輸的特點,這種特點一直延續到宋、元時期。真正實現交流的大概緣自中日之間在文化上的相互訴求。中國先后掀起了四次日本研究的高潮:一為明代,蓋因抗倭;二為甲午戰后,為通過日本學習西文,即所謂“睜眼看世界”;三為抗戰時期,屬敵國研究,意在知彼以求勝;四為70年代后期開始至今,起初主要是學習日本實現現代化的經驗,重點置于經濟一面,隨后是全面研究。
世界經濟一體化迅速發展的今天,中國與日本之間在政治、經濟、文化等領域也展開了全方位的合作與交流。然而,相對于政治、經濟的表層性,文化則具有在其背后起作用的深層性特征。
戰后,隨著日本經濟實力的膨脹,使其欲在世界政治舞臺上也有所作為時,引起了東西方普遍的懷疑和警惕。可謂“尚未施展拳腳,卻先吃了一記捫心掌”。這引起了日本朝野的深刻反思,使他們意識到日本正面臨一場危機。由于日本的特殊國情,海外貿易成為日本經濟性命攸關的重要支柱。經濟自身的張力,也要求進一步拓展海外事業。而世界傳達給日本的信息卻是:再要跨前一步,你就必須重新面對這個世界。表面上看來,貿易利益的沖突、世界市場的爭奪不言而喻是惹引非議的直接導火索,但這遠非是事情的本質。日本對其伴隨經濟“奇跡”而至的嚴重挑戰,顯然精神準備不足。同樣,世界對日本巨大經濟能量的釋放,對其“特異之處”,也明顯認識不足。因此與其說這是直接利益的沖突,不如說是經濟倫理觀念——即文化理念的沖突。
近代以來,日本一直游移于東西方之間,其文化身份亦有“妾身未明”之嫌。日本在政治、經濟上實行脫亞入歐,廁身于西方集團之間。但是,歐美國家仍在文化上把它視為“異己”,因為它畢竟是一個東方國家,其文化內核與西方毫無疑問是異質的。正如經濟倫理上形象的說法:“一手拿圣經,一手拿算盤”與“一手拿論語,一手算盤”。“算盤”固然是一致,“圣經”與“論語”畢竟不同。文化的異質性所帶來的理解困難,可以說是引起摩擦的一個十分重要的根源。
在中國,人們普遍承認日本是一個善于學習、獨立自強、近代以來最早取得經濟現代化成功的東方國家。但是,近代以來日本取得成功的過程中,它給中國,給亞洲其它民族、國家帶來的是什么呢?歷史告訴我們:與它所帶來的傷害相比,它所作的貢獻可以說是無足稱道的。因道義引起的民族感情傷害的平復非一朝一夕之事。再加上復雜的國際情勢的因素,中日之間實際上仍橫亙著一道無形的精神、感情的鴻溝。此時的日本,在亞洲,猶如一名腰纏萬貫的富翁,但卻是相鄰民族的“棄兒”,再加上其在西方的遭遇,被賦予“國際孤兒”的頭銜。正與它所屬的這片孤懸海外的島嶼形影相吊,身處孤島,四顧茫然,一種浹骨澈髓的孤獨感籠罩著日本。這告訴人們——僅僅達到經濟上的高指標是遠遠不夠的,日本必須重新審視世界和自己,反省自己一些頑固的思維定式,接受它尚不熟悉的一些重要理念。此外,它還必須重新直面近鄰國家的道義訴求。只有作出歷史性的重大的戰略調整,才能打破僵局,為國際社會所容納,才能回歸在精神上、文化上被認同的東方世界,也才能求得自身更加長足的發展。所以,從本質上說:日本在經濟、政治上推行國際化,與我國推行改革開放一樣,都是一種“外在”的東西,都必須要求在本國通過對自己民族文化內質的提高來進行。勿庸置疑,文化在政治、經濟背后起作用的深層性特征凸現無遺。
隨著人類文明的高度發展,世界趨于理性化,中日之間交流也隨之更加理性與克制,這就給文化的作用提供了更加廣闊的空間。當政治、經濟磨擦時斷時續地發生的時候,人們試圖在文化領域中尋求一種超越,即尋求一種更加理想的人類不同民族、國家間和諧相處,共同繁榮的途徑。而在文化本身的交流上也要尋求一種超越,擱置爭議,加強對彼此文化的理解。站在“他者”的立場上,以一種“與人為善”的方式來謀求理解。不要拘泥于文化固有性和文化差異論的爭論,超越含有大量文化差異知識的異文化間交際出版物對異文化理解的干擾,重視兩國間文化的共通性,通過“異文化”體驗來實現和加深理解。正如享延頓在《文明的沖突》一書中所言:對內自覺致力于民族文化的自省及其素質的提高,對外大力促進民族文化間的交流,以求得相互的理解與信賴,從而達到和睦相處,共同發展的目的。
隨著世界經濟一體化的發展,多元文化的共生問題已經不容回避。鑒于中日交流中文化的這種特征,要求我們在文化觀念、教育方法、行為方式等方面都要做出調整。
首先,培養正確的異文化理解的文化觀。近年來,對異文化理解教育的關注日漸高漲。20世紀90年代以來,在關于日語和日本事情的研究論文和實踐報告中,與異文化間教育相關的內容變得越來越多,與日語教育相關的異文化教育學會的會員數也年年增加;另外,通覽日本國會國語研究所發行的《日語教育學會雜志機關雜志論文登載一覽》過去十幾年的內容,其中關于異文化理解的內容近些年也持續增多。“類型化文化教學”受到了諸多批判,人們逐漸認識到文化問題終究是持有不同文化背景的自他雙方相互理解的問題。因此,針對中日交流中的文化問題的處理,我們的視線要轉向持不同文化背景的人與人之間的相互理解,亦即轉變為異文化理解的文化定位。
其次,改革傳統的文化教育方式。傳統的文化教育方式是“以學校中心”來展開的,帶有“文化教育從屬于學校教育”的一般性認識,主張在學校“教授類型化的文化”。而在國外關注度日益高漲的異文化理解教育從最初教授類型化的文化,漸漸轉向了持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們之間的相互理解。按照終身教育學的觀點,文化教育應更加關注學校以外各種場合的學習和教育活動,即將“教育”從“學校”有計劃、有組織、有系統的(正式的)行為這樣統一固定的觀念中解放出來。另外,要擺脫“近代教育價值”觀的束縛。要通過“非學校化社會”教育來實施文化教學。
再次,建立“異文化”體驗的機制。向來的學校教育價值觀中,興趣、娛樂、休閑等被視為同“文化學習”異質的東西,但在文化交流中,這些都是重要的研究對象和主題。其中包含了帶有明確限定的教育目的,并伴有一定程度的組織性的非正規活動,基本上屬于非正式活動的范疇。異文化習得正是在“異文化接觸”中逐步形成的,促進非正式文化學習過程實現的機制在于形成性機能。下面以“旅行”為例對“異文化”體驗機制略作考察。
人們在外出旅行時的動機是各種各樣的,其規模、形式也各不相同。但是,從旅行經歷中獲得“文化習得”這一點上,卻有著許多共通點。比如說,作為“旅行”的形成要素,包括:脫離日常活動空間;發生地點位置的移動;接觸未曾接觸過的“視界”和文化風土;用五官感受理解不同文化;通過活動接觸新的價值體系等等。其中對形成性機能起作用的,比如說通過前兩個要素,脫離自己的日常活動空間,再來審視自身認識構成所依托的社會文化背景。通過后兩個要素找到和自己所歸屬社會文化的體驗性差異,通過視覺、聽覺、味覺、觸覺最大限度地感受這種差異,從而從心底里接受當地所依托的“價值體系”。
異文化接觸中的“文化體驗”包括“接觸異文化”、“體味異文化”和“欣賞異文化”三個階段。“接觸異文化”并不是單純的觀光或者是接觸“新鮮的東西”,它要達到一個心情轉換和滿足單純好奇心的水平階段;“體味異文化”則是通過五官來感受差異的多面性,是通過各種接觸,磨礪“自我感性”的階段;“欣賞異文化”則是通過持續集中的活動從總體上接受并理解差異背景中所隱含的價值體系的階段,反省自我文化基礎和文化認同的階段。只有這樣一種文化體驗機制建立起來了,才有異文化理解真正“共感”達成的基礎。
最后,尊重中日交流文化的亞位A性特征,促進文化多元共生。由于文化具有的恒久性、深層性、超越性等亞位A性特征,用政治、經濟的觀點來看待文化是不恰當的。我們既不要陷入“文化差異論”的泥潭,也不要回避差異的存在。相反,在交際中我們要關注:第一,當事人的感性與他者或“異質文化”究竟有多大差異?與他者的“異”相比,“同”更能為行為者及其周圍的人帶來心理上的安全感。當行為者覺得這種“變化”和“差異”令人不舒服,就會增加壓力從而難以接受。相反,當他們覺得這種“變化”和“差異”令人“心情愉快”而欣然接受時,這才有了成為知性刺激和擴大視野機會的積極作用,從而由好奇心轉變為對目標的興趣關注。第二,要創造將兩種文化視作是“差異對等”文化的共同前提。避免像“自我文化中心主義者”那樣以自己的尺度來觀察自文化和他文化,用自己的尺度來衡量“孰優孰劣”、“孰是孰非”,而要用自己的五官,以一種欣賞的姿態來增加對異質文化本質的切身感受,促進文化的多元共生。
跨文化交際中,我們會運用到認識變容學習理論。變容理論認為,當我們接觸到與已經形成的認識構成無法對應的人、事、價值觀時,通常會反省自我認識構成。這種認識構成是人們在對日常生活中新出現的事情進行對應判斷時,經常參照的一個“準標準”。這種反省產生認識變化,即對原先認識構成加以否定、解體,在錯誤嘗試中構建新的認識構成,認識變化又誘發行動變化,這就是變容理論。人類就是在這種反復的變化經歷中,逐步走向成熟的。跨文化交際是自身“新接觸事件”的連續,經常會出現與我們認識構成中無法對應的情形,“文化休克”就是典型例子。我們期待在異文化接觸理論的觀照下會有更加豐富的異文化接觸和文化多元共生。
中日兩國是歷史恩怨甚深的東亞鄰國,文化的交流亦帶有這種特征。“渡盡卻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表達的是一種美好愿望,而它的真正實現,不僅需要政治等方面的共同努力,在文化一面,也需要深刻的自省和對彼此文化的更好理解。這不僅有助于雙方正確認識、對待歷史,對兩國關系的未來,也是極具意義的。中日文化之間雙向、平等、深入的交流已經也必將繼續起到促進作用。
然而人們在對中日交流給予一定的積極評價的同時,也表現出相當大的憂慮,這主要是認為日本所謂的國際化,不過是以強大的經濟力量作后盾,即便其在文化上所做的種種努力(如對中國的日本研究、教育人才的培養、日本研究資料、設國際交流基金等等)也包涵有強烈的政治意圖。所以,我們在審視中日文化交流時應有一種歷史和時代的把握。從歷史有其延伸性的觀點,我們對日本國際化存在的某些消極面應保持一種警覺;而從時代發展變化的觀點,對日本為適應這種發展變化,通過加強交流,致力于民族文化內質向更好的方向改變,致力于通過文化的交流達到民族間的真正理解及相互信賴等所做的一切努力,我們應表示真誠的歡迎和給予積極的評價。
注:該文系2010年江西省教育廳教學改革基金項目“外語+專業開放式復合型人才培養創新研究”(JXJG-10-11-20)、贛南師范學院2009年校級教改重點課題“日語+專業復合型人才培養模式創新研究”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何明清,贛南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