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9年甲骨文的出土,被學術界稱為清末四大發現之一,是中國傳統學術向現代學術轉變的意外契機。此后,陸續有一大批古文字學者對甲骨文進行搜集、整理、著錄、研究,經過幾代人的努力,甲骨文就以它本身所特具的歷史文化價值一躍而成為世界范圍的顯學。
唐蘭先生是繼孫詒讓、羅振玉、王國維、郭沫若等人之后研究甲骨文成就較高的學者之一。唐蘭(1901-1979),號立廠,浙江秀水人,早年學醫,對傳統小學即有濃厚的興趣,曾精研《說文》《爾雅》等,曾作過《說文注》四卷,又熟稔《詩經》《尚書》等,為他的古文字研究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他學識淵博,經學、文學、史學、金石考古、文字、訓詁多有涉足。在這諸多領域中,其致力最久、貢獻最大的還是古文字學。
在古文字學領域,唐蘭主要致力于甲骨文、金文,贏得后世“對出土重要青銅器的銘文考釋和斷代作出了卓越貢獻”的美譽[3]。在甲骨文字的研究方面,他著有《殷墟文字記》和《天壤閣甲骨文存》《殷墟文字綜述》(未發表)等專著及多篇論文,在文字的釋讀和研究方法等方面做出了貢獻,其中《殷墟文字記》被陳夢家先生稱為“建設性的論著”。據陳夢家《殷墟卜辭綜述》說,由唐氏釋定之字在一百左右。唐蘭先生善于利用古文字研究的新成果來改造傳統文字學,為文字學注入了新的理論和新的材料,并把當時一些行之有效的方法上升到理論來總結研究,寫出了《古文字學導論》和《中國文字學》等通論性著作,其中《古文字學導論》被稱為是空前的,在今天仍是很有用的。
作為一名卓越的古文字學家,唐蘭的成就絕不限于甲骨文考釋,他獨有的貢獻是長于理論建設,而古文字學學科的確立,又是傳統小學現代化、精密化的必然結果,是與舊金石學決裂,走向獨立研究的重要標志。在這方面,唐蘭的貢獻是同時代的同行所不可比的。
第一,唐蘭對甲骨文考釋的特點與貢獻。甲骨文研究到唐蘭時代,可以說前期必要的研究均已結束,常見的、關鍵的字均已被破譯,二重證據法也已建立,甲骨學與史學的研究也已開始。因而再向前推進的每一步都是很艱難的。唐蘭處在這樣一個歷史關頭,他一方面在致力于甲骨文研究的基本工作——考釋,同時致力于考釋方法的整理和對文字結構的理性思考。這二者的有機結合,形成了他自己的特色。
唐蘭把甲骨文字放在一個深廣的歷史文化背景上,進行多角度的綜合思考,運用多種相關知識來研究甲骨文。古代社會有著自己獨特的文化,其中有許多早已淹沒在歷史的塵埃中,而它們卻或多或少地積淀在某些古文字的字形里。有許多甲骨文就從不同角度反映了當時那一時代的歷史,考釋這部分古文字時,需要將其放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中去,這樣不僅有助于作出準確的判斷,而且還能揭示出甲骨文中所蘊含的豐富的歷史內容。唐蘭成功地運用古代文獻資料來研究甲骨文,將二者進行比較,使古代文獻資料和甲骨文字相互印證。
同一字在不同時期的字形不是彼此隔絕的,而是既相互區別,又相互聯系的,同時也具有先后繼承的關系。唐蘭在考釋甲骨文的時候常常把甲骨文與金文、小篆等多種古文字相對照:通過考證金文的偏旁、單字來考證甲骨文的偏旁、單字;通過甲骨文與《說文》的比較,來隸定甲骨文的字形,確定甲骨文字義;通過甲骨文與《說文》的比較,指出《說文》釋讀的不足,批評乃至否定許說;通過甲骨文形體與其他古文字形體進行比較,來確定甲骨文單字,等等。這也體現出他的文字發展觀。
卜辭中有不少疑難的字,學者們眾說紛紜,不易釋讀。唐蘭利用自己所總結的方法,對一些疑難字作出了精辟的考釋,如“秋”、“春”等字已被公認為不刊之論。
第二,唐蘭對甲骨文考釋方法的貢獻。百年來,隨著甲骨文及其他古文字材料的大量出土,隨著古文字學的發展,考釋甲骨文的方法朝著越來越科學、越系統的方向發展。唐蘭既從事甲骨文考釋,不斷豐富經驗,又注意借鑒前代與同時代的研究方法,使他最終能夠在創建古文字學基本理論的同時也總結出較為系統的古文字考釋方法,對古文字學學科的建設與發展作出了重要的歷史貢獻。
可以說甲骨文字考釋方法的系統化、科學化是從唐蘭開始的。他在《古文字學導論》中首次總結了古文字考釋的四種基本方法,即對照法、推勘法、偏旁分析法和歷史考證法。這四種方法不是孤立的,在考釋中是綜合地被運用的。
文字的基本特征是以形表義,漢字是一種衍形文字,因而古今文字在形體上必然有著密切的聯系。以形體為線索,追蹤其流變,就能釋讀一批古文字,這是基本常識。所以唐蘭非常注重形體的研究,認為形體研究應該成為獨立的科學,認清字形,是學者最須注意的,例如形體筆畫,沒有弄清,一切研究,便無從下手。
推勘法包括內部推勘和外部比較。所謂內部推勘,是從古文字自身文例中分析其語句、結構特點,據此由已知求未知。所謂外部比較,也稱外部求證,即從與古文字時代相近、內容相關的文獻中取得平行的證明。這兩種方法的建立,都是立足于語言文字自身有其特定的存在、使用規律,遵循其規律,也可釋讀一些古文字。它雖然不是從字形出發,但也可以做成“鐵案”。
形體分析是考釋文字最基本的方法,也是最傳統的方法。由于甲骨文是表意文字體系,它的結構方式主要是象形、會意、形聲,抓住這個特點,因形求義,就可以考釋出不少的古文字。其中通過文字構成偏旁的分析來考釋文字更是人們所常用的方法。這種方法可以追溯到先秦典籍里,如“止戈為武”、“皿蟲為蠱”等,這些解釋雖然不是以分析文字結構為目的的,但這也是在通過文字形體偏旁的拆分整合分析說明字的意義。從文字學的角度來看,這種偏旁分析法是許慎在《說文解字》所常用的。在《說文解字》中,許慎已經采用這種偏旁分析的方法來說明字體,分析字形結構,解釋字義。清末學者孫詒讓在考釋甲骨文、金文時較為科學的運用了這種方法。后來由唐蘭第一個明確提倡運用偏旁分析法來考釋群字,他指出這種方法最大的效驗是我們只要認識一個偏旁,就可以認識很多的字。
唐蘭提出,我們所見的古文字材料,有千余年的歷史,不獨早期的形式和晚期的形式中間的差異是很大的,就是同一時期的文字,也因發生遲早的不同而有許多的差異。文字是活的、不斷地在演變著,所以我們要研究文字務必要研究它的發生和演變。我們精確地分析文字的偏旁,再分析后還不能認識或者有疑問的時候,就要去追尋它的歷史。偏旁分析法研究橫的部分,歷史考證法研究縱的部分,這兩種方法是古文字研究里地最重要部分,而歷史考證法尤其重要。因此,為了能識別更多的甲骨文,就需要我們系統地考察文字形體的演化并研究其規律。
作為一個卓越的古文字學家,唐蘭的成就雖不能與孫、羅、王等前輩相比,但他無疑是同時代的佼佼者。他的成就的取得也非偶然。從大背景上看,西學東漸,傳統小學正向現代語言學轉軌。唐氏站在了時代的前列,接收了現代語言學理論,使他的研究能與時代接軌。他的弟子朱德熙這樣講過,立廠先生受的是傳統教育,可是他完全沒有舊時學者那種狹隘、保守的氣味。從先生的著述以及他的治學方法里可以看出,他思想開明,而且富有近代科學精神,他在學術上有那么高的成就恐怕跟這一點也有密切的關系。從古文字研究背景上看,甲骨文的發現、甲骨學的崛起已有幾十年,有了相當的積累。唐氏正處于承上啟下的關鍵時期,他既繼承前代的良好學風和研求精神,又能與時俱進,開拓創新,所以他能做出超常貢獻。
(作者簡介:婁博,河北科技大學講師,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