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宗師布羅代爾在經歷年鑒派史學傳承與衍變的同時, 以獨特的歷史時間觀構筑了其向往的史學大廈。人類社會歷史發展的時間有多種多樣的量度嗎?歷史學的時間觀具有層次與多元性嗎?對這些問題,布羅代爾以長時段理論給了我們不同于傳統史學的回答。長時段概念的提出,真正奠定了年鑒派創始人費弗爾和布洛赫開創的總體史研究的基礎,因為正是通過這一理論,歷史研究擴大了領域,它溝通了歷史學和社會科學的橋梁。“長時段是社會科學在整個時間長河中共同從事觀察和思考的最有用的河道”。長時段理論也引起了傳統歷史認識論和方法論的重大變革。《菲利普二世時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被視為布羅代爾的結構史學和歷史時間的三分法在歷史編纂學的實踐,布羅代爾的提拔人,年鑒學派的創始人費希爾曾經給這本書以高度評價。他說“這本書為我們開辟了新的視野,它在某種意義上是革命性的。
一、長時段理論的主要內容
“結構”與“時間”構成了”長時段“理論的基本內容。“結構”在長時段中居于首要地位,布羅代爾認為長時段是各種結構和結構群的穩定和很少變動的歷史。結構本身就是一種長時段歷史現象,它們規定和制約著歷史,人們也只有在結構的深層因素中才能把握和解釋一切歷史現象,結構是指社會上現實和群眾之間形成的一種有機的、嚴密的和相當固定的關系。對歷史學家來說,結構無疑是建筑構件,但更是十分耐久的實在”。布羅代爾認為,結構本身就是一種長時段歷史現象,它們規定和制約著歷史,人們也只有在歷史進程的深層因素—各種結構中,才能把握和解釋一切歷史現象。布羅代爾指出,正是這種蘊藏在市場經濟底層的人們最基本最普通的日常生活的結構,限制了社會表層各種經濟活動的可能范圍,而在15至18世紀,這些由人們衣食住行各方面的細節與雜事構成的限制,又是幾乎沒有任何改變的。復雜事反復發生,經多次反復而取得一般性,甚至變成結構。它侵入社會的各個層次,在世代相傳的生存方式和行為方式上刻下印記”。在長時段的歷史現象形成的結構中,人們也可以認識到事件之反復發生的節奏或周期,特別是經濟生活的周期,也就是說,中時段—事態也是需要在結構中說明的。
長時段的理論中的另一個重要概念是“時間”,布羅代爾認為歷史就是一個時間的概念。時間是歷史學家觀察社會的尺度, 它不僅決定了過去的性質,而且構成了現實生活中的結構。布羅代爾指出,應該用三種不同的時間來量度三種不同的歷史。短時段—事件只是猶如報刊記者報導的“驚人的新聞”,它們雖然在特定地域空間短時期變化迅猛,并對人類社會造成暫時影響,但實際上,它們只是深層海浪在表層掀起的浪花與塵埃而已,對歷史不起重大作用。經濟社會史適用于研究歷史“局勢”,即特定空間變化速度較慢,而對人類群體及其歷史具有一定作用“周期性波動”,長時段—地理時間可以說是布羅代爾的首創,因為無論是以往歷史研究中所使用的個體時間還是社會時間,都缺少對長時段歷史現象的深入全面研究,所以它意味著一個新的歷史時間觀點的產生。對歷史學家來說,接受長時段意味著改變作風、立場和思想方法,用新的觀點去認識社會。他們要熟悉的時間是一種緩慢地流逝、有時接近靜止的時間。在這個層次上——不是別的層次——脫離嚴格的歷史時間,以新的眼光和帶著新的問題從歷史時間的大門出入便成為合理合法的了”。總之,長時段理論的多元歷史觀,使總體史增加了歷史層次上的立體感,歷史總體的研究對象從而也可以在不同的時間觀中得到更加深刻地說明,而且,通過長時段的時間概念,歷史和其它社會科學也找到了共同對話的基點。歷史的今天是昨天的歷史的延續,“每一件‘時事’包含著不同的原始運動和不同的節奏,今天的時間既始于昨天和前天,又始于遙遠的過去”。短時段與長時段雖然存在著尖銳的、深刻地矛盾,但布羅代爾卻認為它們之間是應該相互轉換、相互解釋的“事件”,要在長時段的歷史時間中找到淵源,長時段也限制著個人活動的空間。“如果沙漏計時器能朝兩個方向倒轉——從事件到結構,再從結構到模式回到事件——就更符合我的見解。”當然,無論布羅代爾如何區分歷史和歷史時間,其多元歷史時間觀最為強調的還是長時段。他認為一切歷史都要以長時段作為基礎和轉換,認為正是從這一個一半處于靜止的狀態的深層出發, 歷史時間才裂化產生了成千上萬個層次的。
二、“長時段”理論存在的問題
“長時段”理論的形成具有多種理論來源。文藝復興后期起, 法國史學理論界對地理環境與人類社會發展關系關注的傳統,早期年鑒學派“總體史”觀對政治史研究的突破、1932年亨利.貝爾和費弗爾提出的歷史因果關系“偶然、必然和邏輯”分類法、列維.斯特勞斯的“結構主義”以及“馬克思主義”都影響了“長時段”理論的產生。源出多頭,問題難免,“長時段”理論在得到褒揚的同時也受到了諸多批評。這里,把它們歸納為以下幾點。
第一:雖然布羅代爾的時段理論分為三個層次,并堅持從長、中、短時段出發綜合考察歷史,堅持總體分析,但他對長時段的偏愛尤為突顯。他一直強調“在我們看來,長時段是社會科學整個時間長河中共同從事觀察和思考的最有用的河道,但愿我們的鄰居們在思考社會現象時能把他們的觀察和研究納入這條軌道。忽視短時段的事件史和當代史研究。長時段主要以中世紀和早期歷史作為研究對象,它很少涉及傳統史學所關注的政治事件,而對近現代史的研究尤其缺乏。
第二:割裂總體史,或者說沒有真正闡明三種歷史時間及其代表的結構、局勢、事件三者之間的辯證關系。布羅代爾雖然認為三種時段是應該辯證地聯系在一起、相互解說的,并且他也做出過零星的理論闡述,但事實是他在總體史的名義下,卻割裂了歷史。總體史好像被他分成互不相干的三塊,缺少聯系與統一,如“《地中海與菲力普二世時期的地中海》一書中的三個部分就似乎是互不相干、割裂開來的。人們看不出總體與局部之間的有機聯系,特別是第三部分——政治史與第一部分之間的關系,它同傳統史的區別。”
第三:認為它缺乏完整的、詳實的理論體系,也沒有總結出規律與法則。長時段理論與其說是理論,不如說是一種研究手段和方法,而它對總結歷史規律的忽視,也導致歷史研究的不完整。盡管如此,我們也不得不承認新史學的代表人物勒高夫下述觀點的正確性:“理論不但不是教條,而是歷史學家從事研究的立足點; 他們應該意識到自己的立場,并有公開告訴別人的責任。我尤其希望,歷史學家自己要避免用僵硬的理論體系去解釋歷史,但也要承認史學體系的存在,并要擔負起分析這些體系的結構和演變的責任”。
第四:重視長時段有地理環境決定論的傾向。布羅代爾的長時段理論把自然、生態、物質、文明和社會心態的長時段歷史放在歷史的最深層次,認為它對歷史的發展起著決定作用。這樣,他的史學模式雖然以“地理歷史結構主義”顯示與地理環境決定論的區別,而且盡管他否認自己的地理歷史論與孟德斯鳩的《論法的精神》中的地理環境理論有共同特征,但我們還是可以看到他極端強調長時段——地理時間在地理、氣候對人類社會決定作用傾向的。結果在布羅代爾那里,個人的主觀能動性在環境的限制下,就往往顯得無能為力。
三、結語:理論意義—價值與局限
布羅代爾的“長時段”理論從理論的高度給予了時間因素以足夠的重視,使人們在歷史的長河中,在尋求歷史規律的長久艱途中找到了領航的長明燈,它最大的理論貢獻在于為時間框架在史學實踐中的應用尋找到了堅實的理論依據而它對空間框架的涉及,又為歷史哲學的發展完善注入了積極的因素,使時空框架最終得以成型。同時,對方法論的指導同樣顯示了長時段理論的巨大價值—對三時段的劃分無疑彰顯了其建設性的作用。當然,不足在所難免,布羅代爾“長時段”理論的史學實踐就為我們敲響了正確的看待“中”、“短”時段歷史研究的警鐘。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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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雅克·勒高夫.《新史學》.轉引顧良譯:《史學理論》.1987年第1期,第54、57頁.
[9]雅克·勒高夫.《新史學》.轉引顧良譯:《史學理論》,1987年第1期,第59頁
作者簡介:
劉美霞(1986—),女,山西忻州人,陜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世界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