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與《紅樓夢》

一一生酷愛《紅樓夢》

毛澤東一生酷愛《紅樓夢》。他從青年時期就閱讀《紅樓夢》，不論是在戰火紛飛的戰爭時期，還是在如火如荼的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只要一有空閑，都研讀《紅樓夢》，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老而彌堅，愈發產生研究《紅樓夢》的興趣，又研讀了大量的研究文章，寫下不少極有研究價值的批語和閱讀記號。

毛澤東一生閱讀《紅樓夢》，大致可分為三個時期：

（一）青年時期

毛澤東在湖南第一師范讀書時就讀《紅樓夢》，并且在讀書批語里，引用過前人對《紅樓夢》關于“意淫”的說法。

（二）井岡山時期和延安時期

1928年在井岡山期間，毛澤東讀《紅樓夢》，還同賀子珍討論林黛玉的性格。王行娟在《賀子珍的路》中寫道：

在井岡山寒冷的冬夜，有時毛澤東寫累了便放下筆，同賀子珍海闊天空地談論起來。談論中，他們之間也會發生一些爭論。有一次，賀子珍談起喜歡讀《三國演義》、《水滸》，不喜歡《紅樓夢》。她說：“《紅樓夢》里盡是談情說愛，軟綿綿的，沒有意思。”

毛澤東一聽，就反駁她說：“你這個評價不公正，這是一本難得的好書哩！《紅樓夢》里寫了兩派，一派好，一派不好。賈母、王熙鳳、賈政，這是一派，是不好的；賈寶玉、林黛玉、丫環，這是一派，是好的。《紅樓夢》寫了兩派的斗爭。我看你一定沒有仔細讀這本書，你要重讀一遍。”

他們就這樣談著談著，不覺東方已經發白，迎來了又一個黎明。

1936年，馮雪峰從陜北被中央派回到上海，曾經和胡風談過這樣一件事：

毛主席愛看《紅樓夢》，長征中書丟光了（當是馬列主義以外的書），只保留著一部《紅樓夢》；閑談中說過“賈寶玉是近代史上第一個大革命家”。

1938年4月28日，他在延安“魯藝”的演講中就提出：《紅樓夢》是一部好書，現在許多人鄙視這部書，以為它寫的是一些哥哥妹妹的事情，其實它有極豐富的社會史料。

1938年10月，在延安召開中共六屆六中全會期間，毛澤東開玩笑地對賀龍和徐海東兩位將軍說：“中國有三部小說，《三國演義》、《水滸傳》、《紅樓夢》，誰不看完這三部小說，誰就不算中國人。”徐海東老實回答：“沒看過《紅樓夢》。”毛澤東笑著說：“那，你算半個中國人。”這雖然是一種玩笑和幽默，但從中我們可以看到毛澤東對《紅樓夢》的高度評價。

曾任中共上海市委文教書記的石西民保存過毛澤東在延安時期批注過的《紅樓夢》。

在延安時，毛澤東一次與身邊的同志談讀《紅樓夢》時，說：

還是要看《紅樓夢》啊！那里寫貪官污吏，寫皇帝王爺，寫了大小地主和平民奴隸。大地主是從小地主冒出來的，麻雀雖小五臟倶全。看了這本書就懂了什么是地主階級，什么是封建社會，就會明白為什么要推翻它！

（三）建國以后

建國以后，毛澤東圈讀《紅樓夢》更是興濃趣雅，據逄先知等提供的材料，他和徐中遠整理毛澤東故居藏書，就知道毛澤東藏有不同版本的線裝本《紅樓夢》就有20種之多。這20種《紅樓夢》是：

《增評補圖石頭記》（木刻大字本）4函32冊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影印本）1函8冊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6回本）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1函8冊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80回本）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1函8冊

《乾隆抄本百廿回紅樓夢稿》中華書局1963年版1－12冊

《戚蓼生序本石頭記》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年版2函20冊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文學古籍刊行社1955年版1函8冊

《原本紅樓夢》有正書局版

《紅樓夢》道光壬辰版1－24冊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上、下冊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乾隆甲戌16回本）中華書局 1962年版1－4冊

《乾隆甲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胡適評）1961年版1－2冊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俞平伯評）中華書局1962年版1－4冊

《全圖增評石頭記》上海求志齋光緒戊申年版1－16冊

《原本全圖紅樓夢》1－16冊

《繪圖評注石頭記》（王希廉評）道光壬辰版1－2冊

《乾隆甲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臺灣中央印刷廠影印）1－2冊

《增評補圖石頭記》商務印書館1934年版1－6冊

《增評補圖石頭記》道光壬辰年版1－16冊

《增評補圖石頭記》光緒戊戌年上海石印1－16冊

還有新中國建立之后，國內有關出版社出版的各種平裝本《紅樓夢》。

以上的統計，還是很不完全的。這些不同線裝版本《紅樓夢》，差不多都擺在中南海游泳池住地會客廳里。游泳池住地臥室里還擺放兩種：一種是《脂硯齋重評石頭記》（1－8冊）本，一種是《增評補圖石頭記》（1－32冊）本。這兩種，他都有圈劃。徐中遠說：“我看到，放在游泳池住地會客廳里和臥室里的多種不同版本的《紅樓夢》，有的是用黑鉛筆作了密密麻麻的圈劃，有的還打開放著，有的折疊起一個角，有的還夾有紙條。這些都可以說明，晚年的毛澤東還在一遍又一遍地閱讀《紅樓夢》。”

可以說毛澤東一生酷愛《紅樓夢》。他所藏的各種版本，遠勝于許多紅學家和教授。他讀《紅樓夢》，讀出新的境界、新的方法。

1954年毛澤東在杭州休息時，起床之后、入睡之前，飯前或飯后，常到住地附近去爬山，他老人家游興很高，一邊爬山一邊與陪同在身邊的同志談笑風生。他對攝影師侯波說：“你現在看什么書啊？侯波說：“《紅樓夢》。”侯波當時很年輕，她的話音一落，毛澤東便接著問：“看得懂嗎？”侯波答道：“看故事唄。”毛澤東對侯波的回答沒有直接表示肯定和否定，而是說：“你要看五遍才有發言權。”侯波回答說：“我一遍還沒看完哪。“一遍沒看完也沒關系”，毛澤東看了看身邊其他的同志，又接著說：“那樣的社會，那樣的家庭，你們沒看過，只能看看故事。”把《紅樓夢》當作故事看，這是小說閱讀的初淺層次。毛澤東強調“當作歷史看”，他認為：《紅樓夢》寫的是很精細的社會歷史。

他自己不止一次地說過：“《紅樓夢》我至少讀了五遍。”其實他讀了不止五遍，到底讀了多少遍，誰也講不清楚。他一遍又一遍地反復閱讀，書中的主要內容，從場面描寫到人物對話，從情節到結構，甚至一些詩句警語，例如賈璉從尤二姐那里回去的時候，說“跨馬認鐙而去”的話，他都記得很熟，常常脫口而出，自如引用。

毛澤東自己說：開始當故事讀，后來當歷史讀。1965年他對王海容說：“你要不讀一點《紅樓夢》，你怎么知道什么叫封建社會？”把小說當歷史讀，是“六經皆史”的繼承和發展，把《紅樓夢》視為“頂好的社會政治小說”，是“六經注我”的繼承和發展，這既是閱讀的方法論，又是閱讀的新境界。

毛澤東閱讀《紅樓夢》時的另一個特點是聯系實際。1951年秋，他在接見到北京的教育界人士時說：“你們辦學校應該注意一個問題，就是要重視學生的體育鍛煉。……大家不是讀過《紅樓夢》嗎？《紅樓夢》中有兩個主角，我看都不太高明。賈寶玉是闊家公子，飲食起居都要丫頭照料，自己不肯動手；林黛玉多愁善感，最愛哭泣，只能住在大觀園的瀟湘館中，吐血、鬧肺病。這樣的人，怎么能革命呢？你們辦學校，不要把我們的青年培養成賈寶玉、林黛玉式的人。我們不需要這樣的青年。我們需要堅強的青年——身體和意志都堅強的青年。”

20世紀50年代初“三反”時，毛澤東常用“賈政做官”的故事來教育共產黨員干部警惕受人包圍。

毛澤東閱讀《紅樓夢》，聯系現實斗爭故事很多，不勝枚舉。從傳統中國文化角度看，這是一種“六經注我”和“我注六經”相互結合的運用和發展，用新時代的語言說，這叫做理論聯系實際，為現實斗爭服務。這是政治家的讀書特點。他一生論述《紅樓夢》很多，其總的特點就是如此。下面讓我們系統而扼要的考察一下他關于《紅樓夢》的經典論述。

二關于《紅樓夢》的經典論述

毛澤東一生酷愛《紅樓夢》，至少讀了五遍（一說讀了十幾遍），對于《紅樓夢》許多故事耳熟能詳，隨時引用。從1954年l0月16日給中共中央政治局的同志寫《關于〈紅樓夢〉研究問題的信》起，到1976年在不同的場合，或寫文章，或講話、談話，一共講了20次。毛澤東關于《紅樓夢》論述的內容，按時間順序排列是這樣：

一、1954年10月16日寫了《關于〈紅摟夢〉研究的信》（此信于1976年5月27日在《人民日報》上公開發表）。

二、1956年4月25日，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發表《論十大關系》講話，在“中國和外國的關系”中，他說：

我國過去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不是帝國主義，歷來受人欺負。工農業不發達，科學技術水平低，除了地大物博，人口眾多，歷史悠久，以及文學上有部《紅樓夢》等等以外，很多地方不如人家，驕傲不起來。

三、1956年11月15 日，在中共八屆二中全會上，他說：

現在再搞大民主，我也贊成。你們怕群眾上街，我不怕，來他幾十萬也不怕。“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這是古人有言，其人叫王熙風，又名鳳姐兒，就是她說的。

四、1957年3月1日，在最高國務會議上，毛澤東在結束語中，用王熙鳳對劉姥姥說的“大有大的難處”，說明大國的事情并不那么好辦。

五、1957年3月12日，在中國共產黨全國宣傳工作會議上的講話，再次說：

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是無所畏懼的……“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我們在為社會主義共產主義而斗爭的時候，必須有這種大無畏的精神。

“舍得（按：各本作‘拼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此語見于《紅樓夢》第六十八回《苦尤娘賺入大觀園 酸鳳姐大鬧寧國府》，這是王熙鳳對賈珍的妻子尤氏說的話。

六、1957年7月1日，在為《人民日報》撰寫的社論《文匯報的資產階級方向應當批判》中，毛澤東引用《紅樓夢》第八十二回中林黛玉的話，“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之后，加了一句“在路線問題上沒有調和的余地。”

七、l957年11月2日應蘇共中央和部長會議邀請，毛澤東率領中國代表團參加十月社會主義革命四十周年慶典，并出席社會主義國家共產黨和工人黨代表會議（即莫斯科會議）。11月17日，毛澤東在莫斯科大學會見中國留學生和實習生，他在講話中說到：蘇州姑娘林黛玉說過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八、1958年3月，在中共中央成都會議上，毛澤東用《紅樓夢》第二十六回中小紅說的“千里搭長棚，沒有個不散的筵席”，來說明聚散的辯證法和“沒有一件事不是相互轉化的”。

九、1958年8月，毛澤東審閱陸定一文章《教育必須與生產勞動相結合》時，加寫了一段話，其中有一句是：“關漢卿、施耐庵、吳承恩、曹雪芹的民主文學……談到中國教育史，應當提到他們。”

十、1959年12月到1960年2月，毛澤東讀蘇聯《政治經濟學》教科書（社會主義部分），他在談話時說：

我國很早以前就有土地買賣。《紅樓夢》里有這樣的話：“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在篷窗上。”這段話說明了在封建社會里，社會關系的興衰變化，家族的瓦解和崩潰。這種變化造成了土地所有權的不斷轉移，也助長了農民留戀土地的心理。

我國家長制度的不能鞏固是早已開始了。《紅樓夢》中就可以看出家長制度是在不斷分裂中。賈璉是賈赦的兒子，不聽賈赦的話。王夫人把鳳姐籠絡過去，可是鳳姐想辦法來積攢自己的私房。榮國府的最高家長是賈母，可是賈赦、賈政各人又有各人的打算。

十一、1961年12月20日，在中央政治局常委和各大區第一書記會議上，他說：《紅樓夢》寫的是很精細的社會歷史。《金瓶梅》是《紅樓夢》的祖宗，沒有《金瓶梅》就寫不出《紅樓夢》。但是《金瓶梅》的作者不尊重女性，《紅樓夢》、《聊齋志異》是尊重女性的。賈寶玉是同情被壓迫的丫環的。

十二、1962年1月，在擴大的中央工作會議（即七千人大會）上，毛澤東說：

17世紀是什么時代呢？那是中國的明朝末年和清朝初年。再過一個世紀，到18世紀上半期，就是清朝乾隆時代，《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就生活在那個時代，就是產生賈寶玉這種不滿意封建制度的小說人物的時代。乾隆時代，中國已經有了一些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萌芽，但是還是封建社會。這就是出現大觀園里那一群小說人物的社會背景。

十三、1962年8月，在中央工作會議核心小組會上，毛澤東說：《金瓶梅》沒有傳開，只是因為它的淫穢，主要是它只暴露黑暗，雖然寫得不錯，但人們不愛看。《紅樓夢》就不同，寫得有點希望么。

十四、1963年5月2日至12日。在杭州召集部分政治局委員和大區書記參加的小型會議上，毛澤東說：《紅樓夢》第二回上，冷子興講賈府“安富尊榮者盡多，運籌謀畫者無一”，講得太過。探春也當過家，不過她是代理。但是賈家也就是那么垮下來的。

十五、1964年8月，毛澤東關于坂田文章的談話中指出：曹雪芹寫《紅樓夢》還是想“補天”，想補封建制度的“天”。但是《紅樓夢》里寫的卻是封建家族的衰落。可以說曹雪芹的世界觀和他的創作發生矛盾。

十六、1964年8月18日，在北戴河，毛澤東找幾個哲學工作者和吳江、邵鐵真、龔育之等人談話，他說：

《紅樓夢》我至少讀了五遍。……什么人都不注意《紅樓夢》的第四回，那是個總綱，還有《冷子興演說榮國府》，《好了歌》和注。第四回《葫蘆僧亂判葫蘆案》，講護官符，提到四大家族：“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豐年好大雪（薛），珍珠如土金如鐵。”《紅樓夢》寫四大家族，階級斗爭激烈，幾十條人命。統治者二十幾人（有人算了說是33人），其他都是奴隸，三百多個，鴛鴦、司棋、尤二姐、尤三姐等等。講歷史不拿階級斗爭觀點講，就講不通。《紅樓夢》寫出二百多年了，研究紅學的到現在還沒有搞清楚，可見問題之難。有俞平伯、王昆侖，都是專家。何其芳也寫了個序，又出了個吳世昌。這是新紅學，老的不算。蔡元培對《紅樓夢》的觀點是不對的，胡適的看法比較對一點。

十七、1965年，毛澤東對王海容說：你要不讀一點《紅樓夢》，你怎么知道什么叫封建社會？

十八、1976年，毛澤東對護士孟錦云說：王熙鳳是當內務部長的材料，她有戰略頭腦。王熙鳳處理尤二姐“事件”，真是有理、有力、有節喲。王熙鳳善使兩把殺人不見血的飛刀。她把賈瑞弄得死而無怨，至死不悟。

十九、毛澤東還把《紅樓夢》與《紅與黑》相比較，他說：真是無巧不成書，兩部書的第一個字都是“紅”，可見東西方都有“紅學”。

此外，毛澤東有一次談到干部問題時，也談到了《紅樓夢》中的裙帶關系。

毛澤東對《紅樓夢》的論述可能不止這一些，限于條件，目前，我們只知道這些。這些經典性論述，發前人之未發，言前賢之未言，值得進一步發掘整理，深入研究。

三兩次社會“革命”與《紅樓夢》

毛澤東關于《紅樓夢》的論述對我國文化界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這突出地表現在1954年《紅樓夢研究》的批判中和1966年開始的“文化大革命”中。

先說1954年的第一場社會運動。

1954年10月16日毛澤東寫了《關于〈紅樓夢〉研究問題的信》：

駁俞平伯的兩篇文章附上，請一閱。這是30多年以來向所謂紅樓夢研究權威作家的錯誤觀點的第一次認真的開火。作者是兩個青年團員。他們起初寫信給《文藝報》，請問可不可以批評俞平伯，被置之不理。他們不得已給他們的母校——山東大學的老師，獲得了支持，并在該校刊物《文史哲》上登出了他們的文章駁《紅樓夢簡論》。問題又回到北京，有人要求將此文在《人民日報》上轉載，以期引起爭論，展開批評，又被某些人以種種理由（主要是“小人物的文章”，“黨報不是自由辯論的場所”）給以反對，不能實現；結果成立妥協，被允許在《文藝報》轉載此文。嗣后，《光明日報》的《文學遺產》欄又發表了這兩個青年的駁俞平伯《紅樓夢研究》一書的文章。看樣子，這個反對在古典文學領域毒害青年三十余年的胡適派資產階級唯心論的斗爭，也許可以開展起來了。事情是兩個“小人物”做起來的，而“大人物”往往不注意，并往往加以阻攔，他們同資產階級作家在唯心論方面講統一戰線，甘心作資產階級的俘虜，這同影片《清宮秘史》和《武訓傳》放映時候的情形幾乎是相同的。被人稱為愛國主義影片而實際是賣國主義影片的《清宮秘史》，在全國放映之后，至今沒有被批判。《武訓傳》雖然批判了，卻至今沒有引出教訓，又出現了容忍俞平伯唯心論和阻攔“小人物”的很有生氣的批判文章的奇怪事情，這是值得我們注意的。

俞平伯這一類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當然是應當對他們采取團結態度的，但應當批判他們的毒害青年的錯誤思想，不應當對他們投降。

毛澤東這封信10月18日傳達到中國作家協會黨組，10月22日由作協黨組傳達下去，10月24日作協古典文學部召開座談會；10月28日《人民日報》發表袁水拍文章《質問〈文藝報〉編者》；10月31日中國文聯和作家協會聯席會議，檢查《文藝報》工作；11月4日《人民日報》發表馮雪峰的檢查，題為《檢討我在〈文藝報〉所犯的錯誤》。毛澤東看了以后很不滿意，認為應該以“反馬克思列寧主義的錯誤”為主題去批判馮雪峰。12月8日，郭沫若、茅盾、周揚分別在中國文聯和作協主席團聯席擴大會議上發表題為《三點建議》、《良好的開端》、《我們必須戰斗》的講話，反對《紅樓夢》研究中的胡適派資產階級唯心論傾向、《文藝報》在關于《紅樓夢》研究問題上的錯誤等問題展開討論。后來這場“戰爭”推向全國。據上海師范大學圖書館統計，當時發表批判的文章約150篇，匯印成專集12種。

1955年10月11日，毛澤東在《農業合作化的一場辯論和當前的階級斗爭》中總結了這場運動，他說：

反唯心論的斗爭，從《紅樓夢》那個問題上開始，還批評了《文藝報》，以后又批判胡適，批判梁漱溟，已經搞了一年。我們要把唯心論切實地反一下，準備搞三個五年計劃。在反唯心論的斗爭中間，要建立馬克思主義的辯證唯物論的干部隊伍，使我們廣大干部同人民能夠用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理論武裝起來。

第二場社會運動，是1966年開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這場革命的時間，完全在毛澤東的“準備三個五年計劃”范圍之內：距《關于〈紅樓夢〉研究問題的信》的1954年為12年。

“文化大革命”是以《橫掃一切牛鬼蛇神》開始的，破“四舊”，立“四新”，《紅樓夢》開始列入掃蕩的范圍的，1967年初姚文元在《評反革命兩面派周揚》的文章中說：“1954年對俞平伯的《紅樓夢研究》和胡適反動思想的批判”，“剛剛開始”就被“拉向右轉”，“到了一九六一、六二年”，“連續發表了成百萬字的曹雪芹死年考據、祖宗考據、大觀園地址考據”，“為胡適派唯心論實行了一次大復辟”。屠刀砍來，凡是在“十七年”搞“紅學”的人都成了被“橫掃”的“牛鬼蛇神”。但是，事情發生了戲劇性變化，1974年為紀念毛澤東《關于〈紅樓夢〉研究問題的信》寫作20周年，開展了一場全國規模的“史無前例”的“評《紅》運動”。1976年5月27日《人民日報》發表毛澤東1954年10月關于《紅樓夢》研究的一封信，把“評《紅》運動”推向高潮。據上海師范大學圖書館統計，從1973年“評紅”到1976年上半年，全國大小報刊上發表的文章約740篇，各出版社和單位編印的資料有192種。

這是特殊氣候、特殊土壤里的紅學“大豐收”，它使紅學走上政治舞臺，被納入江青反革命集團的陰謀篡權的軌道。他們借“評《紅》”含沙射影，耍陰謀，施詭計，搞的是“影射紅學”——“陰謀紅學”。

早在1972年8月，江青與美國女作家羅姍#8226;維特克進行了幾十小時的“紅學談話”，她把曹雪芹的《紅樓夢》和她自己的“女皇夢”糾纏在一起。她自詡是“半個紅學家”，“《紅樓夢》我讀了多少遍，我也記不得了”，“我考證很多”……她盜用毛澤東的名義，在紅學領域傳播她的怪論。江青的怪論謬論很多，摘其要者有三：

（1）造了“母黨”與“父黨”兩黨斗爭論。她說：“榮國府集團里的母黨與父黨的斗爭，母黨勝利了。”

（2）捏造“奪權”故事。她說：“《紅樓夢》里寫了奪權斗爭，大的奪權斗爭就有3次。”“要看《紅樓夢》，不然就沒有經驗……柳嫂子、柳五兒還有反復辟、奪權的問題。”“《紅樓夢》里有階級斗爭，柳媽和秦顯家的就爭廚房的權，各自有后臺。現在是有現實意義的。”

（3）大搞“影射”，在江青授意下，梁效炮制了一篇題為《封建末世的孔老二——〈紅樓夢〉里的賈政》文章，任犢炮制了《賈府里的孔“圣人”——賈政》，都搞“影射”，用心非常惡毒。

江青的所作所為，常常是盜用毛澤東的名義，她的陰謀往往又是毛澤東的《紅樓夢》是政治歷史小說論的發展和闡釋，所以毒害至深至廣。這可以說是毛澤東關于《紅樓夢》的論述對我國文化界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也可以用兩句話來概括：一是兩場全國規模的評“紅”運動，“攪得周天寒徹”。二是促使許多人去閱讀《紅樓夢》，議論《紅樓夢》，使《紅樓夢》從書齋走向社會，使研究者的思路走向新的空間。

《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指出：“實踐證明，‘文化大革命’不是也不可能是任何意義上的革命或社會進步。它根本不是‘亂了敵人’而只是亂了自己，因而始終沒有也不可能由‘天下大亂’達到‘天下大治’。”“歷史已經判明，‘文化大革命’是一場由領導者錯誤發動，被反革命集團利用，給黨、國家和各族人民帶來嚴重災難的內亂。”

對毛澤東關于論述《紅樓夢》而發動的兩場社會革命的評價，關于黨的歷史問題決議中的論述可作為參考。

由于毛澤東對《紅樓夢》的特殊興趣，和毛澤東有所接觸的人，關心《紅樓夢》的越來越多了，談論《紅樓夢》的人越來越多了。例如劉少奇和毛澤東就討論過《紅樓夢》。陳毅也談過《紅樓夢》，他1961年3月22日在戲曲編導工作座談會上講話，其中談到《紅樓夢》，他說：“越劇《紅樓夢》改編得不錯。特別是《金玉良緣》那一幕，即‘林黛玉焚稿斷癡情，薛寶釵出閨成大禮’那一幕，搞得很好。把那么大一部著作，用十幾場戲就給表現出來了，編劇人很有本事。當然，有幾幕戲還弱一點，情調太低沉了，同現在的意識形態相距甚遠。但是也不要去改成馬列主義。有人說賈寶玉有什么‘同志愛’，說他是什么‘新人物’，我看這是瞎扯八拉。如果把我們國家的青年都搞成賈寶玉、林黛玉式的人物，都要進北京醫院，進肺病療養所，我們國家就完蛋了。”看來，陳毅的議論是有針對性的。

據說，有一位打仗很勇敢的將軍，曾經說過《紅樓夢》是“吊膀子”的書。他聽從毛澤東的勸告，也找《紅樓夢》來讀了。

總之，毛澤東對《紅樓夢》論述，對于《紅樓夢》的普及，對紅學研究的推動，功不可沒。沒有他的倡導作用，紅學不可能發展得這樣迅猛。

魯迅說過：“《紅樓夢》是中國許多人所知道，至少，是知道這名目的書。誰是作者和續者姑且勿論，單是命意，就因讀者的眼光而有種種：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毛澤東是無產階級革命家，他讀《紅樓夢》，看見的是階級斗爭。他的論述進一步印證了魯迅的遠見。

（選自《紅樓夢文化面面觀》/俞潤生 編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1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