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把我們照亮(組詩)

月光下的干草

松軟，潔凈，暗含清香

是月光下的干草

堆放在露水打濕的柴門旁

今夜，月光微寒

它們是牛馬上好的食料

夜很深，青草的夢中

我的母親已經(jīng)安睡

不要觸動她青草般的夢

今夜，月光下的干草

是夢游的孩子一生的口糧

它們的名字叫秋蟲

風(fēng)是我的盤纏和衣衫

我要翻過最后一座山梁

重新回到干草的故鄉(xiāng)

哦，夜行人，不要把螢火

誤作是遠方的燈盞

風(fēng)趕著大地的馬車

要把一個村莊的靈魂搬空

紡織娘的歌聲落在草尖

又將我一個季的相思打濕

黃昏的酒樽

黃昏，抱一冊詩意之溫暖

邁進這寂寞無人之酒莊

彼時，夕陽懶懶

寸寸光陰落在握書的指間

書頁里不甚清晰的文字

洇了迷惘，濡濕一季相思

黃昏把盞，想酒家小院里

百合開得是正好的時節(jié)

花香盈窗，繞滿臺階

如黃昏心緒，散得無處可遁

本不善飲，小啜微醺

提壺走過生長楚辭的水域

芷上芳草萋萋，氤氳嫵媚

水鳥棲息在幽林草木間

岸沿泊一扁舟，兀自睡了

靜水深流，洗去舊時年華

散落在茫茫人生半途

隨時光老去，猶如半闋詩心

繪不就一首完整的詩

有一種卑微是抒情的

歲月是抒情的，如同風(fēng)

吹動藍色的窗簾。有個人

也是抒情的，他內(nèi)心的孤獨

像樹葉，在風(fēng)中靜靜枯黃

有一種卑微與渴望是抒情的

內(nèi)心的痛楚，在一些人的心里

變得厚重真實。有一陣風(fēng)

正在吹過廣袤的北方大平原

那風(fēng)中的低語是抒情的

把木紋的家門吹開。那些時候

鄉(xiāng)情是少的，但炊煙明亮

你看，月亮堆滿了山崗

有些人是抒情的，內(nèi)心的懦弱

像草灘上的石頭泛著黑光

指尖上的星光時濁時清

仿佛窮人的眼睛。我們心中的

風(fēng)景是抒情的，有風(fēng)吹過

深處盛開的流水和花朵

那些細草和草蔓蟄伏的夜晚

我們時常在夢境中走失

月光把什么照亮

暮色越來越深，越來越重

高速路在未知的旅程中鋪展

昏暗中緩緩失去光線的人

跟隨一束光的指引

朝向心靈的圣殿，一路前行

星斗是深埋在眼角的淚光

一個人成長的印記在旅途中

變得堅硬。而夜晚

像一條無法折返的高速路

寒冷逼近，丟失翅膀的知更鳥

抬頭望見星空。

青草枯萎，而白菊初開

你身體里的涼，源自童年

成長途中一段小小插曲

十八歲的彷徨、青澀與期待

一些聽來的故事和幻想

整個季節(jié)，我滿懷悲戚

像一只啃食夢想而活的蟲子

月光拂過山崗，把什么照亮？

因為走得太遠，注定無從遣返。

搭乘一片月光回家

挑開月光，摸索蟋蟀的淺唱

手持青草，便能拾回丟失的童年

親臨故土，便能觸到作物拔節(jié)的喘息

今夜，借一點點星光便能照亮

遠方家門的木紋，照亮

檐下的牲口，頭纏白布的母親

今夜，你在如豆的燈下栽種誰的白發(fā)？

今夜，誰在向晚的風(fēng)中輕喚我的乳名？

在途經(jīng)的每一所破敗的鄉(xiāng)村旅店

我歌聲詮釋，一個旅人的愛和憂傷

弦線已調(diào)好，淚水在詩中啟程

而芬芳我生命的，依然是旅途中

那只戲風(fēng)的蝶嗎？如果，今夜夢里有風(fēng)

我該搭乘哪一片月光回家？

我必將回到故鄉(xiāng)

群山合圍，于眾石之間

羊群。正穿越霧靄

一朵云，掩隱在暮色里

一棵樹，生長在高處

一場雨，即將繞過山梁

村莊周圍，聚滿雨水和鳥鳴

我必將回到這里

回到我的出生，乳名和方言

回到草木炊煙、酒香縈繞

回到故鄉(xiāng)的炊煙與河流

回到一棵苦楝開花的季節(jié)

在一粒種子最初的幽暗里

解讀一滴雨水的深度

在一首詩里，我時常遇到

故鄉(xiāng)的青草和落花

在一場春雨明凈的恩典里

我必須回到這里

回到云水覆蓋的蒼茫大地

回到雨水豐沛的村莊

回到一首懷鄉(xiāng)詩恒久的故鄉(xiāng)

天漸漸藍了

天漸漸藍了，剩下空

群山頂上，一朵云也沒有

一只蝸牛爬過樹枝

抬頭，便望見了低處故鄉(xiāng)

麻雀。落在一個個稻垛上

田疇是新翻的，犁耙歇在路旁

那勞作的人卻不見了

天空明晃晃的，落在水里

村莊是漸漸近了，泥土溫暖

花朵開著，靜靜的風(fēng)里

那些美妙的詞語已經(jīng)用不上了

趕路的人，就這樣走回從前

山道空蕩，一個路人也沒有

小石子磕疼我的腳

已經(jīng)顧不上了，被風(fēng)吹動的人

距離故鄉(xiāng)，還有好幾座山頭

責(zé)任編輯 張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