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多數人的眼里,人的死亡總有一個漫長的過程。而且自然死亡似乎順理成章,因疾病、災難等引起的非正常死亡則往往讓人難以接受,因而誰也不會在自己好好活著的時候,去考慮什么時候赴那個死亡之約。而事實上,死亡離我們卻一點都不遙遠。
死亡給我最早的印象,是我10歲時外公的忽然離去。那是我第一次目睹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在一瞬間消失,知道了人的死亡是不可逆轉的……我的外公死于癌癥。和大多數癌癥病人一樣,外公在癌癥晚期已到了不能進食的地步,不要說食物,就是平常喝的白開水,都是吃一口吐一口。后來我才知道,對于癌癥病人來說,最痛苦的莫過于那種常人無法忍受的疼痛。只要癌細胞擴散到大腦,回壓各種神經,就會出現視力下降、昏厥、大小便失禁。而如果擴散到骨頭,病人意識清醒時就會覺得很疼痛,疼得讓人無法忍受。這就是人們所說的癌細胞擴散、或者說轉移。一般出現癌細胞轉移后,病人就會在疼痛中出現絕望的表情,而無法忍受的疼痛是癌癥患者臨終前的主要表現。
在我的家鄉,一直流行著死亡者在死前會“回光返照”,也就是病痛一下子“好了”的說法,好像還很靈驗。但對于癌癥病人來說,由于體內電解質紊亂,在肝臟嚴重受損時,往往會出現昏迷現象,并且很難熬過一周時間。雖然在離世前會有蘇醒的“奇跡”再現,但一般已無語言能力,更不可能有什么“回光返照”。據說在所有癌癥中,肝癌和肺癌是“走”得最快的兩種病人,這一點我是確信不疑的。記得2004年,我在祥云縣下莊鎮的一個山區村子里蹲點,和我朝夕相處的一個同事,就經常咳嗽,尤其晚上更咳得厲害。每次我回縣城,都要給他帶幾副中藥。有一天,我正在縣城開會,村里的黨支部書記忽然打電話告訴我說“老姚死了,昨天晚上死的,明天出殯,你能不能下來……”后來我才知道,老姚是死于肺癌,而且死前已經是肺癌晚期了。
善意的欺騙對于癌癥患者來說是有益無害的。有一次,我去醫院里看望一個得了肝癌的朋友,當時所有的人都在隱瞞他,所以他盡管很難受,卻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實病情,還在和我說“我這個病可能是肝硬化……”其實,我已經在他的床頭柜上看到了診斷書上的“Ca”字樣,知道“Ca”就是肝癌,幸好他自己還不知道“Ca”是什么意思。從醫院出來后,我和一起去的同事說,看來他的時間不多了,所以我想和他多呆一會,這種情況看一次是一次。后來果然如此,朋友在縣醫院住了20多天以后就“走”了。
不久前,我陪同一位農村來的癌癥患者去中醫院檢查。本來,在大理州人民醫院已經檢查出了他患的是肺癌,錢也花了不少,可是,病人和家屬還是懷著最后一線希望,想在縣城的中醫院再檢查一次,看看是不是大理州醫院的醫生“檢查錯了”。在進去檢查前還一再囑咐我不要和醫生說什么,看看醫生的檢查結果怎么樣。我知道那是他們一家人最后的一線希望,他們多么希望醫生說什么問題都沒有。等到檢查結果出來了,和他們在大理州醫院的檢查結果完全一致,一家人才無可奈何地離開了醫院。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我真不知道說什么好,我知道任何安慰的話對于他們來說都不會有什么實際意義。
10多年來,我先后接觸過好幾個癌癥患者,他們毫無例外地經歷了從“不相信——不承認——失望——接受——治療”的過程。對于癌癥這一讓人忌諱的疾病,癌癥患者和家屬都會盡量避免提及,所以癌癥被叫做“腫瘤”,癌癥醫院被叫做“腫瘤醫院”。感謝作家周國平讓我從《妞妞:一個父親的札記》里詳細了解了腫瘤這一可怕的“魔鬼”。聽說癌癥患者的最后幾天就是全身疼痛,面色苦悶,最后出現血壓升高,心率加速,然后是呼吸困難,直至死亡。我不可能知道妞妞所承受的痛苦,但是我可以想象,在癌癥面前,任何堅強的人都終將被擊倒,何況妞妞還只是一個不到兩歲的孩子。
作為癌癥病人的家屬、作為醫生,在癌癥病人離開人世的最后那幾天時間里,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只能希望病人在人生的最后階段,盡量少受些痛苦,此外似乎已無能為力。就像作家周國平,作為父親,他恨不能代替妞妞疼痛,可在妞妞疼痛時卻又無能為力,為了試圖減輕一點妞妞的疼痛,他只能抱著妞妞不停地在樓梯上上下來回走動,直到自己筋疲力盡,直到又一次天亮……
責任編輯 楊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