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貓眼

時間對于這篇故事并不重要，因為不管過去和現在都可能發生這樣的故事。

古玩店“萃菁堂”的付老板正閑坐在店里，看著店外面馬路上的人來來往往，只見一個三十多歲模樣的人踏進了萃菁堂。此人西裝革履，三七開的小分頭烏光賊亮，一臉得意地對付老板說：“老板，你這兒有什么好東西嗎？”說著邊掃視百寶架上的文物和古董。

付老板見此人的打扮和神情，知道是個有錢人。便說：“你不都見到了嗎？”

來客搖頭道：“這些東西都不起眼，你有什么鎮堂之寶給我看看。”

付老板笑吟吟地說：“倒是有一件好東西，就是價錢有點貴。”

來客不屑地說：“只管拿來我看。”

付老板返身從一個鎖著的小抽屜里取出個小紅木盒子說：“先生，你細瞧。”

來客打開紅木盒子，只見盒內躺著一顆古玩中所謂的貓眼。只見這顆貓眼，灰白色的眼白，綠茵茵帶點淡黃的眼珠，分明是一件上品。來客把貓眼裹在手掌里，通過拇指和食指的縫隙中觀看貓眼，果然見貓眼在黑暗中微微發光像真的貓眼一般，口中不禁叫道：“好貨。”來客又把貓眼兩指捏住對著陽光細瞧，突然他在貓眼中發現了一個小黑點，如半個針眼大小，要是暗中或者疏忽的話根本就發現不了。來客馬上對老板說：“貨是好貨，可是貓眼上有個小黑點，價錢要大打折扣了。你愿意多少錢給我？”

付老板知道自己的貨有毛病，于是笑道：“本來我想賣一萬三千的，既然先生說有疵點，那么就一萬塊怎么樣？”

來客把貓眼放回盒中，遞給老板道：“老板留給自己慢慢玩吧。”

付老板馬上接口道：“那你準備出多少錢？”

“八千。多一塊我也不要。”

付老板摸著自己的光頭，依然笑著說：“你這不是為難我嗎？我收進來也要八千大洋。”

“好啦，我知道你有錢賺的。”

“好吧。看著你是位識貨的朋友就賣給你了，算是交個朋友。”

來客掏出支票本子簽了一張八千大洋的支票。兩人愉快地告別。

三天后，付老板仍在店里閑看馬路，只見三天前買貓眼的那個客人，滿臉春光又踏進了萃菁堂，對付老板笑道：“還有什么鎮堂之寶再給我看看？”

付老板撅撅嘴說：“我這小店哪有這么多寶貝。上次那個東西是好貨吧。”

來客得意道：“好貨好貨。我父親在美國，他馬上就要過七十大壽生日了，我想再買一個同樣的貓眼配成一對，送給老父作壽禮，讓他好好高興高興，我想只有還托你付老板幫幫忙。下個月二十號是我父親的生日，我要親自帶著這個東西去美國祝壽。”

付老板習慣地撓撓頭道：“這個要想辦法去尋，一時還不一定找得到。”

來客不以為然地說：“這個你付老板肯定有辦法，你找其他古董店老板問問，有貨他們就會給你留著了。付老板你放心，只要成色好沒有什么疵點，我出價不會低的，一萬八還是兩萬八我都會出的。老父臨到美國養老前，在上海留了三個公司讓我經營，我會在乎那點錢嗎？”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大約一星期后的一個黃昏，有一個女客踏進了淮海路上的一家古玩商店。那時的淮海路還叫霞飛路，這家古玩店名叫“博古齋”。此女三十歲出頭，富家少婦的打扮，一件鮮艷的翠綠緞子旗袍，外罩一件貂皮大衣，貂圍緊緊圍著脖子。博古齋的顧老板見有客馬上笑道：“夫人，需要點什么？”

女客的下巴也在貂圍里，說話的聲音聽不很真切，顧老板把耳朵湊上去才聽見女客說：“我有件東西想要賣給你。”

顧老板嘆了口氣道：“哦，不是買，而是賣給我東西？好吧，你有什么好東西讓我看看。”

女客從手袋里摸出一件用紅緞子包著的東西交給老板道：“請老板瞧瞧吧。”

顧老板打開紅緞子，只見里面是一顆晶瑩的貓眼，不禁興奮道：“是顆貓眼！”

“對，貓眼。請老板看看值多少錢？”

于是顧老板用紅緞托住貓眼，放在暗處細瞧了一會，又放在陽光下細瞧一眼，然后對女客說：“你要賣多少錢？”

女客莞爾一笑只是說：“成色怎么樣，是上品吧？”

顧老板想起前幾天同萃菁堂的付老板一起在杏花樓喝早茶時，付老板曾對他說過，如果有貓眼的貨替他留著，只要品相佳，價錢貴點也無妨。顧老板于是就一心想留住這個女客。他知道生意如果做成，付老板一定會酬謝他的。便笑問女客道：“你打算要多少錢？我看這只貓眼的成色也只是一般。”

女客聞后有點不快地包上貓眼，準備放進口袋走人。顧老板馬上攔住說：“價錢好商量，你總得先說個數我再決定收不收吧？”

女客把自己的下巴從貂圍里露出來，一臉媚笑地伸出兩個手指道：“兩萬塊大洋。”

顧老板假作吃驚跟了一句：“兩萬塊？”其實他心中明白這只貓眼確實值兩萬塊，可是口中依然叫價：“一萬八如何？我實在沒有什么賺頭了，因為這些貴重東西難以脫手，時勢不佳啊。”

女客又把她的下巴縮進貂圍里道：“我正等錢用，否則真舍不得賣掉這個祖傳之寶。好吧，我忍痛割愛吧。你開一張一萬八的支票給我。”

錢貨兩訖，彼此分手。富家少婦一走，顧老板立即要電話給萃菁堂的付老板，道：“你要的貨我給你覓到了，一個極品的貓眼，我給了賣家一萬八千大洋。”付老板在電話中道：“這么說成色一定是上好的了。”“當然啦，極品。你什么時候來取貨？”“我晚上在老貞興飯店請你吃晚飯，你把貨帶過來就是了。”掛上電話，顧老板不免心中得意，他想付老板至少要給他五百大洋的酬金。

卻說付老板和顧老板吃過晚飯，從老貞興回到了萃菁堂，他興高采烈地要了個電話給那個托他買貓眼的客人。那個客人上次走時曾給他留了電話。

對方接起電話，問道：“是哪一位？”

付老板馬上道：“我是萃菁堂的付老板。你前幾天叫我留意的貓眼，現在我搞到手了，哈哈，好不容易啊……我已經替你把錢墊上了，你什么時候過來取貨？”付老板在對方的電話中聽到一片喧鬧聲，大概是在大庭廣眾的熱鬧場合。

對方道：“哎呀，真要謝謝你了，你幫了我一個大忙，做成了一對貓眼。不過我現在一時不能過去，我現在正在請我姑媽吃飯，為姑媽餞行呢。她后天就要去美國見我爸爸，為他老人家過生日。我因為生意上走不開，所以你幫我搞到的貓眼要托姑媽帶到美國去。不過我現在脫不開身，要陪姑媽還有其他客人，晚一點我一定會帶錢去取貨。”對方頓了一下又道，“要是我晚上過了十二點還不能到你店里，那就明早一準到，你放心好了。”

付老板還想再叮囑一句，可是對方已經把電話掛了。無奈付老板只得在自己的店里坐等那個來客。時不時取出顧老板交給他的貓眼在手中把玩，心中不禁贊嘆果然是極品。等啊等，眼見店堂里的鐘聲敲了十二下，煙缸里的煙灰堆成了山，還是不見取貨的客人來。付老板眼見小伙計已經在打瞌睡了，便叫道：“打烊睡覺。”自己也到店堂后面的廂房睡下。

也就在午夜時刻，一架從上海起飛的飛機緩緩升空，然后消失在漆黑的夜空里。在飛機機艙的最后一排坐著一對男女，兩人擠在座位上竊竊私語。那個男的就是去萃菁堂買貓眼的客人，不用說，那個女的就是去博古齋賣貓眼的客人了。只聽女的對男的說：“這次利索啊。買進一顆八千，賣出一顆一萬八，一下子就賺了一萬塊錢。哈哈，這次出去好好玩玩，把這一萬享受掉。”男的嘻嘻笑道：“買他一顆貓眼再還他一顆，物歸原主。這一萬大洋差價是他自愿送的，上海的老板精明但不聰明。”女的忽然認真道：“那個貓眼眼白上的小黑點，你是怎么弄掉的？”男的一臉正色道：“我吃了十幾年這行飯，難道連這點辦法也沒有嗎？不過不消一年半載，那個小黑點還會長出來的。”女的又說：“你留給付老板那個電話真是多余。”男的又笑了：“我很想知道已經栽了跟頭的人最后的得意模樣，哈哈。”

一周后，上海的報紙上刊發了這樣一條消息：專門從事珠寶詐騙的倪某和王某日前于武漢被抓獲。此案的破獲很艱難，警察最初掌握的線索僅僅是一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