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戲商人瞿小才慢脫身
遇對頭黃之白急逃命
卻說這日傍晚,黃小英在寓所里吃晚飯,細想著前兩天來的那個人到底是個什么角色,又想這場大騙案驚心動魄,可不知怎么收場。正想著卻聽到敲門聲,她喊一聲“進來”,就見門房也就是瞿小才的徒弟,一臉焦急地進來遞上一封信。黃小英忙拆開了一看,一張白紙上只幾個大字,依稀就看清楚了,立馬心里就是一緊,忙湊近燈光再看,果然是“事急,快走!”四個字。黃小英當時臉就黃了,忙問那門房:“誰送來的?”那門房一臉困惑,說:“阿拉勿寧得(我不認得字)。”黃小英想了想,說:“壞了!看來事情敗露了,黃大哥急著帶人走,便雇了個人送來了。咱們趕快收拾,這就走!”那門房想要說什么,看黃小英動身收拾東西,也過來幫忙。黃小英推他一下,說:“快雇黃包車!”那門房忙走了出去,喊了一輛黃包車,到了院門口就被幾個記者圍上了:“請問,陳女士是否要出行?她要往哪里去?”門房剛才就想給黃小英說,不知道為什么今天門口來了幾個報館記者,也不知這些記者是怎么找到這住地的,還沒來得及說,就讓出來雇黃包車了。記者問這話,門房哪里會回答,就黑著臉一聲不吭,只是喊著黃包車往院里走。剛到院里黃小英就下來了,一看那幾個記者圍了上來,坐上黃包車急著要走。記者們擠扛著,問黃小英:“陳女士這是要往哪里去?”黃小英一邊催著車一邊回答說:“家里侄女得了病,要去看看。”“你不是說孤身一人嗎?怎么還有侄女?”黃小英也不回答了,車夫拉著黃包車一溜煙就跑了。幾個記者想要追上去,卻被那門房攔住了。這時旁邊卻閃出一個人來,那人也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看著正爭吵的一群人,嘿嘿一笑踱著步走開了。門房看了這人,依稀覺得面熟,卻想不起在哪里見過。只這一猶豫的工夫,那幾個記者就閃過了他,往黃小英走的方向追去,卻哪里追得上。那門房一看,也不攔了,急匆匆往昏暗的街道另一頭走去。
你道黃之白出了什么事嗎?沒有,什么事也沒有。這一切都是盧弘俠導演的。
拜訪過黃小英之后,盧弘俠便模仿了黃之白的筆跡——黃之白逞強寫的那些順口溜,給盧弘俠了機會——寫了四個字,雇人急匆匆地送到黃小英住處。上次那一嚇起了作用,黃之白果然交代黃小英隨時準備逃跑。信剛送進去,黃小英果然就急匆匆出門了。黃小英離開后,盧弘俠找來的這幾個報館記者見追不上了,便又回到黃小英的住處,見那房里的老媽子正在打掃房間,便問這老媽子,老媽子什么也不知道,只說陳女士有急事出門,把她的工資也結了,讓她打掃一下房間就走人。至于陳女士有什么急事,她當然也不知道,只隱隱聽到陳女士說“壞了,出事了。得趕快走”。有了這話,記者們心里有底了,第二天陳素馨小姐逃跑的消息便上了上海各報的頭題。
這一下,這幫騙子可被折騰壞了。
原來,黃之白、瞿小才、尹大通和王丹石一邊幫著黃小英博彩,一邊擴大騙局。
黃之白向那日填表的各商戶催款,還忙著辦理官府上的各種手續,當著商人們的面又給銅陵的白天生打了不少電話,催他抓緊工期,不要耽誤了采礦。有些商戶提出要修改章程中表述不清的地方,他修改了,還向商戶們一家一家通知,眾商戶看他每天笑呵呵跑著,沒有一點怨言,都夸他為人熱忱,心里暗自慶幸遇上個好人,這次投資可要賺大錢了。過了兩個月,那入股的錢就達到了八千多萬元。黃之白向大家通報了,說:“這些錢用于一期工程已經足夠,可要興建二期工程還是杯水車薪,差得太遠。大家別讓我一個人忙著,有愿意投資的朋友也給介紹介紹。”眾商戶哪有不答應的,況且入股多的還想著將來爭取個董事當當,那振華公司就等于是自己的了,還能不上心嗎?都忙著拉扯親朋好友來振華入股,騙子們的錢袋子迅速膨脹起來。
瞿小才卻和王丹石合謀忙著做另一項生意。這一日,瞿小才暗里喊了畢水嶺,將一張貨單交給他,如此這般吩咐了幾句。畢水嶺心里高興得了不得,可對著師傅也不敢表露,因為師傅總是教他騙人時要不露聲色。他也就笑了說:“好,我馬上辦理。”瞿小才又說:“外面都知道協和現在生意不好,你要造些聲勢,讓大家主要是各家銀行都知道我們的生意正在賺大錢。”畢水嶺就忙著去辦理了。
金城銀行行長邵之吾臨近中午時心情有些煩,也說不出煩的理由,他就靜靜坐在那兒,深呼一口氣,自己對自己說,靜下來,一會兒就好了。靜了一會兒,他才發現了煩的原因,原來一綹頭發脫離了發膠的束縛,竟垂到了眉角。他就對著鏡子濕了水細細梳了,看到鏡子里自己一絲不茍的形象,心情才愉快了。就在這時秘書送來一張請柬,看時,卻是協和公司的總經理李建華請他中午到四馬路梅園酒家用餐。他看了就笑道:“這些商人,不就是要貸款嗎?只要他們經營得好,我們巴不得貸給他們呢,哪里用得著請吃飯。聽說這個協和近來經營得不怎么好呀。”秘書笑了說:“協和的副經理畢水嶺在門口等您半天了。”
邵之吾笑了說:“請他進來吧。”秘書答應了一聲出去了。過了一會兒,畢水嶺就進來了,見了邵之吾就笑了說:“邵行長真是忙人,我們經理找您幾次都沒找到。”邵之吾笑了說:“那是他沒來找,我天天在辦公室,還能找不到?”畢水嶺尷尬地笑了,見邵之吾收拾了公文包又披了風衣,他就連忙搶了包來幫邵之吾拎了,說一聲請,兩人就出去了。
到了梅園酒家進了房間,李建華見邵之吾進來了,忙站起來招呼,邵之吾笑一笑坐下,說:“多謝款待,可是我要先說好,咱們只說正事,別的話休說。”李建華和畢水嶺忙說:“那是那是。”幾個人又都坐下了,這飯就吃得很沒有趣味。
吃了幾口菜,喝了幾杯酒,畢水嶺向李建華使了個眼色,那李建華就開口說道:“邵老板,請你來的意思也沒有別的,只是想在貴行貸款。”
邵之吾放下筷子說:“我聽說你們近來經營不大好。”
畢水嶺笑了說:“那是傳聞。”
李建華用手帕擦了擦嘴說:“不管過去經營得好不好,這兩天我們是要發大財了。”說了就從身后的皮包里掏出張紙來,站起來把那張紙放到邵之吾面前,說:“我們剛從美國進口了一千噸面粉,這是貨單,你看看。”邵之吾看了,卻是四海商行的棧單,清楚寫著是有一千噸面粉存在四海商行的倉庫里,上面有倉庫管理員的簽名,也有四海商行老板祁金立的簽名和商行的印章。卻聽李建華又說:“現在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河南、陜西、山東去年鬧饑荒,這會兒都在等糧食救命,我們這面粉運去還不賺大錢?”
邵之吾點了點頭,說:“是筆賺錢生意。”
李建華又說:“現在的問題是,我們公司還想再進口些糧食,一時又缺少資金,就想在貴行貸款。”
邵之吾沉吟著問:“貸多少?”
李建華說:“兩百五十萬。”
邵之吾笑了說:“這么多,你們能進多少面粉呀?這么大的數目,只一個貨單不行的,還需要有個公司給你們作保。”
李建華笑了說:“這個我們也想到了。”說著又從包里掏出一張紙來,正是一張保單。邵之吾看了,卻是振華公司做的保,上面有經理鄺振邦的簽名和公司的印章。邵之吾說:“這振華公司,李先生不是股東嗎?”
李建華笑了說:“我們公司是入了十萬元的股,可現在入股的人太多了,我們那十萬元也只是個小股東。這振華是我和鄺振邦先生發起建立的,可是現在怕我連個董事也選不上呢。鄺振邦先生目前暫代經理,將來他倒可以做個董事什么的。”
邵之吾想了想,說:“好,我這就簽個字,你們下午就辦理吧。”說了從口袋里掏出支筆來,刷刷幾下就簽了字,簽過了笑了說:“我這個人以辦公事為第一,只要有保證,做銀行的哪個不爭著貸款?李經理今天太客氣,一定要辦這桌酒做什么呢?”
李建華和畢水嶺也是覺得出奇地順利,真想不到邵之吾是這樣的。
下午,畢水嶺果然從金城銀行取出了兩百五十萬貸款。取了錢后,他又讓李建華給邵之吾打了電話表示感謝,并說委托四海商行到美國買面粉的貨船明天就起航了。李建華打了電話后問畢水嶺:“我們貸這么多款做什么呀,我們真的有面粉在四海倉庫嗎?”畢水嶺笑而不答,取了兩千塊錢給了李建華。李建華開始還不敢收,問:“瞿老板知道嗎?”畢水嶺笑了說:“你問這么多干什么?有錢拿不就行了。”李建華想了想也就將錢接了。
你道這李建華傻嗎,明明白白的一個騙局他還看不明白嗎?當然不傻,這李建華看明白了這是一個騙局,知道用假貨單騙貸款是犯法的,可他心中卻有自己的主意。他想,這公司我沒投入一塊錢,說是有我的股份,我卻是一分錢也動不了的,將來出了事上面有瞿小才頂著,下面有畢水嶺這個總會計師墊著,我怕什么?還有,他們兩個都不知道,我是美國公民,有美國護照,真出了事中國的法律也治不了我,我往美國大使館一躲,誰能把我怎樣?現在這些錢不拿白不拿。他卻不知道瞿小才早已經把他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正是利用他這種心理才拿他來頂缸的。
畢水嶺拿了從金城銀行貸來的兩百五十萬元,當然不用它買面粉,過了兩天他找來兩個公司的職員——也是瞿小才的徒弟——開了一輛車,雇了兩個警察押了車在市面上招搖了一番,就直奔中南銀行,將三十萬元在那銀行存了,說是在河南賣面粉的貨款到了一部分,先存到貴行。又過了兩天,他們又如法炮制,將五十萬在鹽業銀行存了。只這兩次存款,各銀行都知道了,直說協和的生意做得大了,都派了業務員上門到協和貸款。協和的李建華經理還拿架子,說小額的貸款也不值得他們公司貸,要貸就貸大宗的。這話說得幾個銀行都爭著給協和貸大宗款項。
原來那時各家銀行互相競爭,不通聲氣,就這樣為了一點蠅頭小利,讓幾個騙子耍得他們團團轉。協和的李建華和畢水嶺也知禮數,每次說“貨船”回來了,總要給幾個行長捎點小禮物。鹽業銀行行長寧賢臣愛喝酒,他們就給他捎來洋酒;中南銀行的行長馬靜福只是貪財,他們就給他了幾個干股,每次說做了一宗買賣,就把紅利送去;最可笑的是,上海銀行的行長柳可宗好色,他們竟從國外帶來一個俄羅斯婦人,送給他當了外室。金城銀行的行長邵之吾最是清正,可這人是孝順,李建華就常送些老人愛用的東西,最后還把邵行長在農村的弟弟安排到了振華當個辦事員,一個月拿三百塊錢的高薪。就這樣,幾個銀行只要說是協和貸款,一看貨單就辦理。只幾個月,中南銀行貸了四百萬,金城銀行貸了三百七十萬,鹽業銀行貸了三百三十萬,大陸銀行貸了兩百二十萬,其他的銀行如中國、浙江、交通、新華、中國實業等也從二三十萬到七八十萬不等,都把錢送給了協和公司。外國銀行也沒有逃過此劫,英商的匯豐和麥加利、法商的法華、比利時的華比和日商的正金銀行,也不同數額地向協和貸了款,只有美國的華旗銀行沒有貸款,原因是李建華不同意,畢水嶺也不明白他打的什么算盤,最后還是給他個面子,沒在華旗銀行貸。所有貸款加到一起竟有四千多萬,最后這些錢都被黃之白等一幫騙子們席卷而去。騙子們得了這么多錢,就是因為瞿小才一個主意。
卻說商人尚大黨,自從向振華投入十萬元后,就和艾吉棟四處運動著想當個董事,和黃之白變著法親熱。黃之白有了他們兩個,倒省了不少事,直把他兩個使得團團轉。兩人為了振華公司的事忙了一個夏天,把原來的生意耽誤了不少。眼看秋風起了,離公開選舉的日子也就十來天時間了,尚艾兩人更是無一日不和黃之白在一起,商量籌備選舉的各項工作。
這一日,尚大黨起床吃過早餐,坐在餐廳里喝著咖啡,順手拿起一張報紙來看,一看那題目他嚇了一跳。細一看報紙,是《申報》,很有權威的報紙,不會有大錯的,這才心里撲通跳著細看那內容。只見那報紙上寫著:
以身許國興辦實業發行彩票原來是個大騙局
本報訊今日是素馨彩票開獎的日子,可是昨天彩票的主角——陳素馨小姐已不知去向。
昨天晚上接到舉報,記者前往調查,證明陳的住處已是人去樓空。記者隨即報警,負責此項調查的華探長詳細查看了陳素馨的住處后,對記者說,從目前的情況看,陳素馨肯定是個騙子……
看到這兒,尚大黨就覺得心慌得厲害,正要去拿電話,電話卻響了起來,他接起來,是艾吉棟的聲音。艾吉棟開口第一句話就是“你看到今天的報紙了嗎?”
尚大黨擦著臉上的汗說:“看到了。”
艾吉棟說:“這對公司的聲譽可不大好呀!我們得想個辦法挽回一下。”
尚大黨聽了這句,心里又氣又急,說:“還挽回什么?我現在最怕的是姓鄺的也是個騙子。”
艾吉棟說:“不會吧。他和這女騙子有關系嗎?”
尚大黨急得要罵艾吉棟了,說:“現在不要說這個,先到姓鄺的住處看他人在不在。你離得近,你先去,如果在的話,千萬不要讓他走了。”
正說著話呢,女仆進來說:“有位瞿先生找老爺。”
尚大黨把電話放了,急急忙忙就往外走。客廳里瞿小才正急得團團轉,看見尚大黨就拿了一張報紙說:“尚先生看了報紙嗎?”
尚先生拉了他說:“走,找鄺振邦去。”
兩人急急忙忙上了車,就往鄺振邦住處開去。
路上,尚大黨問瞿小才:“你入了多少股?”
瞿小才說:“一萬塊錢。”
尚大黨說:“你的不多。”
瞿小才急得直結巴,說:“我是小生意,這一萬塊對我來說就和天一樣大,沒這一萬塊,那就是天塌了。”
尚大黨這時穩住了心神,喃喃說:“但愿我猜得不對,但愿那鄺振邦還在。”
到了鄺振邦住處,遠遠就見艾吉棟在門口如熱鍋上螞蟻一樣來回轉圈,不住地往這邊看,旁邊還有一大堆商人正在那里哭天抹淚。尚大黨就說:“完了完了,我猜得一點也不錯。”
下了車,艾吉棟就迎上來對兩人說:“走了走了,只一堆破紙,連個人影也沒有。”
尚大黨氣得跺腳,問道:“報案了沒有?”
艾吉棟垂頭喪氣地說:“那誰早報過了。”
說著尚大黨就往鄺振邦寓所里走。
瞿小才眼淚都下來了,在那兒跺著腳大哭開了,哭了兩聲見尚大黨往寓所走,忙跟了上去。
寓所的過道里、大廳里都擠滿了人,地板上亂扔著紙張。兩個警察從這個房間走到那個房間,也不知還查看些什么。
“跑了!跑了!我半輩子的血汗呀!就這么沒了,沒了!”一個商人拉著尚大黨哭訴。
尚大黨也垂頭掉眼淚。
“不行!不能這么便宜騙子,一定得向政府施壓,快破這個案子!”有人憤怒地叫喊。
也有人喊:“那頂什么用!咱們就在這里守著,督促警察破案。”
瞿小才這時夾在人群中,大聲說:“跑了一個還有一個呢,我們去找協和要錢去。這個什么振華公司,不是協和的李建華和什么鄺振邦首倡的嗎?這個鄺振邦不就是協和的李建華介紹給我們認識的嗎?騙子們拿走了錢,協和肯定分了贓,咱們找他要錢去。”
一句話提醒了尚大黨,忙說“走走”,兩人就上了車直奔協和而去。其他的商人或坐車或是叫黃包車,都一窩蜂向協和趕去。
到了協和公司,那門卻是開著的,走進去見好多職員都在上班,尚大黨才略松口氣。走到經理室,那門卻是鎖著,沒有人,再看副經理室也是沒人。尚大黨不由得又急起來。喊了公司的一個職員問了,那職員也是不知道。尚大黨就大怒了,說:“快把你們李經理給我找回來,就說我尚某要找他。”
那職員是認得尚大黨的,常見他和鄺振邦一塊來找李經理,忙答應了就去找。
兩人正在這兒等著,各大銀行的行長也聽到了風聲,一會兒就有一輛車過來,不一會兒凡貸過款的銀行行長都到齊了,在振華公司入股的商人也都趕來了,把協和公司擠得滿滿的,開任何一個大規模的會上海工商金融人士也沒聚得這么齊過。
大家在那兒等呀等,看看已快到中午了,還不見李建華的影子,就有人罵開了,這時上海銀行行長柳可宗說:“這李建華會不會在四馬路薈芳里呀,他和那兒的妓女蘭草很要好。”金城銀行行長邵之吾聽了,說:“你怎么不早說。”當下就派自己的跟班到薈芳里。另外幾個銀行行長說:“別讓他跑了,一個人去不行。”也喊了自己的跟班隨著去了。
那李建華確實在薈芳里。這幾個月來李建華沒少得錢,那畢水嶺騙一次貸款就分給他幾千,他沒幾天就成了富翁。有了錢身上的壞毛病就越養越大,每天沒事就往妓院里跑。這瞿小才和畢水嶺有把柄在他手里握著,他對這兩個人也不怎么害怕了,只是放縱自己。當然也沒把那工作放在眼里,想去公司就去,不想去就在妓院里胡混。畢水嶺也知道他這些毛病,可現在不比從前,說他他也不聽了,沒奈何需要他簽字的時候,就派人直接到妓院里簽,心里卻暗自冷笑了,說:“看你小子現在得意,過兩天有你罪受的。”李建華也不管是什么事,畢水嶺說讓簽他就簽。這一日他在妓院里過了一夜,到了上午日上三竿才起床,起床后吃過飯,眼看就到中午了,心里還納悶,今天畢水嶺怎么不讓我簽字了。
此時門房進來說有人找他。
李建華出來一看都認識,是幾個行長的跟班,他問:“幾位有什么事嗎?”
邵之吾的跟班就說:“我們老爺和這幾位的老爺找您商量點事。”
李建華說:“在哪兒呢,什么事你們知道嗎?”見幾個跟班搖搖頭,李建華就說:“等我換了衣服就去。”
到了公司,看見門口都是車,李建華就笑了,說:“今天是怎么回事,都跑這兒來了。”
一進門他就嚇了一跳,黑壓壓的滿公司都是人。見他來了,一群人就圍了他,只見一人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問道:“快說,鄺振邦跑哪兒了?你們是怎么騙人的?!”
李建華一看,抓他的那人正是瞿小才,再看了周圍的人,不是在振華公司入股的就是銀行的行長,一個個瞪著眼睛,看那架勢他不說非把他吃了不可。
他要分開瞿小才的手,卻被瞿小才死死抓住了,哪里分得開,就說:“你還問我怎么騙人的?我倒想問問你是怎么騙人的。”
瞿小才看了眾人,齜著嘴拉著臉說:“你們看,他還硬呢?”眾人都看著李建華,一個個臉青得好像青石板。
李建華看著不是事,就說:“諸位,你們要吃了我,也行,不過我死之前也得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吧。上來就抓住我問我怎么騙人的,還問鄺振邦在哪兒,讓我不明不白。”
邵之吾對瞿小才說:“老瞿,放開他,讓他好好說。”
瞿小才松了手,邵之吾對李建華說:“鄺振邦跑了,這些商戶都是來問入股的錢現在在哪兒。我們幾家銀行行長今天碰到一塊,才知道你貸了那么多款,你把這么多錢弄到哪兒了?”
這些話一說,李建華當時腦子里就是一嗡,知道天塌下來了,想要說什么,可一時又不知怎么說好,張了幾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他的嘴唇開始哆嗦了,卻聽得人們一聲又一聲地喊著“說,快說!”人們喊一聲,他就一哆嗦,漸漸那聲音模糊了,他抬起頭來,看見一雙雙眼睛都盯著自己,像一個個黑洞,看看就要吞噬自己。他不住地往后退,轉身就想跑,可一轉身,身后也是成堆的人,他就像被逼到墻角的瘋狗,喘著粗氣看了大家。突然,他看到瞿小才在人群中大張著嘴,也不知在說些什么,一下子他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伸了手指了瞿小才大聲說:“是他,都是他讓我干的!”
眾人都扭頭看瞿小才。
瞿小才不動聲色地看了李建華,青著臉好久不說話,直看得李建華心里發毛,拉了一個個人,不停地說:“是他,是他讓我干的。”
瞿小才突然大笑了,笑著笑著,那笑就變得有點苦味了,笑著笑著他又大哭起來,這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我讓你干的?我讓你干的,我得什么好處了?我讓你干的,我辛辛苦苦積攢的那點血汗錢讓你們騙得一分都沒有了。還說我讓你干的,你這條瘋狗!”
他一聲一聲問著,問一聲就向前跨一步,這時他的臉都快碰到李建華的臉了。
李建華猛地想起什么,大聲說:“這協和公司其實是他的,我沒有入一分錢的股,全是他的錢。”
瞿小才又是流著眼淚大笑了,哭著說:“我要有那么多錢,我還整天在牙行賣命?我有那么多錢,為什么會給你?你的臉就比別人白幾分嗎?”
李建華一句話也說不出,看了眾人的臉色,是沒一個人相信他的話,心知不妙,可還要苦撐著,又說:“是他引我見的鄺振邦!我原來就不認識那人。”
瞿小才顯出哭笑不得的樣子,說:“是,確實是我介紹你認識的鄺振邦,可鄺振邦是誰介紹我認識的?”
那里艾吉棟報了案后也趕到了這兒,聽到這些話就接口說:“是我介紹的。”原來這瞿小才最是謹慎,和黃之白合謀后又裝作不認識,曾專門請艾吉棟介紹他認識鄺振邦——黃之白。
瞿小才也不答艾吉棟的話,還是逼問李建華:“別人介紹我認識鄺振邦,他怎么就不找我合伙騙人呢?怎么單單就找了你?你說,你說啊!”
李建華又看看眾人,眾人顯然是信了瞿小才的話,他被瞿小才問了半天,這時腦筋也轉起來了,不像剛才那樣六神無主了,想過來想過去,只有脫身了才是最好的辦法,瞿小才我是抓不住了,也不能讓他死抓了我。想過了,他就做出個苦臉來說:“這事實在不關我的事,也不關老瞿的事,實在是鄺振邦設下的騙局。諸位不都想挽回損失嗎?振華在上海在銅陵還有些房產,各位入股的還不趕快去占了,能討回多少是多少,總不至于血本無歸吧。貸的款有的是四海商行開的棧單,有的是四海商行做的保,他那里也有房產,倉庫里還有協和的存貨,諸位行長也去看看吧,或許還能挽回些損失。”
眾人聽了,有幾個腦筋快的馬上就跑出去坐了車走了。還有幾個怕李建華跑了,想要抓李建華。李建華苦著臉說:“我窮光蛋一個,抓了我對你們有什么好處?就讓我跑我能跑到哪兒?”這些人看別人都走了,想想畢竟還是錢重要,也跟著走了。
李建華見人都走了,慌得他連忙到辦公室拿了存折,出門就叫了輛黃包車一溜煙跑到美國領事館去了。李建華這幾個月掙的錢都存在了華旗銀行,前前后后也有五十萬元。這也是他做過騙子的精明處,給自己留后路,先前他不讓在華旗貸款也正是這個意思。后來,上海工商界人士圍了美國領事館要求交出李建華,他那時已逃到美國去了。到美國他細想了這次騙案的經過,越想越覺得有趣,總結了不少心得,加上過去他騙人的經歷,最后竟出落成一個大騙子,騙了美國人不少錢,還開山授徒教出不少徒弟。
再說眾人跑到四海商行,哪里還有祁金立(王丹石)的人影,大家就將四海商行倉庫的東西搶了一空。其實也沒有什么東西,不過是些粗重的貨物。搶過了還是心有不甘,就想著再拍賣四海商行的八處房產,誰知那八處房產都是抵押給銀行的,沒一處是四海商行的。大家只得叫苦,就催促警察局趕快破案,警察局的探員大都是清幫的人,黃金榮前前后后收了黃之白、尹大通兩百多萬元,有他一句話,這些探員哪會用心辦案,更何況尹大通早在警察局里安插了不少自己的徒弟,他們在中間總是生了法阻礙辦案;再說官府方面,好幾個政要也收過黃之白和尹大通的錢,生怕破案了他們的丑事會暴露出來,也不認真催促警察局,警察就更不把這案子當回事了。
最神奇的是瞿小才,在這個騙案中他是個主要角色,分得一千多萬元,竟然一點事都沒有,還在他的牙行做掮客。之后他開個小公司,對外人宣傳說生意興隆,就用騙來的錢把那生意做大了,竟成了上海有名的大實業家,有了錢他就開始進入政界,后來竟成了上海市議員。
盧弘俠那天雇人送過字條后,守在黃小英門口,看黃小英甩開記者走了,他便冷笑一聲直奔黃之白的住所,躲著暗處,像一只蛇一樣隨時準備咬住獵物。到上海這些天,他雖然費了不少力,掌握了騙子們的不少信息,知道這騙案并非那么簡單,卻不知道尹大通、瞿小才的事情。現在他看到騙子們陣腳亂了,就打定主意緊緊盯住黃之白,只要他跑不了,別的騙子也就跑不了。
那天早上,黃之白照例邊吃點心喝牛奶邊看報紙。一打開報紙,那牛奶便喝不下去了,點心也吃不下去了,騰地跳了起來叫一聲:“孫三!”孫三立即從另外一個房間跑了出來,問:“什么事?”黃之白急急地往房間跑,一邊跑一邊說:“快收拾東西,走!”
孫三看黃之白那一臉緊張,哪里還有別的話,忙跟著黃之白收拾存款票據、現錢和金條。剛收拾出點眉目就聽到門鈴響,孫三嚇得抖了一下,睜大眼看黃之白,黃之白沉吟一下,低聲說:“藏起來!”便走出房間到了大廳,他推開一個博古架,里面露出夾壁,兩個鉆了進去。
原來黃之白一租了這房子,便和孫三做了夾壁。上海的房子一處挨著一處,到處都是水門汀,黃之白沒法打出一個通向外面的地道,只好做了這個夾壁。夾壁里面空間可不大,兩人擠在一起,坐不成躺不成,只能直直地站著,透過一處縫隙往外看。
門鈴聲持續地尖叫著,門外叫門聲越來越大。過了一會兒,只聽得砰的一聲響,那門就被推倒在地,一群人擠擁著進了大廳,蒼蠅似的在房間里亂闖亂撞,他們有的抱了賬本在大廳里邊哭邊說,一揚手賬本就散了一地;有的到處亂翻抽屜、壁柜,有幾個甚至還拿起博古架上的瓷器來,瞇一只眼睛往瓷器里看,看過了又往外倒東西,見什么也沒有,一生氣便把那瓷器摔了;更有人到處亂敲亂拍,嘴里還哭喊著:“這就跑了嗎?這就跑了嗎?不會躲在哪里吧。”
這些舉動都讓黃之白、孫三心里真個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心想再折騰一會兒,把博古架上的東西摔凈了,難保夾壁不被發現,一被發現報官吃官司倒好了,就怕這群人你一拳我一腳,兩人即使有一百條命也得打死一百零一條。
正緊張呢,黃之白看到了王虎穿著警服隨著另外一個警察進了門,王虎一進門就吆喝著往外推那些商人,于是便起了摩擦。幾個壯實的商人一臉悲憤,挽著袖子要與王虎廝打,王虎也愣著眼睛挽袖子伸拳頭。那個警察喝住了王虎,向商人賠笑解釋說是勘察現場,說不定能找到什么破案的線索,你們弄亂了有可能就斷了線索。這騙案本來就難破,再沒了線索,破案的一點可能性也就沒有了。有人聽勸住了手,卻向那警察哭訴,求他一定得破案,要破不了案他們可是傾家蕩產,連個活路也沒有了。有人不聽勸,還在那里翻騰、打砸,那警察就跑過去威脅說再砸就是妨礙公務,可以逮了他,又是哄著說砸也是徒費力氣,生氣大了還傷身體,還不如安安靜靜等警察破案。
這么鬧騰了一陣,商人們才從房間里出來,不再扔賬本砸東西敲墻壁了,黃之白和孫三這才松一口氣。可是商人們站在大廳里不走,非看那警察提證據,看這警察是不是真心破案。那警察來回看著,指著這個指著那個,說是證據,讓王虎封起來或是帶回去。黃之白、孫三兩人憋在夾壁里心亂跳,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脫身。過了一會兒,看到瞿小才進了門,黃之白不由得一喜,去捏孫三的手,一捏就捏到一手水,也不知道是自己手上的還是孫三手上的。他便輕輕拍一拍孫三的手背以示安慰。
瞿小才進門,一眼就看到王虎在那里,略放點心。可一看這一堆商人都在這里不走,有的還指點著警察拿什么證據,瞿小才也不知黃之白逃沒逃出去,如果沒逃出去,這可是個麻煩——早上一看到報紙他就知道壞了事,想打電話通知黃之白,又怕接線員聽到了自己的話;想直接往黃之白這里來又怕落個通風報信的嫌疑,自己不好脫身。想來想去就直奔尚大黨家,拉了尚大黨一塊來這里,到這里看到穿警服的王虎,心里佩服尹大通的本領,便放下一大半心,混在人群中只說了那么幾句話“找李建華算賬”,便把商人們全部引到協和去了。
商人走了,黃之白吁一口氣,卻不知和王虎一起的警察是不是自家人。正忐忑不安時,就見王虎走到門口,扶起被推倒的大門裝了半天,卻怎么也裝不上,便靠在門框上,回過身來沖著博古架喊:“師傅、師傅,你在嗎?”
孫三正要出去,被黃之白拉住了。再看那個警察也到了博古架前,問:“黃老大在嗎?”聽了這一聲黃之白就知道這警察也是幫會里的,放下了心和孫三一推博古架走了出來。
王虎一見黃之白,上去就按了肩膀上下看,嘴里說:“師傅沒事吧?”
黃之白推開王虎,對了那個警察一抱拳,說:“老大,有勞了。”說著一努嘴,孫三忙掏出兩根金條來,在那警察眼前有意無意晃了一下,塞到他口袋里。
王虎這才想起介紹一下,說:“這是張有為張探員。”
那張探員呵呵笑了,說:“早聞說黃老大威名,今日一見果然是人中龍鳳,呼得風喚得雨。這一場生意做得山呼海嘯,地動山搖,好歹也弄個數百萬吧。黃老大真個是大英雄!佩服!佩服!”
黃之白哪里會聽不出這話外之音,抱抱拳,說:“慚愧!慚愧!”斜眼一看孫三,孫三便又掏出兩根金條來,在手里抖著。黃之白一見,伸手就奪了孫三的包裹,探手進去一抓,就抓了一把金條來,看也不看就往張探員口袋里塞,說:“都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錢財身外物,兄弟手足親。”
張探員又呵呵笑了,說:“這話怎么說的。怎么好白受黃老大的錢。”說是這樣說,臉上早笑成一朵花了,也不見他把金條掏出來。笑過了張探員吩咐王虎:“還豎在這里看什么,你是木頭樁子還是電線桿子?快到外面去看看有沒有人。”
王虎幾步走到門口挪開房門,跑著就出去了。
黃之白知道王虎的粗脾氣,對孫三說:“你跟著出去看一下。”孫三便也出去了。
過了沒多長時間,兩人都回來了,說:“沒人了。”
黃之白向張探員一抱拳,說:“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后會有期。”一招手,孫三便跟著走了。
兩人到了樓門先探了頭看,果然沒有什么可疑的人,弄堂里只有幾個要上班的,急匆匆趕路。
兩人這才背著包裹走進弄堂。遠遠地就見前面大路上車水馬龍,都是謀生活的人流。便兩步三步往那里奔,心說到大路上人一多,就淹沒在里面,誰也找不到了。
可剛出弄堂口,黃之白正要長出一口氣時,就感覺身邊一個黑影一閃,還沒弄明白什么事,身子就飄了起來,嗵的一聲摔倒在地上,一個街道似乎都凝固了,人們都瞪大眼看著他。
一張清瘦的臉,掛著一絲冷笑,遮住了他眼前的天空。
黃之白怎會不認得,正是在南陽攪了他局的鄭州探員盧弘俠。當時,黃之白躲在房頂上,把這個警察看得清清楚楚,心里還佩服這個警察有韌勁。如今再見,雖然被摔在地上,渾身都麻木了,可恐懼卻一點沒有。因為按照黃之白邏輯,生活在這亂世上轟轟烈烈一陣,死也就不算什么了,要不他也不會故意留下線索了。況且這是在上海,這個鄭州的警察未必能奈何得了他。
于是他齜一下牙,露出點笑來,說:“又是你!王八咬人不吐口,竟從鄭州追到這里來。落在你手里也算不枉了,可這是上海,你又能把我怎么樣?”
盧弘俠冷笑一聲,先用手銬將黃之白銬了,說:“知道你買通了警察局,可你想想,我把你交給那些受害者,你的那些保護傘還敢保護你嗎?”
那邊孫三也被摔在地上,包裹拋得老遠。這一會兒緩過點勁兒,爬起來想抓了包裹逃跑,可剛爬起身,盧弘俠一步邁過去,腿一掃,便又被掃倒在地上了銬了起來。
此時已圍了一大群人看熱鬧,盧弘俠作個團團揖,將證件拿在手中向眾人展示一下,說:“我是鄭州來的警察,來捉這兩個騙子。眾位讓個路,我帶他們到協和公司去。”說著拉起黃之白,踢了一下孫三讓他爬起來,自己又撿了那兩個包裹背上。嘿!這包裹叮當響,夠分量,不知有多少根金條呢。
眾人果然讓開一條通道,可盧弘俠還沒有走過去,早有兩個人撥開人群走了過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張有為探員大聲喝問著帶著王虎走了過來。
盧弘俠一見這兩個人就知道要壞事,忙對圍觀的人說:“這兩個人都是騙子,在河南騙,在湖北騙,現在又在上海弄出個振華公司來騙錢。我從河南一直跟蹤到這里捉了他們,可你們看到沒有,那一個警察原就是和他們一伙的。請眾位搭把手,和我一起將騙子交到苦主那里去,別讓這兩個假警察給帶走了。”
圍觀的人都是些路上的行人,多是拉黃包車、做小買賣的,雖不看什么報紙,可到處貼著振華公司的廣告,他們倒是看見了,人們到處都在議論振華公司,他們也聽說了。可說這么大陣勢的一個公司,竟然是眼前這兩個騙子搞的,他們是無論如何不會相信的。再個說了,這些警察橫得很,誰敢得罪?心里這么想,那群人怎么會幫盧弘俠?他們只是看熱鬧,笑。難得有這么一場好戲呀,鄭州警察和上海警察斗上了。
張探員哈哈大笑了,說:“眼看你大街上斗毆,光天化日之下搶劫,還說什么巧話,抓什么騙子。你打傷的這兩位就是苦主,你背上的包裹就是物證,人證物證都在,你不是個劫匪是什么?”這邊斗著嘴,那邊王虎過去就把黃之白、孫三手銬打開了。
張探員說著,斜眼看王虎給兩人打開了手銬,便一使眼色,就和王虎兩下里撲上來要捉盧弘俠。盧弘俠閃開身,可畢竟背著包裹不靈便,身子閃開了,兩個包裹卻被他兩人一人一個扯了過去,又遞到孫三手里。孫三忙背了包裹看一眼黃之白,似乎是說這還不跑,可見黃之白還是穩穩地站在那里暢快地笑著,邁開的腳步便沒有再動。盧弘俠心中著急,眼看是他一人對付四個人,力量太過懸殊,只有爭取這些看熱鬧的才能過得這一關,拿住這些騙子。于是他從胳膊下包里取出一疊紙來,晃著說:“這就是騙子騙人的證據,有好幾個苦主的證詞。大家千萬別讓這兩個假警察帶這兩個騙子走。眾位如果能搭把手捉了這騙子,不說我,那些苦主也都會獎賞你們的。”
張探員聽了這兩句話,哪里還敢再耽誤,上去就奪過那些紙來,盧弘俠又閃開了。黃之白大聲說:“你說我是騙子,我說你是劫匪,誰也說不清楚。咱們到警局說去。”
一句話提醒了張探員,他也不和盧弘俠爭奪了,過來推了黃之白和孫三就走。
盧弘俠一見忙上前去阻攔,可就這當口那張探員趁機一把奪了他的包,說:“無論什么事,到了警局再說。”
盧弘俠沒奈何,只好說:“好,到警局,我要找你們局長。”心里卻明知這警察不會帶他上警局的,就招呼那些看熱鬧的,“大家一塊去呀,做個見證!”想只要有人跟著,這警察就不敢放黃之白這伙騙子,雖然這樣想著,卻也明白這伙人多半不會跟著來。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果然,眾人只是站在那里,看著盧弘俠只是笑,并沒有一個人跟過來。
盧弘俠只好隨著這張探員往前走,沒走多遠,走到一處僻靜的街道,那張有為抓了那一疊紙撕了個粉碎。冷笑了一聲對盧弘俠說:“龍行云魚走水,貓有貓路,狗有狗道,從哪里來你還回哪里去吧,上海這地方不是你這種小癟三能混的。再跟著來你證據也沒有了,不說別人,單是我們幫里的兄弟就能讓你橫死街頭。”說了再看一下盧弘俠的包里,只一些鈔票,再沒有別的什么了,便用力扔在地上。
盧弘俠呆愣在那里義憤填膺,卻又無可奈何,眼看著他們四人說笑著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