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州企業家逃逸事件表明:國有企業與民營企業在政策上的不對等,帶來的不僅是“國進民退”的呼吁,而且可能是一定程度上“國進民亡”的現實。如果中國在兩類企業的發展方面,繼續奉行與市場經濟平等原則背道而馳的傾斜性政策,接踵而來的可能是一連串“雞飛蛋打”的后果。
造成民營企業家出走的原因當然不是一個,但其中民營企業家面臨的政策困局,必是其中的重要原因,而金融體制存在的弊端,則是長期以來造成政策歧視的一個基本方面。一方面,以民營企業為主體的中小企業在貸款方面不能與國有企業享有相同的政策待遇;另一方面,相當多的民間資本在金融領域不能陽光化,不能通過正當的金融機制發揮作用。因而當宏觀調控收緊時,資本便以高利貸方式發揮懲罰性效應,將一批中小企業逼走麥城。
可能有人說,國務院新36條不是有金融方面的政策條款嗎?是的,白紙黑字,言之鑿鑿:鼓勵和引導民間資本進入金融服務領域。其中第十八條明確說:允許民間資本興辦金融機構。支持民間資本以入股方式參與商業銀行的增資擴股,參與農村信用社、城市信用社的改制工作。鼓勵民間資本發起或參與設立村鎮銀行、貸款公司、農村資金互助社等金融機構,放寬村鎮銀行或社區銀行中法人銀行最低出資比例的限制,等等。
然而,紙面上的東西落到實處才能發揮效用。比如說,允許民間資本興辦金融機構,鼓勵民間資本發起或參與設立村鎮銀行、貸款公司、農村資金互助社等金融機構一說,就與目前金融機構仍執行的2008年規定相矛盾。那一條內容是:村鎮銀行發起必須由商業銀行作為控股股東。
整個局勢表明,沒有大的改革動作,現有的格局不可能沖破。而只要這種格局不能沖破,金融資本的需求與供給關系,將繼續通過經濟規律發揮懲罰性作用。不要說轉變現有的經濟發展方式,即使是繼續保持已有的經濟增長局面也會出現困難。
所以,問題還是出在改革的進程上。落實新36條有兩大改革需要動真格的,一是行業壟斷的改革,二是金融體制的改革。這兩大改革不能取得實質性突破,建立市場經濟體制就將功敗垂成。
現在來看,打破行業壟斷困難重重,作為戰略突破口,目前成功的可能性比較小。2010年7月國務院辦公廳下發通知,將鼓勵和引導民間投資的新36條分工至各個部委。國務院相繼出臺《關于推動企業兼并重組的意見》和《關于加快推進煤炭企業兼并重組的若干意見》,明確提出“鼓勵民間資本通過兼并重組進入壟斷行業的競爭性業務領域”。但是,一年下來,成效并不明顯。據有關部門信息,涉及壟斷的行業領域,如鐵路、能源、金融、市政公共事業等領域,對于落實新36條基本上沒有制定實施細則。以石油領域為例,民營石油企業進口原油必須由兩大石油公司安排,不能自由交易,對此,工商聯連續幾次提出方案,都沒有實質性進展。
由于行業壟斷的改革步履艱難,解決既得利益問題和認識問題都需要時間,阻力偏大,所以這一領域的攻堅準備工作,固然需要繼續進行,但短期寄予厚望不切實際。現在改革的重點突破口,應當是金融體制改革。其原因在于:
第一,溫州民間借貸市場惡化和中小企業面臨的問題,既有局部性也有全局性。其局部性是說問題集中反映在溫州乃至浙江,出臺改革方案的難度相對較小。其全局性是說,該問題的影響,涉及整個金融體制乃至整個經濟轉型,在驚動了高層后,各方面能夠凝聚共識。
第二,以溫州作為金融改革的先導區,實質是在民營資本的集中地將民營資本陽光化,將其納入正當的融資渠道,在合法的金融機構中發揮積極作用。這一改革依然延續了1978年以來的思路:讓市場經濟的成分和要素先成長起來,有助于逐步形成比較成熟的市場體制。這是一條阻力較小、比較容易成功的路線,或者如利德·哈特所說,是一條間接路線的戰略。
第三,這一改革將推動中小企業蓬勃發展,繼續保持中國經濟的活力。如果溫州能夠打造成民間資本集散中心,成立新的股份制村鎮銀行和金融資產場外交易市場等,則將進一步形成金融形態的民營經濟,改善現有民營經濟的整體形態。這不僅對于民營經濟具有特殊意義,而且對于與中小企業聯系在一起的創新能力的提高、對于中國經濟的進一步發展意義重大。
第四,這一改革具有制度變遷的意義。它既催生了金融新體制,又在原有金融體制上打開了一個新的口子。這一金融體制的變遷,對于市場經濟體制的完善、中國經濟的轉型,都將發揮歷史性的作用。民營經濟的問題,其實質不是一部分經濟體的問題,而是一種經濟體制的問題,是一個長期發揮基礎性作用的機制問題。所以,目前發生在溫州的金融體制改革,對于中國經濟改革的意義,不亞于承包制、股份制的出現,必須給予足夠的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