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華爾街鄭重收錄
金融是一種文化,金融意識更是一種文化。上海人的金融意識強得很——這是鄧小平的評價。可以說,金融意識是海派文化的基本要素之一。從這個意義上考察,在上海,真正擁有現代金融意識的代表人物,應數薛文海。
薛文海原屬于不懂得“貼水”、“貼現”為何物的萬人大廠廠長中的一個。然而,他所領導的企業與飛樂音響、延中實業差不多時間發行了股票,并首創發行B種股票,從而把國內外的貨幣資金作為自己的資源充分加以利用。
薛文海,時任上海真空電子器件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因為他是上海首家公有制企業股票發行人,對世界金融特別敏感的華爾街有關股票發行人的檔案收集者,就鄭重其事地將這樣一段文字輸進了電腦資料庫:“中國上海,薛文海。男性。生于1934年5月。1949年7月參加革命。中國共產黨黨員。大專文化程度。高級經濟師。”
如果要寫中國證券發行史,這兩行紀錄太簡單了。但是簡單的紀錄后面,包含著不簡單的社會的、經濟的內涵——薛文海,他算得上是一個當代冒險家,一個打著上海印記的真正企業家。
一個真正的企業家
1986年,行政性的公司被改革的巨浪沖毀了。多數企業管理者選擇了組建企業集團,希望抱團取暖度過嚴冬。薛文海卻獨辟蹊徑,決定利用歷史契機,干—件讓中國大地注目的破天荒之舉。他邀集上海燈泡廠、上海電子管廠、上海電子管二廠和四廠、上海顯像管玻璃廠等五家大中型企業,成立股份有限公司,將電子顯像管從黑白升級到彩色,將幾億資金籌措的方向,從財政轉向社會。
這可不是輕易的“轉向”,而是將貨幣資金作為可開發資源而采取的行動,而且是面向社會開發——在當今中國,算不得什么新鮮事,但在當時能夠自覺地認識并且付諸行動,是難能可貴的。這是在封閉體系里生活了三分之一世紀的企業家的現代金融意識的覺醒。欣賞者,盛贊他“敢為天下先”的闖勁;穩健者,則為他手心捏把汗,甚至好心地勸他在知天命之年過過太平日子,不要砸了花費幾十年心血鍛鑄成的鐵飯碗。對此,薛文海只給了這樣幾句質樸而明朗的回答:在近40年中,我大抵是沿著仕途之路走的,做的是企業官。這一次我為試行股份制著迷了,我要憑借智力去做一個真正的企業家。我相信我的下半生,一定會比前半生更有意思。
當然,豪邁的話好說,實事難辦。因為這是一次冒險。
1986年1月22日,第一批總金額1000萬元的股票發售,不到三小時就被爭購一空。當那些舉家通宵排隊才購到股票的市民,撥著計算器,計算他們投入的回報比購買債券和國庫券利息收入到底哪個高的時候,追問、責難,排山倒海般撲向薛文海。有人間,股份制到底姓“社”還是姓“資”?資本主義國家那些老板為什么對它這樣感興趣?這數萬名持有簽上你姓名的股票的股東,期望值能否實現?
對這些詰難,薛文海早就想到了,而且比任何人都想得深沉。困難的是,人們思維定勢一且形成,該欣賞的欣賞不了,要改變更非易事,一逢政治氣候乍暖還寒,更會匯進那股寒流,向他撲過來:到了共產主義,我看你們這姓“資”的股份制該怎么辦?
信念、膽識、魄力凝聚成的詼諧,變成了薛文海哈哈一笑后面的那份調皮:哪一天到達共產主義,請提前一天告訴我,我負責將全部股票收回。
薛文海的大斧
薛文海可絕對不會真調皮,他是極端負責的。他的笑謔里,深含著對持有他股票的數萬名股東休戚與共的情懷。他知道,如果稍有松懈,他就被那些等著瞧的人撕得粉身碎骨。他必須竭盡全力,充分發揮資產一體化的經濟優勢,增產增收。
隨著股份制的實行,已經成為股東的1萬多名職工,欣賞他這份詼諧,更理解他的苦心,他們不僅把自己的體力、智力交給薛文海去開發,同時也努力開發自身。在短短一年多時間里,工業總產值增長6.9%,銷售收入增長12.4%,實現利潤增長13.2%。1988年3月,公司第二次公開發行1500萬元股票,面值100元,溢價13元,為認購這些股票,上海市民竟不惜擠得頭破血流!
負債經營是吉是兇?薛文海則顯示出了上海企業家的精明和魄力。他明白,三年來,貸款之所以不斷償付卻總是還不清的原因,在于貸款時匯率為1:2.8,而還款時已升為1:3.7了。匯率的變更,使企業每年還款時多付了1000多萬美元。同樣,人民幣貸款時利率為5厘,還款時漲到10.5厘,以至于進入了越還越多的怪圈。于是,薛文海毅然采取“突擊還債”的措施,只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就將外匯貸款這個包袱拋得一干二凈,人民幣貸款的包袱也拋掉了80%……
這樣一個薛文海,他完全可以憑借他的金融意識和經營膽識,成為上海灘上的“薛百萬”、“薛千萬”。然而,他對此不屑一顧。他以氧氣瓶常備于身的多病之軀,以滲透在言行舉止中的公心,將自己與當年十里洋場上的冒險家們鮮明地區別開來,展現了當代上海企業家的嶄新風貌。
薛文海啃過多少本書,已無法統計,只知道他在漫長的歲月里,用12門單科學科的結業證書,拿到了大專學歷。但他在實際運作中,既不唯書,也不唯上,他尊重的是中國的現實和經濟規律。他面臨的現實是,公司發行股票投資建設的永新彩管一期工程已經上馬;但市場告訴他們,必須從速開發彩色顯像管的新品種。也就是說,二期工程要趕緊上馬;公司所用國內部件配套問題,也刻不容緩。這需要增資數億人民幣,而且要全部變成外匯,因為要向國外引進技術設備。
怎么辦呢?向銀行貸款么?不。他依然想走新路子一既然人民幣貨幣資金是一種資源,外匯何嘗不也是一種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