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她思考的道德

小說家林芙美子（1903-1951）的長篇小說《浮云》成文于1950年，5年后，導演成瀨巳喜男（1905-1967）將之拍成電影—成瀨改編自林芙美子小說的電影多達六部，這正是由他完全同意她小說里女性角色的人生觀所導致。《浮云》是成瀨最出名的代表作，《電影旬報》評出的20世紀日本100部佳作里，它名居第二，僅次于黑澤民的《七武士》，在后者至陽至剛的相襯下，它合格地浮繪出日本電影陰寒枯涼的一面。

男主角名叫富岡，女主角名叫雪子，在不觸犯刑法的前提下，他對她幾乎做盡了在世俗道德看來，男人可以對女人做出的一切壞事：始亂終棄，騙財騙色，一再地拋棄并一再地欺騙；以有婦之夫的身份跟她在一起時不斷地尋覓新歡，甚至在她病入膏肓時仍對女仆欲念重重；讓她打掉肚里的孩子并不聞不問；不在乎她有別的男人；絕對的冷酷無情。影片結尾處，富岡把病重的雪子一人棄在屋里，風雨大作，她連起身關窗的力氣都沒有，吐了一床的血，吐著吐著就死掉了。這當然是悲劇。但兩位作者并無意招惹你的慨嘆和淚腺，他們希望你能夠認同，在這場與其稱作悲劇，毋寧看作角逐的戲里，痛苦死去的女方反是勝者。林芙美子在小說結尾處點題，說活下來的富岡才是一片“不知將會在何時、何處，消逝于瞬息之間的浮云”。

你若從這句話里瞧出報復心和恨意的話，雪子一定會笑話你看不破紅塵。林芙美子解釋《浮云》的創作意圖時倔強地寫道：不受任何人影響的，經我思考的道德。讀過她所有小說后，你會明白她的道德：從人生來看，是在不僅窮窘至極的客觀境況下，就算內心也像什么燒剩下的一堆灰似的時，依然要毫不服輸地生活下去；愛情同樣如此，愛人的各種壞皆不涉本質，就算不明白這無從消弭的愛究竟為了什么，事已至此，那就想方設法、萬死不辭地跟他在一起吧。

成瀨巳喜男最好的電影里，到處奔忙著具備此樣道德的女子。無論情感還是生存上，她們的處境皆走投無路，不止于此，導演多半還會不依不饒地再為她們安排一個慘絕人寰的結局。不少失意的人喜歡拿他的電影用來沉溺，好像見到比他還要慘的人就會變得高興一些似的。而這些無論怎樣也至少要把自己的內心收拾妥當的女主角們，又令不少評論者矯枉過正地，高估了成瀨作品里積極的一面。成瀨當然消極得一塌糊涂，他人和世界不管怎么說也是不可救藥的，對此他都懶得予以證實，他要嘗試的是怎么在壞世界里塑造一個可信的、結實的、有行動力但不一定有價值觀的好女人。

成瀨巳喜男代表作：《與君別》（1933）

該片是導演默片時代的巔峰之作，描繪的是藝妓的世界。由于非凡的角色創造和場景安排，《與君別》顯示了成瀨融合詩意現實主義和女性主義情感的藝術天賦。片中的年輕藝妓，是他全部作品中大量的獨立女性角色中的第一位，她公然不顧其父親的顏面，在結尾發誓，不管如何艱辛，絕不向命運低頭。

《女人步上樓梯時》（1960）

《女人步上樓梯時》是導演的后期代表作，是類似于銀座酒吧女主人（由高峰秀子扮演）的編年史，講述她拒絕將酒吧變為妓院的故事。她是寡婦，心中卻永葆對逝世丈夫的思念之情，因此而拒絕再嫁，甚至為此拒絕了酒吧老板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