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肅花絮晚,菲菲紅素輕。”釅釅春光里,總不忘折幾枝茉莉插于花瓶中,就那么小心侍弄著。應該是四月天吧,當白玉珠璣般的花蕾在油光光的綠葉中乍然躍出時,歡喜就在那芳香的晝夜,翩然入懷。
已經不記得是十幾歲的年齡了,那天早自習因貪睡落了單,晨曦若明還暗,白樺樹在風中嘩嘩作響,正膽戰心驚地飛速跑出家門,卻突然聽見有人在喊我的名字——直到那天我才知道,無論上學還是放學,他總是騎著單車跟在我后面不遠的地方,用這種簡單而又含蓄的方式固守著他的希冀。他遞給我一枝茉莉花,邀我坐在單車的后面。風在耳邊呼呼作響,他白色的襯衫不時飛卷在我的臉上。我們肆意談論著物理老師那顆仿佛鵝卵石般的腦袋,不時大笑,掩飾著不安與激動,可恍然間又會陷入一種慌亂的安靜中,只聽見心怦怦地跳。
那是個多夢的季節。那時的我們根本不懂得什么是愛,他只是想走近我,走近一份單純的美麗,而我,也只是懵懂地歡喜,在一個少女的日記里,綻開著滿腹的心事。
就那樣沒來由地喜歡上了茉莉,仿佛是喜歡上它那暗涌的花香,一如少女心中涌動著的渴慕,抑或是席慕蓉“在日里在夜里/時時開著小朵的/清香的茉莉”詩句中的清純打動了我,于是,便又坐上了他的單車,去花卉市場選了兩盆袖珍茉莉花樹,歡天喜地一人抱回一盆,養在個人的書房里。每天一回家,就趴在書桌上,看那青翠精致的葉子怯怯地伸出腦袋,仿佛他那油光光的青春的臉,還好像上課遲到的他,探著腦袋,躡手躡腳溜進教室。
只想看他的背影,卻不敢迎視他偶然飄過來的目光;喜歡聽他結結巴巴背誦英文單詞,當聽到“LOVE”這個單詞時,心中轟然作響,時光就在那刻凝固成相片,在記憶的相冊里來回穿越;還有他生日那天,我送給他一張無字的賀卡,因為我不知道該寫些什么,因為一提起筆,眼前便是他騎著單車,白色的襯衫在風中翩翩飛揚。
我甚至還想過,用茉莉花泡一壺芳香的茶,放在他奔跑的籃球場旁邊;或者用江南的彩絲,給他縫一只天荒地老的香囊……然而這些還未曾實現,緊張的復習考試就來了,我甚至來不及知道被遺忘在書桌上的茉莉花何時枯萎了,僅在桌角發現了零星敗落的花片。我記得當時把它們收集在了一個信封里,還在信皮上寫道:十年后,再見!還記得當時寫著寫著就落淚了。這一份不知何為愛情、無疾而終的情感,就在分校上學的時光中,化為一段遙不可及的香土,飄落在我青春花園的最深處。
如果說生命是一列迅疾而過的列車,而我們卻是在青春站臺上對望了一眼就擦肩而過,或是想不起,或是來不及道一聲再見,時光就已漸行漸遠。一個十年過去了,又一個十年過去了,曾經迷戀粉紅公主裙的我已經換上了曳地的長裙,白發在鬢角悄然而生。一路顛沛奔波的我留在了遠方的城市,結婚,生子……直到驀然回首時,不想,卻已半生。
總在時光的拐角,我頻頻張望,那個藏在心底最柔軟最隱秘的白襯衫,是否也和我一樣,在陌生城市的清晨醒來,會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小茉莉?
——原來,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他,就好像從來沒有忘記他曾經留給我的那句話:十年后,做我的小茉莉!
再見時,是秋季的一次產品交流會上,他目光深邃,辯口利辭,舉手投足間盡顯干練與世故。可突然間,我卻再也沒有了與他相認的歡喜與渴望,就那樣遠遠相隔,看他與同事們頷首、客套、握別,然后各奔東西。
坐在回程的車上,我潸然淚下。原來,我一直懷念的并不是他,而是那無法割舍的年少青春和那無法忘卻的往事情懷。
年少茉莉淡淡香。它無關風月,無關愛恨,無關世俗,如生命深處那朵溫暖的云,輕輕托起翩然遠去的歲月;如月下婉轉悠揚的鋼琴曲,悄悄拂去我內心的創傷。那縷若淡還輕、簡單純真的年少情懷,日漸豐盈著我干涸蒼白的心靈,穿過歲月的煙塵,我總能看到一幅綠茵遍地、小鳥啁啾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