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純如的墓碑上印著一張她笑得陽光燦爛的照片。最值得一提的是在她照片旁邊的幾個字:“摯愛的妻子與母親,作者和歷史學家,人權活動家。”
中國文化是以喜劇、團圓為主,盡管中國屢次上演人類史上少有的悲劇,但中國文人對悲劇的描述和反思都遠遠不夠,所以在中國文化長河中,出現以凝重的筆觸描述的震撼人們心靈的悲劇作品并不多見。因為只有震撼心靈的悲劇,才能引導民族的進步。中華民族對歷史同樣如此,很多歷史的悲劇沒能正面去描述,甚至沒有直接面對歷史的勇氣。所以,抗日戰爭、大躍進、“文革”這樣的歷史悲劇并沒有得到深刻的歷史性的反思。因此,中華民族中出現像張純如這樣能夠以深入、沉重的筆觸描寫南京大屠殺的悲劇并引起全球的關注的華人作家尤為難得。張純如的自殺更是南京大屠殺這樣的歷史悲劇在現代的延伸,讓世人對南京大屠殺給與更多的關注。
2010年我的美國之行,特地去拜祭了這位讓我們欽佩不已的年輕姑娘。她葬在一個名叫“天堂之門”的公墓中,她仿佛就是一個墜落凡間的天使,完成把苦難的中國歷史傳遞出去的使命,又回到天堂。
回想起當年張純如為寫錢學森傳記來北京調研的時候,我跟她曾經有過幾次見面。我印象中她是位沉靜、秀慧的女孩子,中文口語還算流利。《春蠶》出版后,她挖掘的很多史料如錢學森曾申請加入美國籍未果等,在我們研究科學史的圈子里引起不小的震動,已經讓我刮目相看了。她的《南京暴行——被遺忘的大屠殺》,更使我敬仰她。在我看來,她是為了我們這個民族沉浸在苦難之中,做了犧牲,值得人們像民族英雄一樣紀念她。
張純如的父親叫張紹進,少年所在的新店文山高中,毫不以升學知名,但他高考時卻成為當年的甲組狀元,臺大物理系是他的第一志愿。1959年張紹進從臺灣大學物理系畢業后,來到普林斯頓大學讀碩士,張純如就是在那兒出生的。張純如的媽媽張盈盈也是臺大農化系畢業生,他們夫婦雙雙在哈佛大學拿到博士學位后,應聘到伊利諾伊大學教書。張純如在伊利諾伊大學原本是讀計算機專業的,她所在的電機系全美知名。張家都是讀理工的人,所以張純如也走上理工的路,只是后來才轉到新聞寫作上。張紹進和張盈盈退休后搬到硅谷來住,在女兒女婿家附近。他們一家的經歷和橡子園里的人的經歷非常類似。
在去美國之前我在北京見了姚蜀平和王作躍,他們都是張純如生前工作上的伙伴,我們的話題不約而同地轉到了張純如身上。姚蜀平告訴我張純如在計劃寫錢學森傳記(即后來出版的《春蠶》)時,申請美國國家基金作為研究及寫作經費。在審查申請書時,發現她不會閱讀中文,基金會建議她找位懂中文也有研究背景的合作者。后經美國科技政策專家薩特梅爾推薦,張純如請姚蜀平作為合作申請人,從而使她順利拿到科學基金。姚蜀平和張純如有很多信件聯系,但是并未謀面。王作躍說,張純如曾經和她做過一些學術交流,張純如去世后有一些數據就歸到了加州大學圣巴巴拉分校。后來,張純如來北京調研的時候,姚蜀平又把我介紹給她。
2010年的美國之行,冥冥之中我就覺得會去看張純如,但是我之前認為她安葬在洛杉磯。11月22日當我們抵達舊金山時,來接機的舒建華看到我寫的《1950年代歸國留美科學家》,問我有沒有參訪錢學森,我說沒有。我們又一次不約而同地談起到了張純如,讓我意外的是舒建華說張純如就葬在硅谷,而且橡子園的臧大化比較了解她。臧大化在硅谷成立了抗日史實維護會,主要是讓更多的人知道南京大屠殺。臧大化認為美國人對歐戰很看重,但是對亞洲的戰爭輕描淡寫。該維護會在蘋果計算機公司所在地Cupertino舉辦南京大屠殺圖片展覽時,張純如來參觀了。由于沒有地方住,便住在臧大化家里。張純如看了這個展覽后很激動,她說她要寫本她媽媽和她外祖父是怎么逃出南京的書。
臧大化回憶說張純如說要寫一本南京大屠殺的書時,并沒有引起太多人的重視,他們覺得這個20多歲的小姑娘只是說說而已。因為,臧大化曾經做了這方面的努力,那時他組織抗日史實維護會也曾經捐錢到南京去拍紀錄片,想把這些幸存者記錄下來,但是影響不大。臧大化他們還是保釣運動的積極分子,在保釣方面做了很多驚險的事情。但是,影響都不如后來張純如寫的《南京暴行——被遺忘的大屠殺》。在書中,她采用了歷史學家的研究方法,到處收集資料,美國的國會圖書館、中國各地、歐洲各地都留下了她的腳印。這本書出來后,迅速引起美國主流媒體的重視。在《紐約時報》和BBC都給與了比較長篇的報導,這是我們中國人和抗日史實維護會都做不到的,而張純如的書也成為那一年的最佳暢銷書。
在寫了關于錢學森的《春蠶》,《南京暴行——被遺忘的大屠殺》之后,張純如又寫了關于華僑在美國的血淚史的書,還開始寫美國戰俘在巴丹島集中營的歷史。可能部分由于她所接觸的史料和采訪的人物與她年輕單純的性格形成了極大的反差,巨大的沖擊使她患上了嚴重的憂郁癥,在2004年她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他的家人把她葬在橡子園附近的公墓里,我想他們都希望無論何時,她都能找到回家的路,能隨時回來看看她生前愛著的家人和事業。張純如生前發掘出了很多關于被埋藏于各個博物館的二戰史料,其中就有《拉貝日記》和《魏特琳日記》,就是通過她的著作,才讓大陸的學界知曉并翻譯出版的。我聽說她的媽媽現在在寫回憶錄,紀念她的女兒,明年會出版。南京市政府也在南京大屠殺紀念館建了個張純如的銅像,并把這個銅像的拷貝送到斯坦福胡佛研究中心。隨著臧大化的介紹,龔行憲、王大成、舒建華、《世界日報》記者王慶偉和我無形中開了一個紀念張純如的座談會。我當時很激動地說,實際上張純如是現代意義上的民族英雄,她的作用抵得上千軍萬馬,因為她讓世界上更多的人了解南京的悲劇,這是非常了不起的。
橡子園離張純如位于Los Latos的天堂之門公墓(Gate of Heaven)只有不到10分鐘的行程,當天下午開完座談會后,我們一車六人前往墓地去拜祭她。在《世界日報》的王慶偉的帶領下,我們來到了張的墓碑前面。不同于中國式的豎立墓碑,美國人的墓碑是橫躺著的。墓碑上印著一張她笑得陽光燦爛的照片,仿佛把我拉回到第一次在北京接受她采訪時的情景。最值得一提的是在她照片旁邊的幾個字:“摯愛的妻子與母親,作者和歷史學家,人權活動家”。最后一行“人權活動家”的頭銜讓我深有感觸,我認為張純如不止是一位偉大的人權主義女作家,更重要的是她是當今新時代的女英雄。她雖然不是出生在中國,但是由于中國父母的影響,張純如在為正義而戰斗,克服種種困難采訪受難人民,把他們的心聲,客觀地陳述在她的書中。這是值得我們每一個中國人在研究中國與其它國家之間關系的榜樣。最后,在臨行前,我叫袁欣幫我念叨:“純如姐姐,王所長來看您了。”我希望我們下一代能把這一位偉大的女歷史學家,人權活動家的思想繼續發揚下去。
(作者系長城企業戰略研究所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