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地溝油”

“近期應付了挺多媒體，中央電視臺來了四撥，北京電視臺兩撥，上個月有十幾撥。”盡管嘴上這么說著，但面對記者拋來的一個個問題，謝鴻翔仍事無巨細地加以解釋，絲毫不顯厭煩。

作為北京中天實源科技有限公司總經理，謝鴻翔所從事的正是被全社會廣泛關注的“地溝油”回收業。目前，包括中天在內，北京市僅有四家企業通過市政市容管理委員會的審批，獲得了正規的餐廚廢棄油脂回收資質，而由于承受不起長期的虧損，一家企業已退出了年檢。

眼下，地溝油專項整治行動正在全國轟轟烈烈地展開，各省市也都出臺了相關政策，但是，來自不少城市和地區的調查報告，均顯示出一個尷尬的現實：大多數具有正規回收資質的企業正徘徊在溫飽線上，“地溝油”背后復雜的利益鏈條，使得這次整治行動困難重重。

“這個行業難做啊。”謝鴻翔頗為無奈告訴《創新時代》。“既然這么難，你怎么還在堅持?”“國家政策就快下來了，人大法制辦還專門把我們叫去開過會，現在文件已經有了。所以，干我們這行還是很有前景的。”看得出，謝鴻翔對于北京市年底即將出臺的“地溝油”新規寄予了厚望。

收不起的油

經過一個由廢舊的污水凈化設備和廢油桶堆積的“小山”，再穿過一片因長期被油脂浸泡而有些粘鞋底兒的路面，謝鴻翔來到了中天的廠房。

與機器轟鳴的傳統印象截然不同的是，這個位于房山一個小村落里的廠區顯得十分安靜——雖然擁有每日幾百噸的處理能力。但由于回收到的“地溝油”有限，中天的廠房每周只能開爐一到兩次。“目前，我們的廢油處理能力是收集能力的十倍。”

據北京市統計局2009年的調研結果顯示，北京擁有賓館、飯店和食堂5萬多家，此外還有大量的小型和流動餐飲，全市的食用油年消耗量達到60萬噸以上，每年產生的餐廚廢棄油脂應超過9萬噸。過去幾年中，此消耗量基本保持穩定。

如此龐大的“地溝油”存量，卻為何填不飽區區三家正規回收企業的肚子?

謝鴻翔告訴本刊，目前中天已經和2000余家企業簽訂了餐廚垃圾回收合約，主要對象是一些大中型的餐飲企業，還有機關、食堂和大學等，“很多大企業都不愿意跟我們合作，因為我們有政府做后盾，一切都得按照國家規章制度辦事兒，最重要的是，不允許他們收費。”而即便是成功簽了約，也不乏有企業要求在正規合同之外再簽一份副本，副本中則標明了收費標準。更有一些企業，明明簽了約卻不履行承諾，百般阻撓中天收油。

歸根結底，要想收油，就得遵從“潛規則”：花錢買油。而此時，政府批準的資質反倒成了正規企業收油的“擋路石”。

“剛開始，我們為餐飲企業免費安裝污水凈化設備，對方則免費提供廢油，可到了后來，我們也開始花錢收油了。”為維持企業的正常運轉，謝鴻翔不得不選擇妥協。只可惜，妥協之后也沒出現皆大歡喜的結果，“有很多散戶跟我們搶油，他們給的錢比我們多。飯店要價也高，我們正規企業根本出不起。”

非法回收廢油的為何敢出高價?謝鴻翔給本刊算了一筆賬：用地溝油生產柴油等工業油，一噸只能賣到五六千元，但如果加工成食用油，每噸能賣到8000元到1萬元，價格相差近一倍。“人家是低進高出，我們是高進低出，比不了。”而像肯德基一類的快餐企業，其廢油已經賣到了每斤3塊，一噸下來就是6000多元，“這種賠錢的買賣我們沒法做。”

作為北京最大的具有資質的回收企業，中天現設四個收油站，每個站配備30輛左右的收油車，總共有200多名員工專門負責廢油收集。然而，相比起多達幾千人的地溝油、泔水回收“雜牌軍”，中天這支“正規軍”難免顯得勢單力薄。

據知情人士透露，“雜牌軍”在行動時“有組織、有接應”，給有關部門的管理與處罰造成了相當大的難度，他們不僅四處非法收油，還經常偷偷“打劫”正規企業的油水分離器。“為了防止油被偷，我們安裝在飯店的污水凈化裝置上都帶著鎖，但還是防不住那些人偷油。”謝鴻翔苦笑著說，而在他看來，一些餐飲企業的“唯利是圖”比偷油者更惡劣，“有幾家跟我們簽了約的餐飲企業，每次去時卻什么也收不著，他們總是等把油賣完了才通知你去收。”

管不住的油

“各地的農貿市場上都有賣散裝油的店鋪，他們的進貨渠道都不安全，大多是貼標生產，什么牌子的雜油都有。”一位小飯館的老板娘對《創新時代》說，“一桶60公斤的食用油，批發價應該在200到300元之間，但這里100多元就能買到。”為節省成本，“來路不明”的“地溝油”成了很多餐飲企業的不二選擇，這也是其屢禁卻不止的一個重要原因。

然而，“地溝油”關乎百姓身體健康，很多地方都將整治“地溝油”作為了當前的工作重點之一。從立法角度而言，目前在國家層面就有《食品安全法》《產品質量法》《農產品質量安全法》《食品安全法實施條例》《流通環節食品安全監督管理辦法》和《餐飲服務食品安全監督管理辦法》等法律法規。

2010年7月，針對餐廚垃圾的回收處理，國務院辦公廳又專門發布了《關于加強地溝油整治和餐廚廢棄物管理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意見》指出，餐廚廢棄物產生、收運、處置單位要建立臺賬，詳細記錄餐廚廢棄物的種類、數量、去向、用途等情況，定期向監管部門報告。但在實際操作中，雖然部分餐飲企業的協議、臺賬都能按要求完成，泔水的實際排放量卻無從統計，這無疑給了非法收油者以可乘之機。

同時，由于沒有明確的處罰條例。或違法成本低，導致一些地方公文成為空文。“主要還是缺乏執法力度，”一位業內人士說，“現在市場上存在大量的非法收集車，由正規企業或非正規企業自己制作的‘消納證、’‘收運證’、‘清掏證’等證件都在使用，因為缺乏嚴格監管，餐飲企業也是無所適從。”

而根據目前總結出的制售“地溝油”的環節及鏈條來看，至少十個行政執法機構負有相關的監管職責，比如商務部門監管餐飲業、質檢部門監管食品生產加工、工商部門監管流通環節的食用油經營、食品藥品監管部門監管餐飲服務單位等等。但是，近期破獲的“地溝油”案件情況卻表明：十個部門也沒能管住一個“地溝油”。

“各管理部門相互推卸。工商不管、衛生不管，將來立法可能是城管去管，但我懷疑城管能不能承擔這個力度。”謝鴻翔的這句話道出了許多正規回收企業的共同擔憂。

“管理好‘地溝油’，需要加大對非法收集的打擊力度，以及多個部門協調配合。”有業內人士認為，“只有工商、衛生、環保等多個部門相互配合，同時對每家餐館實行餐廚垃圾排放等級制度，將每次餐廚垃圾的去向都登記在案，‘地溝油’問題才有可能解決。”除此之外，制定相應的處罰依據，也是很多業內專家的共識。

據了解，目前北京市市政市容管理委員會固體廢棄物管理處已經向北京市法制辦提交了“加快推進北京市餐廚垃圾和廢油脂資源化處理的工作方案”(以下簡稱“方案”)，方案中包括了對“地溝油”進行明確管理的意見，預計年底會被北京市政府公布。在謝鴻翔看來，這份方案不啻為正規回收企業翹首以盼的“福音”。

收油者

謝鴻翔本是水環境檢測的工程師出身，2006年，他經過充分調研之后發現，地溝油處理市場在中國幾乎還是一片空白。此后，他借鑒國外經驗研發出了污水凈化器，“我們的技術理念就是把工廠建在廚房。”目前，中天的設備處理能力已達到每天300噸：卻只需要6個操作人員，完全進入了數控階段。安裝在餐飲企業的污水處理器通常兩到三天收集一次，每次只用10分鐘便可完成回收，且不會對餐飲企業的正常經營造成任何影響。

在中天的生產車間，記者看見了一套用來制造生物柴油的生產線。謝鴻翔告訴本刊，

“地溝油”可以被制成十幾種不同的產品，有機脂肥料和生物柴油只是比較常見的兩種，“實際上，十幾種產品我們都有能力生產，此外，我們還有六七個通過了國家認證的專利技術，但就是因為收油太難，這些項目一直沒能投產。”

盡管一直被“收油難”所困擾，市場監管也依然滯后，然而，這種種不利因素都無法抹煞謝鴻翔對于“地溝油”回收業的堅定信心。“北京現有超過6萬家餐飲企業，我們只簽了其中的2000家，另外兩家跟我們一樣擁有資質的回收企業也就簽了500多家，由此可見，廢油回收的市場潛力還是很大的。”

在中天廠房的不遠處，是一片面積超過l萬畝的文冠果基地。據謝鴻翔介紹，為了跟產業鏈接近，這個基地里種植的主要是一些油類植物，所使用的生物肥料也都是利用廢油中提煉的有機脂做成的。“這些油果可以提煉脂肪白，主要出口到韓國做化妝品原料，它的果實和籽兒都可以食用。那些樹苗兩年才結果，豐產期是五年，壯年期可達到150年。”站在綠油油的樹苗間，謝鴻翔的情緒似乎也激昂起來。

“未來我們想在海淀做一個餐廚垃圾處理廠，把整個北京西部的餐廚垃圾全部‘吃掉’。”謝鴻翔興沖沖地描述著心中的藍圖，“目前，我們已經在與國外企業商談具體合作事宜，一家韓國公司將負責提供技術支持，一家英國公司則負責提供資金，項目覆蓋范圍包括海淀區、西城區、昌平區和石景山區，預計今后我們每天的餐廚垃圾處理量能達到400至500噸。”

“政策到位就能發財。一旦年底的新政策出臺后，我們也會加緊企業自身的調整，把服務質量放在第一位。”在謝鴻翔看來，既然身處服務行業，如果服務水平上去了，再加上政策的有力配合，企業取得突破發展不過是遲早的事兒。

盡管沒人能預測“地溝油”回收業的春天究竟何時到來，但只要政策真正“給力”，執法真正“無情”，有理由相信，正規回收企業的發展空間將十分廣闊。而隨著這些“正規軍”的發展壯大，盤旋在老百姓餐桌上的“地溝油”陰影也將逐漸消散，同時還能大大緩解中國資源再利用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