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荒對產業界將會產生哪些深層次影響?其根本原因是什么?如何全面破解“市場煤、計劃電”困局、解開電網糾結?新能源能否承擔調結構的重任?各種新能源形式有何優劣?針對以上問題,本刊記者專訪了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產業經濟研究部研究室副主任王金照博士。
記者:始于工業發達地區的電荒逐漸向全國蔓延,現在影響到湖南、湖北、江西,浙江、江蘇,安徽,山西、河南、廣東和四川等十余省。電荒會產生哪些影響?
王金照:今年以來,原材料價格、勞動力成本上升很快,信貸趨緊,再加上電荒,中小企業的經營活動變得更加困難,可謂雪上加霜。電力供給短缺很麻煩,企業用柴油發電,成本會高出不少,雖然企業可通過倒班、調休暫時緩解問題,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同時,電力緊張也在向油荒、氣荒延伸。如電力供應不上,企業就會用柴油發電,柴油需求就會驟增,而因為煤炭供應不上,很多地方把天然氣電廠開起來了,這又造成天然氣供應緊張。最讓人擔心的是,電力緊張會通過鋼鐵、水泥等產業傳導至終端價格,造成更大的問題。
記者:用電高峰未至,電荒已經來臨,原因是什么?
王金照:去年底,產業部刊文稱電力供應偏緊,結果不幸言中。為實現節能減排目標,很多地方拉閘限電,所以去年電力消費下降很快。而今年上半年,很多產能釋放,電力需求增長迅速,這是電荒早到的背景。其實,從去年開始,電力就出現了緊張跡象。去年上半年降雨非常多,水電貢獻非常大,達到歷史高位,把煤電供應的問題掩蓋了,而今年人旱,水電沒有多少貢獻,問題就暴露出來了。
煤電矛盾年年有,今年升級為電荒,本質上是價格沒有理順造成的。這次缺電與2004年的缺電不同,這次是有裝機設備,但缺煤。大家一直說“市場煤、計劃電”,煤價一直漲,而電價受到控制,發電企業都喊虧損,紛紛減少火力發電。因此,今年是“軟缺電”:雖然有裝機,但煤價高,如果不調電價,勢必造成運行失調,如果這樣持續一年,可能會造成硬缺電,裝機也會缺。
實際上,最近幾年火電投資在持續下降,2005年是2700多億元,今年才1300多億元。價格管制在短期能阻斷上游價格上漲向下游傳遞的問題,這也是控制電價的原因,但如果長期不能理順價格,就可能導致電力短缺,演變成另一種形式的通脹。
還有一種觀點認為,今年電廠還沒有到運行不下去的程度,因為電廠的融資和運行能力非常強,銀行貸款也搶著給。電廠以此為一個砝碼,不光與電網部門,更與價格主管部門進行博弈,目的就是要調節電價。
記者:解決上述問題,需要在電力體制改革方面作哪些調整?
王金照:從長遠看,電力行業要穩定運行,電價改革勢在必行。這不是單純調電價的問題,而是定價機制問題。在非壟斷性的行業,要靠市場競爭來定價,因為政府管制反映市場信號沒那么快,價格不能及時調節到位。
目前機制下,因為煤價上升,每度電可能需要提高5~6分錢,發電廠才能回收成本。如果進行市場化改革,通過發電環節效率提高,電價不一定要漲5~6分錢,只要調2~3分錢就能解決問題。目前存在這樣一個現象:一方面,火電廠說自己虧損,沒錢買煤;另一方面,整個電力行業職工收入卻處在一個較高的水平。這說明什么?說明電廠環節的運行效率還有提升的余地。長遠來看,電力要進行市場化改革,上網和銷售電價都由市場來決定,這樣才能及時傳遞市場信號,不至于造成煤電矛盾,而通過市場競爭,也能提高電力行業本身的運行效率。
電網環節則是自然壟斷,不能靠競爭來解決,只能靠管制,管制就需要制訂詳細的成本規則。因此,電網改革要有明晰的輸配電價規則和清楚的成本規則,并有獨立的輸配電價機制,這樣才能激勵電網公司提高自身運行效率。如果每個環節的價格成本都很明晰,就沒有什么電源電網博弈的問題了。
記者:有觀點認為,電力體制改革從來都是在電力平穩運行或有富余的時候進行,這次出現電荒,是否會推遲改革的進程?
王金照:“十二五”規劃綱要中已明晰了電力體制改革的內容和方向,剩下的就是時機問題。電力體制改革牽涉面較廣,對經濟面影響較大,所以必須慎重。現在大家已經看得很清楚了,電力要穩定運行,還是要靠市場經濟。但電力行業有其特殊性,它是國民經濟的基礎行業,作為公共產品,電力不能存儲。其他行業可以通過價格機制,或者通過庫存來調整,但電力行業不行,它要潤滑供給和消費,必須在短時期內平衡。盡管電力體制改革的大方向已經明確,但還有很多細致、系統的工作需要做,尤其是競價上網,還是要在電力供需比較寬松、運行比較平穩的時候推出。電力供需需要短時間內平衡,而現在物價這么高,時機不太合適,但改革是遲早的事。
記者:這次電荒是否暴露出新能源尚不能夠承擔調結構的重任?
王金照:上馬一個煤電項目,周期很短,一兩年就行了,而新能源建設周期很長,水電需要5~8年,核電要5~6年,風電項目雖然上馬周期很短,但也有諸多弊端,例如接入不穩定,遠離負荷中心等,對電網要求較高。其實,五大發電集團從煤電向新能源轉型的積極性是很大的。因為新能源是賺錢的,他們何樂而不為?所以才出現了跑馬圈地現象。
記者:盡管今年煤電比重有所下降,但在能源構成中,煤電、水電仍占95%以上的份額。那么,各種形式的新能源在發展中存在哪些問題?
王金照:煤電比例肯定是逐漸下調趨勢。我國已承諾,碳排放要在未來10年下降40%~45%,非化石能源消費要提高到15%。因為水電的建設周期非常慢,環境評測、移民問題制約了其開發速度。而在日本核危機后,中國核能的發展速度也回歸常態,這是件好事。中國的能源需求還在高速增長中,這個缺口由誰來填補?只有靠新能源。
過去幾年中,風電進步可謂日新月異。風電機組的價格每年下降10%,現在價格已低于4000元/千瓦,盡管考慮到征地、鋼筋和水泥等費用的提高,總裝機成本還是下降了10%。以前規定電網對風電要全額收購,但沒有入網標準,因為風電有間歇性,要電網對風電全額收購,對系統來說經濟性不一定最好。然而,法律是不斷調整的,全額收購只是一個政策導向,說明我們要支持風電發展,但從技術上來說,需要有個入網標準來規范風電的運行和電網環節的收購行為。
太陽能發展更快,無論是能源消耗還是電池價格,都有明顯下降。太陽能發電周期一般是25年,現在兩年半到三年就能收回生產多晶硅耗費的能量。2008年,多晶硅大概是470美元/千克,現在降到30美元/千克~40美元/千克,國外能做到25美元/千克,電價相當于6毛錢/度~7毛錢/度,成本下降空間較大。不僅如此,現在光熱發電也實現了技術突破,國際上光熱發電技術更是非常成熟。去年,西班牙建成裝機50萬千瓦的光熱發電廠,2013年要建到250萬千萬,預期到2020年要建到1000萬千瓦,美國電對光熱發電進行了大量投入。
在生物質能方面,美國能大面積種植玉米,巴西能大面積種植甘蔗,而我國土地資源比較稀缺,只能搞二代生物質能,利用植物秸稈等農業廢棄物發電,但技術不是很成熟,在轉化過程中能源消耗也很多。此外,隨著現在農產品品種改良,秸稈等產量降低很多,農業廢棄物的能源密度還比較低,其運輸半徑限制了企業規模。
記者:最近,關于三峽大壩的爭議很多,你如何看?
王金照:三峽項目是經過充分論證的,在眾多工程中,很少有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上投票表決的,所以,我覺得這個工程還是比較慎重的,并不草率。三峽的蓄洪能力值得肯定,大壩建成后就沒有大洪水了。同時,長江下游是中國經濟重心,在最富有的地區頭上建設一個洪水調控器非常必要,當年存在的泥沙沉積問題,現在已經基本解決了,反而水太清開始沖刷河堤。在發電方面,1800萬千瓦的裝機,每年可以發多少電?此外,三峽工程還帶動了水輪機的技術進步。因此,這一工程的積極作用很多,應該客觀、綜合地看待它,現在項目已經建成,更應該考慮怎么運營好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