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年底,《創業家》黑馬欄目第一次報道了動漫企業——盒子創造社。那時。他們的動漫品牌“張小盒”度過了最危險的早夭期,已經擁有了300077忠實的“盒友”,但后續發展需要資金支持。如今,將近三年過去,“張小盒”終于融資了,但資金不是來自炙手可熱的風投,而是傳統的銀行貸款。這筆貸款的背后,折射的是中國動漫產業的亂象。
2011年7月11日,經過半年多的折騰,中國銀行發放了首例以“張小盒”無形動漫形象為抵押的貸款,這在動漫企業的貸款史上是沒有過的。一個月后,盒子創造社創始人陳格雷向《創業家》講述了一家長期備受資金困擾的中小動漫企業的心路歷程。
動漫被VC玩殘
我這些年沒搞掂貌似堅強但內心脆弱的VC,人家看不上“張小盒”。我和我的拍檔總共見了三四十位投資人,但我覺得國內真正瞳動漫的投資人一個都沒有。
我和投資人談的過程一般是這樣的:先是見面簡單聊聊,然后他要求我發公司的資料給他瞧瞧,然后就沒有下文了。每年,我前前后后要遞交近20次資料給投資人,運氣好的話大家還能再見一兩次面,但大部分都是石沉大海,沒有回音。在溝通的過程中,我發現他們在動漫投資上缺少足夠的勇氣和耐心,比較雞賊。
我們曾跟一家早期投資公司接觸過,他們承諾投幾十萬進來,占30%的股份,然后包裝“張小盒”,再拉其他投資公司入伙,融個幾千萬的資金。那哥們兒人挺好的,但我覺得這事不靠譜。他沒有把我們當成一家真正的公司,而是想靠我們來玩資本游戲。
業內不是沒有這樣的先例。2008年喊著要上市的宏夢卡通,現在基本完蛋了。它的初始投資者當時找來—群想玩PE的傻蛋,讓他們投了幾個億來接盤,而自己卻套利退出。其創始團隊也是一邊喊著上市一邊賣掉自己的股權。這群人賺到錢了,誰還會像當初那樣累死累活去創業啊?最可憐的是那群莫名其妙花了幾個億來接盤的投資者,他們壓根兒就不懂動漫。
宏夢卡通只是被VC玩殘了,業內還有很多被玩死的例子。這么危險的資本游戲,我覺得我們沒必要去冒險。
剛開始,我以為投資人最關注的是盈利模式,后來才發現,我錯了。有一個投資人,一開始說要給我們投120萬,但過了一個月,他就改口成60萬,再過一個月,變成30萬。到最后正式談判了,他突然要求我免費送他股權,他幫我找其他資源。到這份上,我覺得也就沒什么好談的了。“張小盒”是那種他一聽到特興奮、但后來卻越想越怕的項目。他擔心的不是“張小盒”本身,而是動漫產業大環境。
動漫有它固有的特點,盡管每個VC都會問我商業模式,但實際上這對他們并不重要。動漫在中國就沒有好的商業模式,所以我跟他再怎么說都是扯淡。因為整個產業鏈條的缺失及其他問題,動漫在投資人內心深處就是個不靠譜的事。
憑“張小盒”的品質,很多投資人覺得在未來不是沒機會賺到十倍回報,但要冒很大的風險。他不想冒這個險,于是就開始雞賊,心里七上八下的。我跟一個很有名的投資人聊天,他被“張小盒”打動了,但一個星期后也只是把我們推薦給另外一家影視公司,想先讓我們變成那家公司的一個項目。說白了,他還是對這個產業沒信心。
我在微博上寫過一句話:“中國動漫產業鏈缺失真的很嚴重,猶如橫亙在動漫形象早期發展道路上的沙漠,很多優秀的原創動漫在源頭涌出溪流后,就進入沙漠干涸了。”所以投資者真想成功投資一家動漫企業,一定要抱著幫它度過沙漠的心態。我也很認同“VC是來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的”,但要看這個“錦”是什么,比如他投互聯網企業,“錦”就是用戶量、流量,而非收入。動漫產品沒法一開始就賺錢,它得先達到一定知名度后才能進行后續開發,所以投資人必須給它品牌培育的時間。
我是一個廣州人。廣州人做事有一個原則:做事第一,資源第二。任何把資源排第一位的玩法我都很難接受,我不是不需要錢,只是不理解為什么一談到成事,大家都把所謂的資源放在首位。
經過一段時間的發展,有些投資人會回過頭來再找我,但我已經不接受他了。我不認為他們是壞人,只是他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沒想著幫我,凈想著先撈點油水,這是我討厭并抵制的。我在尋找投資者方面,感覺不對的就一定不會合作。
送上門來的銀行貸款
沒搞掂VC,反倒是最不可能貸款給動漫企業的銀行被我們搞掂了。我們沒靠任何關系,也沒有任何貓膩,就是一步一步走過來的。
去年8月,國際版權交易中心在北京舉辦了一次文化產業項目投融資交流會,我應邀參加。為介紹自己的擔保中介業務,他們還邀請了一些銀行參會。
會上,我把“張小盒”的項目情況在一張表上大概填了下。剛好我身邊坐了一個中國銀行來的女孩,她瞅著我寫的資料說:“張小盒啊,我知道,你的公司在廣州,我們做不了,我幫你把資料遞到總行,讓總行推薦你到廣州支行吧。”那女孩20來歲,我琢磨著是來“打醬油”的,給她資料后也沒把這事兒太放在心上。那也是我唯一一次參加這樣的會議,后來他們再舉辦什么活動都沒叫過我了。
9月初,我忽然接到中國銀行廣州珠江支行打來的電話。他告訴我,看完“張小盒”的資料后,他們覺得這項目不錯,想跟我談談貸款的事情,但需要更詳細的資料。我嘴里答應著“行啊”,但回頭就把這事兒給忘了,因為朋友都告訴我,跟銀行談貸款很難纏,得有關系,而且中國銀行很牛,說不定只是隨便來個電話,我也就沒把這事兒當真。
9月下旬,我又接到了中國銀行打來的電話。他問我:“你怎么沒把資料遞過來啊?”我貸款,他比我還主動,憑直覺我覺得這事兒多半有戲。于是,我把更詳細的一份資料發給了他。10月,我從北京回到廣州,約上我老婆和同事在辦公室跟他見了一面。大家彼此的印象挺好,他覺得我們這個團隊有朝氣,做事兒靠譜,內心已經傾向于要給我們貸款了。況且我們只貸300萬,他們明確說這個額度很小,不是個很可怕的事情。
接下來是談抵押擔保。這里有一個前提條件,銀行不愿貸款給一家沒有業績基礎的企業。剛好我有一家經營了十幾年的廣告公司,雖然承包給了別人,但業績還不錯;“張小盒”知名度上來后,我們也一直在不穩定地盈利。我跟銀行商量,最后確定貸款給廣告公司。我不太想以房產做抵押,而銀行也愿意主動創新,于是大家就決定嘗試用無形資產來做抵押。
我們和銀行各自找了幾家評估公司,然后選擇其中一家比較有經驗的來給“張小盒”做無形資產評估。它花兩三個月時間出了一本厚厚的報告。這個報告以“張小盒”的著作權為中心,分析作品將來的版稅收入,給電視臺、話劇、衍生品等十幾個行業的授權收入等,評估結果是“張小盒”值500多萬。雖然最后我還是搭進去朋友一處60多平方米的房子,但跟300萬的貸款比起來,它只占了20%。沒有擔保,80%的金額用無形資產進行抵押,這在動漫企業的貸款史上絕對沒有過,也是這次貸款最牛的地方。
今年1月,中國銀行向上遞交報告,2月通過審批。之后,我們到國家商標局、著作權管理中心等部門去做各種各樣的備案,補各種各樣的手續。7月11日,中國銀行給“張小盒”的貸款終于到賬。
這次申貸成功的原因,除了“張小盒”有較強的品牌知名度、較好的業績基礎外,國家政策大環境的改善也是必不可少的。去年,文化部曾多次給各家銀行下發文件,更在5月的時候召開了一次會議,希望銀行能夠給文化創意產業企業放貸。
我希望我們的經歷能給其他動漫企業一點借鑒意義。如果是在銀行系統有強大關系網絡的企業,那就沒必要借鑒了。
混亂的產業
動漫企業融資難,因為它處在一個讓人不放心的、混亂的產業里。
就我的理解,動漫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叫“前動漫”,它可能只是擁有一個還不錯的形象;第二個階段是漫畫,它開始有內容和故事了;第三個階段是動畫,動畫電影是這一階段里的高級形態。一個動漫形象要成功,就必須得有力量推動它不斷進化。首先是出版社出版漫畫;漫畫成功后,需要動畫企業或電視臺幫著推廣動畫;動畫再成功,那就該改編電影了。同時,它還應該伴隨著周邊產品的開發。這才是一條完整、健康的動漫產業鏈。
中國動漫產業的問題是階段與階段之間的斷裂,最關鍵的是漫畫和動畫的斷裂。中國不缺優秀、成功的漫畫家,但他的作品沒法變成動畫,因為我們的動畫跟市場沒關系。動畫多半不從漫畫改編而來,而是自成一個封閉的鏈條。這鏈條以產量而非質量為中心,靠拿國家補貼賺錢。
這個封閉鏈條內的企業最理想的生產方式是:你跟動漫基金的領導特熟,從基金里搞來1000萬,然后招一幫人做動畫,很快生產出幾千分鐘的動畫片,拿產量去向政府要補貼。在沈陽,動畫片達到2000分鐘以上,一分鐘能給1000元的補貼,所以才會有《高鐵俠》這種堆分鐘數的山寨作品出現。快速生產決定了產品的粗制濫造,像我們這樣的原創漫畫,又怎么敢把自己的產品交給他去改編?
如果企業不拿補貼,靠市場賺錢,結果會更慘。現在一般的電視臺給動畫片的報價,是一分鐘1000元,甚至有少到500-400元每分鐘的。央視可能會給到2000元,但它的播出時間總共就那么點兒,能播的作品有限。一家電視臺如果播出20部動畫片,它可能只會給其中四五家比較好的企業付錢,剩下的都是動畫公司托關系,求爺爺告奶奶免費送電視臺播出。這種情況下,即使算上錄像制品發行收入及其他收入,動漫公司依然沒法收回成本。
鑒于這種情況,我們現在有兩手準備,一塊做周邊產品的商貿,另一塊做以國外市場為主的動畫片和電影。今年2月,我們成立了盒玩商貿公司,專賣“張小盒”周邊產品,現在已經產生收入。另外,我們還跟日本動漫公司合作制作動畫片和電影,我們只出資10%,海外市場的收入預計會占到60%-70%。
不過,“張小盒”這次能拿到銀行貸款,說明中國的產業環境真的在進步。只要有越來越多的優質內容出現,中國動漫產業就會逐漸變得靠譜起來。我曾在微博上說過,禁錮中國動漫的那堵墻正在倒塌,說不定哪天我們就殺將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