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的自我介紹
我叫周嘉昌,是大連外國語學(xué)院日語系08級的學(xué)生,是《最推理》的忠實讀者。這次我不揣冒昧,翻譯了日本推理作家——今邑彩女士的一部短篇作品:「イケルシカバネ」【譯為《行尸殺人事件》】。原文參照日本中公文庫1998年發(fā)行的#65378;時計館の殺人#65379;【譯為《鐘表館殺人事件》】。這篇作品風(fēng)趣幽默,情節(jié)緊湊,據(jù)我所知目前還沒有中文翻譯,我抱著嘗試的心態(tài)認真閱讀并盡善盡美地將它翻譯成中文。謝謝!
作者簡介
今邑彩(IMAMURA AYA)1949年生于長野縣。畢業(yè)于都留文科大學(xué)英文系。1989年她的《卍之殺人》入選為《鲇川哲也與十三個謎題》的最后一部作品,這個獎項便是鲇川哲也獎的前身。今邑彩從此出道。主要作品有《i》《七人之中》《死靈殺人事件》《室友》,短篇集有《糾纏》等。
5月11日,凌晨12點半。在赤坂某個公寓靜悄悄的大廳里,自由攝影師川崎幸男焦急地等著電梯。
電梯的提示燈從八樓降到七樓、六樓、五樓……終于停在了一樓大廳。慢慢地,電梯門開了。幸男早已等得不耐煩,正要沖進去,可是突然嚇了一跳,急忙把身子縮了回來。本以為空無一人的電梯里竟然還有乘客。
那是個女人。她戴著樣式夸張的黑白相間的帽子,帽檐很大,苗條的身軀穿著同樣款式的連衣裙,樣貌上看起來已是半老徐娘。黑色的墨鏡很大,遮住了半邊臉。這個人濃妝艷抹,鮮紅的口紅讓人不寒而栗。
從身材來看也算是美人,可即便如此,沒有人愿意在深夜里突然碰上這樣的人。
那女人好像遇到了車禍一樣,動作僵硬地從電梯出來,拖著腳步筆直地朝大廳正面玄關(guān)的方向一步一步走過去。
幸男回頭看著那個奇怪的女人,直到電梯門要關(guān)上時,他才慌慌張張跑到電梯里。
門一關(guān),他突然打了個噴嚏。電梯里留有濃烈的香水氣味,這對于初春時節(jié)一直被花粉癥所困擾的幸男那敏感的鼻粘膜來說無疑是一種刺激。
電梯到達他家所在的九樓以前,幸男止不住一個勁兒地打著噴嚏。
同一天,早上5點。天空剛剛泛白,在輕井澤的別墅地帶,有一片白樺林,林子的右側(cè),一對恩愛的老夫妻在享受著他們的晨練慢跑。
曾在一家大型洋酒制造公司擔任要職的赤井昭三,剛一退休,就把在千駄谷的家業(yè)交給了長男夫婦,自己和妻子兩個人決定在輕井澤的別墅安度晚年。他們搬到這邊的別墅已經(jīng)有兩年了。
要是遇上像這樣的好天氣,夫婦二人就早起,快樂地晨練慢跑,雖說是“快樂”,那也并非出于赤井本心,而是迫于妻子的強制。這樣的晨練已經(jīng)持續(xù)大約一年了。
昭三稍稍放慢速度,等著妻子追上來。
即便不回頭看,他也知道隔著二三十米,妻子晃著那身令人吃驚的贅肉正在吃力地跑著。那身材,與其如此搖搖晃晃地跑,還不如跌倒后滾來得快。
昭三一邊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額頭上的汗,一邊若無其事地往前面白樺林的方向看,看著看著,他暗自覺得很奇怪。
林子里有個人影?
四周微暗,輕霧彌漫,可是明顯看得見有個女人的身影在樹林間穿梭。黑白相間的大帽檐帽子,配著同色調(diào)的連衣裙,不像是住在周圍的人晨練散步的打扮。那女人好像是腿受了傷,拖著腳步向前走著。
這個時間,這樣的地點,一個女人在漫步。
昭三覺得好像是看到了亡靈一樣,不禁寒毛倒立。
“喂,快看!有個女人在那邊。”
昭三對著剛剛追趕上來,氣喘吁吁的妻子說。
“啊呀,真的!這么早來散步,是住在這邊的人嗎?”
妻子像棕熊一樣喘著粗氣,順著丈夫指的方向看去。
“不會吧。剛才我看到路邊停了一輛陌生的白色轎車。可能是那輛車上下來的人吧。也許是車子出故障了。”
“嗯,說不定。”
夫婦倆這樣聊著的時候,那個可疑女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樹林深處。
同一天,下午2點。
楠本惠下了出租車,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向和久龍一的別墅。這個別墅在白樺林對面。
惠今年春天剛剛大學(xué)畢業(yè),而和久是她的未婚夫。去年秋天,和久獲得了大眾文學(xué)獎,如今已經(jīng)是人氣、實力俱佳的推理小說作家。他去年夏天買了輕井澤的別墅,為了專注于新作的撰寫,一周前在這里暫住下來。
人生真是難以琢磨啊。
惠邊走邊想。
她本打算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找個有前途的工作,當一個干練的職業(yè)女性。可是計劃不如變化,大約半個月以后,她就要和意外邂逅的這個比她大十五歲的人氣作家結(jié)婚,成為一個專職家庭主婦了。
到達別墅后,惠充滿期待地按下白色大門旁邊的門鈴。屋內(nèi)傳來門鈴的響聲。惠有點小鹿亂撞。也沒事先打電話,會不會不太好啊。打擾他的工作他會不會給我臉色看啊。一會兒這么想,一會兒又打消了顧慮,她心神不定地等著,卻始終沒有人出來開門。別墅令人意外地陷入一片沉寂。
據(jù)說和久是所謂的夜間工作者,將近拂曉時分才結(jié)束工作。工作后睡覺,過了中午才起床。即便如此,現(xiàn)在都兩點多了,也該起床了。
惠又按了一次門鈴,還是沒有回應(yīng)。她試著搖了搖門把手,門是鎖著的。他出去了?惠有點不安,繼續(xù)按門鈴。
和久的愛車停在玄關(guān)前。即便出門,也似乎不會走遠。要不是還在睡覺,就是出去散步了吧。
惠這么想著,轉(zhuǎn)到了別墅后面。
客廳玻璃窗的簾子已經(jīng)拉開。這么說來,和久肯定已經(jīng)起床了。
惠往客廳里看,不禁吃了一驚。一個不認識的人坐在沙發(fā)上。是個女的。她身著肥大的連衣裙,面朝窗戶一動不動地坐著。
那是誰啊?
未婚夫的別墅里有個女訪客,惠的內(nèi)心有點波動。
她用手推了推玻璃窗,窗戶也鎖著,打不開,于是對著坐在客廳里的那個女人打手勢讓她開窗,可是那個女人紋絲不動。
那個女人沒看到嗎?
惠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用拳頭叩著窗戶喊道:“打開啊。”可是那個女人還是坐在那里。
簡直像個模特人偶一樣。
奇怪啊……
惠凝神觀察。那個女人連衣裙的胸口處好像被撕破了,染得又黑又紅的一片。好像是撒上了番茄醬一樣……
惠的心臟像打鼓似的怦怦直跳,與剛才那種激動的情緒截然不同,她現(xiàn)在連膝蓋都開始發(fā)抖了。
難道……
惠往周圍看了看,找了塊石頭把玻璃窗打破。即便發(fā)出如此巨響,那個戴著帽子和墨鏡的女人依舊一動不動。
打開窗戶,惠急忙爬進屋子。客廳有十二塊榻榻米那么大,木質(zhì)地板反射出五月份眩目的陽光。
擦得一塵不染的地板上,灑落著如同油漆一樣的黑紅色印記。惠小心翼翼地走近那個坐在沙發(fā)上的女人,一股刺鼻的香水味撲面而來。這個戴著黑色墨鏡的女人化著很厚的妝。涂著濃艷口紅的嘴唇微微上揚,仿佛在笑。從連衣裙肥大的領(lǐng)子露出來的咽喉處,有黑紅色的手印,那手印簡直像是掐在她脖子上一樣。右肩到胸部的衣服被撕破了,衣服上也有黑紅色的手印。
這個女人原來不是人偶啊。
惠嚇得尖叫著后退了好幾步。女人的腳邊有一個從桌上水果盤滾落的橙子,還有一把沾滿血跡的水果刀。
可是,雖然衣服破了,女人的身上看不到被刺傷的痕跡。衣服上沾滿的血(惠已經(jīng)不再懷疑那是血還是番茄醬了)顯然不是這個女人流的。
惠覺得搖搖晃晃,差點暈倒。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這是怎么回事?她大腦一片空白。
和久先生在哪?
她突然開始大聲地喊和久的名字。沒有回應(yīng),房子里靜悄悄。惠低下頭,看到地板上的積血似乎被拖鞋踩過。有兩行染血的腳印,都是往走廊的方向斷斷續(xù)續(xù)地延伸。好像是一方被另一方追趕著。
惠踉蹌地沿著紅色的腳印走。足跡和血滴從客廳一直延續(xù)到走廊,在走廊右手邊的廁所門前消失了。
象牙色的廁所門上也有血手印。從大小來看像是男人的手印。黃銅的把手上也沾著血跡。
惠發(fā)瘋似的靠在門上大聲喊未婚夫的名字,邊用拳頭使勁叩門,邊拼命抓著把手想要打開。可是門仍然沒有開。從里面上了鎖的門毫無生氣地沉默著。
惠的頭腦依舊很混亂,她離開廁所前,朝玄關(guān)跑去。玄關(guān)擺著一雙黑色的高跟鞋,可能是剛才那個女人脫下來的。惠光著腳沖下玄關(guān),打開門跑了出去。
她跑到廁所的小窗下,踩在旁邊一個啤酒箱上往廁所里窺視。窗外裝有鐵制防護欄,窗半開著。
有個穿著白襯衣的男人倒在地上,雙手抱住坐便器。是和久。喊他的名字他連動都不動。顯然,和久已經(jīng)死了。右手沾滿鮮血,伸出的食指好象指示著什么一樣。
惠稍微扭頭朝那個方向看,米色墻上,明顯的,像是用血寫出的七個黑色的片假名不整齊地排列著:イケルシカバネ【譯者注:活著的尸體】。
1
酒吧的門打開了。
老板娘坐在高腳凳上,心不在焉地抽著煙,面朝門口的方向,眼神透出些許不耐煩。
“哎呀呀,終于到這兒了。”
一個有點發(fā)福瞪著大眼睛的中年男子步伐敏捷地走了進來,腋下夾著一個茶色的信封。西服肩膀的周圍已經(jīng)濕透了。
跟在中年人身后,慢慢地走進來一個高他一頭,身形偏瘦的年輕男子。如同衣架的身軀上,披著一件皺皺巴巴的雨衣。
老板娘對客人連聲“歡迎光臨”都沒說,慢慢地把煙掐滅,走到柜臺里。
“真是的,怎么每次到這一帶都會轉(zhuǎn)向。”
中年男子一坐在高腳凳上,就大聲地發(fā)起牢騷。
“簡直就是迷路了嘛。下車后,在同樣的地方來回兜圈子,然后竟下起了雨,真是見鬼了!”
老板娘一邊從酒柜里取出客人寄存的塵封了好久的酒瓶,一邊嘟噥了一句:“又見鬼了。”
“呆在那兒干什么呢。快過來坐下吧。”
中年男子對著同伴說道,那個人正在好奇地打量著店內(nèi)布局。
“哦,來了。”
年輕男子坐在凳子上,僵硬地盤起長長的腿。
“這小子是我的后輩,叫小西亮。出道不久,今年春天剛把推理小說新人獎弄到手。”
中年男子拍著同伴的肩膀介紹道。
“你好……”
年輕男子含混不清地嘟噥了一聲,稍微點了點頭。
老板娘面無表情,只說了句“是嗎”。
“我以前跟他說,這家店有個客人來了也不會笑,也不會說‘歡迎光臨’的老板娘,這家伙非央求我?guī)麃戆菰L拜訪。”
中年男子略帶挖苦地說。
老板娘正在用科學(xué)家做實驗一樣的姿勢給威士忌兌水,并沒有理會。
年輕男子像章魚跳舞似的掙扎著把外套脫掉,然后問道:“這家酒吧叫 ‘活著的尸體’?”
“你喝兌水威士忌可以吧?”
老板娘只是這么反問了一句。
“啊,不,我要牛奶。”
前輩愣了,看著那個后輩。
“我不喝酒的。”
“這里沒有牛奶。”
老板娘冷冷地說道。
“只要沒有酒精什么都行……”
“魚腥草茶的話有。”
“魚……?”
“魚腥草茶。”
“怎么會有那種玩意兒?”
中年男子覺得不可思議。
“是我喝的。”
“那我就喝那個吧。”
“真是如同噩夢一般的對話。”
同伴點了點頭。
“不管怎么說,這個店名很厲害啊。好像名字就在拒客人于千里之外似的。萬幸還沒倒閉啊。”
年輕男子用敬佩的口氣說道。
“倒閉也好,受歡迎也好,老板娘她早就看穿這些世俗的東西了。”
“幸好有你們這樣好奇心重的人在,才能讓我賺點兒讓稅務(wù)署的大哥們見笑的蠅頭小利。”
“這么說來,這里常有寫書、畫畫之類,從事藝術(shù)的人來啊。”
中年男子自言自語道。
“起這樣的店名有什么緣由嗎?‘活著的尸體’,我覺得不像是突發(fā)奇想。”
年輕人還糾結(jié)于這個奇怪的店名。
“理由極其簡單,這里的老板娘自己靈魂脫殼,變成了行尸走肉。是這樣吧。”
老板娘臉上浮現(xiàn)出吃驚的表情。
“老板娘就是活著的尸體?”
年輕作家似乎嚇了一跳,一會兒看看同伴,一會兒看看老板娘,對比起來。
“年齡不詳,住所不定,姓甚名誰都不告訴別人。有沒有這個(豎起大拇指【譯者注:暗指男朋友】),這些都未可知。披著神秘面紗的老板娘,只有一件事我了解。那就是她年輕時曾經(jīng)歷過一場結(jié)局凄慘的熱戀,她和對方相約殉情,那個人死了,而她自己卻奇跡生還,真是一段沉重的過去……”
“那是聽誰說的?”
老板娘沉著臉問道。
“不是從別人那里聽說的。有一次你難得喝醉了,自己喋喋不休,你忘了嗎?”
中年男子默默地笑了。
“怎么可能。這世界上還沒有能讓我喝醉的酒,而且即便是醉了,我也不可能張口說那種廢話!”
“可是你就是說了啊。”
“真荒唐。”
“別說,還真像那么回事啊!年輕的時候——但不知老板娘年輕的時候是幾十年前還是幾百年前……”
“我又不是八百比丘尼!”
“老板娘年輕時在家鄉(xiāng),與搞同人雜志的學(xué)生墜入愛河,可是父母無論如何也不同意。于是兩個人想不開,在海邊的一家旅館里,聽著波濤拍岸,同時將毒藥一飲而盡。真是浪漫啊。可是這段應(yīng)該攜手共進天國的戀情,卻沒有被上帝成全。男方很順利地到達了極樂凈土,老板娘卻奇跡般生還了。這就是‘行尸走肉’這個詞的淵源。世上一切都已經(jīng)變得無所謂。什么海灣戰(zhàn)爭爆發(fā)啊,總理大臣換屆啊,怎么樣都沒關(guān)系了。只是覺得再死一次太麻煩了,這個女人就一直拖拖拉拉地活到了今天……”
“真蠢。”
老板娘歪著白凈的鵝蛋臉說道。那張臉看不出到底是三十歲還是八百歲。她掏出一根煙,粗暴地抽了起來。
“什么聽著海濤自殺,什么攜手共進天國的戀情。這又不是新派悲劇。都是你瞎編的,再編個更好點兒的吧!”
老板娘說罷吐了個煙圈。
“無論如何,就是某個白癡老板娘用自己那張活了八百年的嘴瞎說的。”
“算了算了。”
“怎么就算了啊。我生氣了。你們快回去吧,我要打烊了。”
“喂,別那么殘忍啊。我們不是剛來嘛。現(xiàn)在還下著雨,何況我們跟編輯說好了在這里碰面呢。”
中年男子略微瞥了一眼放在柜臺上的茶色信封。里面好像放著原稿。
“我才不管呢。”
老板娘擺起架子把頭扭向一邊。
客人撓著頭發(fā)稀少的頭,有點為難地看了看同伴。年輕的同伴無奈聳了聳肩。
“總而言之還是道歉比較好吧。”
“剛才說的那些都是小的我聽錯了。不知是哪兒的白癡老板娘胡說的……”
“真煩人啊,快走吧。”
“唉呀……要是趕我們走的話我們就走吧。真是遺憾。難得我們給你帶來一個有趣的故事……”
客人突然改變了戰(zhàn)術(shù),用讓人浮想聯(lián)翩的口吻說道。
老板娘依舊扭著頭不理睬。
“像老板娘這樣的人,也不讀報紙也不看電視,這是多么與世隔絕的生活啊。現(xiàn)在在社會上引起很大騷動的那個事件,估計你也不會知道吧……”
中年男子這么說著,狡猾地抬眼看了看老板娘。
“事件?”
老板娘用蹊蹺的眼光回視客人。
客人好像魚上鉤了一樣得意地微笑著。
“有個叫和久龍一的推理作家,你知道嗎?”
“不知道啊。”
“和我年紀相仿,去年獲得了大眾文學(xué)獎,現(xiàn)在平地驚雷一般,成了暢銷作家。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
“那是個在女性當中很有人氣的作家哦。真不知道啊?名字至少聽說過吧?”
“我說了不知道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真是與世隔絕,孤陋寡聞啊。”
客人嘆了口氣。
“那個暢銷作家怎么了?”
“死啦!”
“啊?”
“不是遇上事故,也不是病死的。而是——”
客人為了增強戲劇效果,話語戛然而止,窺探聽者的反應(yīng)。老板娘卻依然面無表情。
“被殺了。”
“哦。”
客人愣了一下。
“就一聲‘哦’?”
“再說點兒什么好呢?”
“‘哇!’或者‘不會吧!’之類的……”
“哇,不會吧。”
“我好像在和機器人說話一樣。”
“一個總寫殺人故事的人獲獎后被殺。到這兒我明白了。然后呢?”
“……”
客人調(diào)整好情緒繼續(xù)說。
“我想即便是對世事興味索然的老板娘,也會對這個事件感興趣的。總之是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想聽嗎?”
“不是我想聽,是你想說吧?我就聽你說到那個編輯來好了。那么就別廢話快說吧。”
“這個事件是大約一周前發(fā)生的。和久龍一的尸體被人在輕井澤別墅的廁所里發(fā)現(xiàn),是胸部被刺傷而死的。”
“廁所里?”
“是啊。據(jù)說和久死的時候緊緊抱著坐便器。死亡推定時間是11號的早上5點到7點之間。廁所的小窗戶當時是開著的,廁所門上了鎖……”
“我知道了。你說它奇怪,是因為這是你最喜歡的密室殺人事件吧?”
“不是這樣。首先,廁所門明顯是被害人自己鎖上的。而且,和久不是在廁所被殺的,應(yīng)該是在客廳被刺傷后,為了逃避兇手的第二刀而逃進廁所。在廁所里就那么失血過多而死的。”
“這些我知道了。那么到底哪里奇怪呢?”
“你就閉上嘴聽我說吧。尸體的發(fā)現(xiàn)者,是沒有事先預(yù)約偶然來訪的死者的未婚妻。這個人聯(lián)系了警察,聞訊趕來的搜查官打破了廁所的門。”
“這之后人們就發(fā)現(xiàn)那個人氣作家偏偏抱了個坐便器死了。既然是人氣作家,就不能抱個更好點兒的東西再死嗎。”
“話說回來,你覺得是誰殺了和久?”
“什么誰,兇手已經(jīng)抓到了嗎?”
老板娘有點掃興。
“與其說是抓住了,不如說和久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犯人還在那里。”
“沒逃跑?”
“對。應(yīng)該說是想逃也逃不了吧。或者說是已經(jīng)沒有逃跑的必要了。”
“那是,怎么一回事?”
“你覺得呢?”
“是我在問你呢!”
“換句話說,和久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犯人已經(jīng)變成尸體了。”
“自殺了?”
“不是。那個犯人也是被殺的。是脖子被扼住窒息而死的。而且,根據(jù)尸體的解剖結(jié)果來看,那個女人的死亡推定時間竟然——”
“是個女的?”
“啊,對。那個既是兇手又是被害者的女人叫新宮涼子,原來是一家大型出版社的編輯。據(jù)說當年把和久捧紅的就是她。言歸正傳,那個女人的死亡推定時間,竟然比和久早至少12個小時!”
“啊?這有點兒驢唇不對馬嘴啊。你說那個叫什么和久的作家被殺時,那個女人早已經(jīng)死了?”
“是這么回事啊。解剖結(jié)果明顯表明是這樣。”
“這樣的話,那個女人就不可能是殺死作家的兇手啊!”
“可是,殺和久的毫無疑問是那個女人。”
“哪有這么蠢的事……”
老板娘皺起柳葉眉。客人越說越來勁兒。
“所以一開始不就說了嘛。這是個非常奇怪的案子。和久龍一被活著的尸體殺了。”
2
“等等,那個女僵尸是殺死作家的兇手,有什么根據(jù)啊?不能因為只有她在現(xiàn)場就說她是犯人啊。”
老板娘皺著眉頭問道。
“案件發(fā)生的那天,也就是5月11日早上5點前后,在和久的別墅附近,一對正在慢跑的老夫婦目擊到那個女僵尸,看到她穿過了白樺林。那個女人好像黑白相間的熊貓一樣,走路拖著腳步,動作僵硬。
“同一天凌晨12點半左右,在赤坂的一座高級公寓,那里的居民看到那個女僵尸從電梯里出來。新宮涼子就住在那座公寓的八樓。根據(jù)居民的證言,那個女人化著很濃的妝,戴著大墨鏡,身上有刺鼻的香水味道。而且,她走路的樣子很不自然……”
“這個嘛……”
“奇怪的是,那個叫新宮涼子的人平常并不是濃妝艷抹,香水味道也不會濃到刺鼻,并且,她也不是太陽鏡愛好者。要是這樣的話,她為什么偏偏案發(fā)那一天打扮成那個樣子呢?又不是夏天,戴什么墨鏡啊,嘴唇涂得那么紅是為了什么呢?
“答案只有一個。濃妝是為了掩蓋她皮膚上浮現(xiàn)出的什么東西。如同洗了香水浴一般,身上的那股刺鼻的香味,是為了隱瞞自己身體散發(fā)出來的味道。至于太陽鏡嘛,我猜肯定是為了遮蓋住她眼睛里出現(xiàn)的什么東西。”
“什么東西?不會是……”
“一般來說,女性在什么時候會精心化妝呢?”
“大概是想變漂亮的時候,或者是皮膚曬黑、雀斑增多的……啊!!”
“對!女僵尸想要隱藏的,不是曬黑的皮膚或者雀斑,而是尸斑!新宮涼子在赤坂的高級公寓大廳里被目擊到時,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亡八九個小時了。雖然季節(jié)變化也有影響,但死后都過了兩三個小時,尸斑肯定會出現(xiàn)。還有,想用香水隱藏的,不用說,是腐臭吧。戴著墨鏡是為了遮蓋住開始渾濁的角膜。走路方式僵硬,一定是由于死后尸體開始硬直的緣故。”
中年男子一口氣說到這里,累得精疲力盡。
老板娘卻不依不饒地追著他繼續(xù)講。
“當然不只是這些。女僵尸穿著的連衣裙沾滿了血跡。從血跡成飛沫狀的分布方式來看,那應(yīng)該是她行兇時被血濺到所留下來的。根據(jù)驗尸結(jié)果,衣服上的血液與和久龍一的血型完全一致。而且,那件衣服從右肩裂到胸前,上面有帶血的指痕。指紋表明那是和久龍一右手留下的痕跡。也就是說,和久被女僵尸用水果刀刺傷時,猛地把對方的衣服撕破了。”
“兇器是水果刀嗎?”
“對。從和久未婚妻的證言來看,那把水果刀之前放在客廳圓桌上的果盤里。”
“也就是說,犯人使用的是放在現(xiàn)場的刀具,對吧?”
“沒錯。接下來繼續(xù)講,警官進入現(xiàn)場時,女僵尸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面朝著庭院,她腳下是那把水果刀。
“從刀柄上檢測出了那個女僵尸的指紋,被害者胸部的傷口與這把刀的形狀幾乎一致。”
“關(guān)于兇器沒有什么問題了……”
老板娘自言自語,陷入了沉思。
“那么,言歸正傳吧……”
客人說著,叼起香煙點上了火。
“第一現(xiàn)場客廳的木質(zhì)地板上,有被沾到血的拖鞋胡亂踩過的痕跡,根據(jù)這些,就可以大膽推測兇案發(fā)生時犯人和被害者的行動了。
“首先,拖鞋的腳印有兩組,一組應(yīng)該是被害者留下的,從客廳一直延續(xù)到廁所前。
“另一組,好像追趕前一個足跡一樣,一直延續(xù)到廁所前,之后又返回了客廳。
“接著,第二組腳印在客廳里徘徊了一陣后,走向玄關(guān)。當然,這段腳印模糊不清,但應(yīng)該是走到了玄關(guān)又回到客廳。不必說,女僵尸穿的拖鞋的底部沾有血跡。
“這樣,從帶血的足跡來看我們就明白了,被害者在客廳被襲擊后,立刻逃進了廁所,犯人在后面追趕,發(fā)現(xiàn)廁所門被上了鎖之后,就回到了客廳。”
“那個作家為什么往廁所這種地方逃呢?為什么不往外跑,或者打電話報警呢?”
“他力不從心吧。從他的被刺傷時的狀況來看,為了躲開拿著刀攔截他的兇手,距離他最近的是廁所,他只好往那里逃。客廳里并沒有設(shè)置電話,由于工作的關(guān)系,書房里才有電話。
“再說,要是逃到外面求救的話,旁邊的別墅距離也很遠,而且由于是淡季,那邊也是人跡罕至。為了躲避襲擊,轉(zhuǎn)身逃進廁所,再從里面反鎖房門,對于一個胸口挨了一刀的人來說,已經(jīng)是竭盡全力了。”
中年男子喝了口兌水威士忌,潤了潤喉嚨。
“可是……”
老板娘說了一句,又陷入了沉思。
“即便是女僵尸的衣服上有被害者的血或者指紋,也不能僅憑那些說她就是犯人,不是嗎?”
“為什么?”
“我覺得,或許是有第三者,行兇之后,把自己沾滿血的衣服給那個女人的尸體換上的。這樣的話,就偽裝得好像那具尸體就是犯人一樣。”
“原來如此。但是,你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實際上,和久帶血的指紋并不是僅僅留在了那件衣服上。”
“啊?”
“女僵尸裸露的脖子上也有和久龍一帶有血跡的手印。”
“脖子上?”
“是左手的印記。和久被刺的時候,不僅用右手抓破了對方的衣服,還用左手扼住了對方的脖子。在那之后,和久覺得面對持刀的兇手,再怎么抵抗也沒用,所以就轉(zhuǎn)身逃進了旁邊的廁所,還上了鎖。廁所的窗外嵌有鐵護欄。也就是說,他困守在完全密閉的房間里。所以,即便真的有第三者作為兇手,給新宮換衣服,他也不可能在她的脖子上留下和久的手印。只能說脖子上的手印是和久在逃到廁所之前留下的。”
“我明白了。那么,僵尸行兇說的根據(jù)只有這些嗎?”
“不,還有……咳咳……”
客人嗆了一下。
“之前早就說了。”
“什么啊?”
“和久龍一留下了所謂的死亡信息。在廁所的墻上。”
“死亡信息?”
老板娘一臉詫異。
“是指被害者臨終時,留下犯人的名字之類的事情。”
“哦?怎么留的?”
“廁所墻壁上有用血寫下的‘活著的尸體’的片假名。從指印上的指紋來看,可以肯定是和久自己寫的。”
“是嗎。”
“犯人是行尸,是被害者自己寫下的。而且,那跟老板娘比喻性質(zhì)的‘行尸走肉’并不一樣。這可是真正的僵尸啊。”
“那我就明白了。好久不來光顧的雨宮先生,今天為什么久違地大駕光臨。是因為那個死亡信息,想到了我的小店吧?”
“猜對了。但是說久違可有點過分啊。前天我來過的,可是這邊沒營業(yè),是吧?”
名叫雨宮的中年男子看了看年輕的同伴。如同死了一樣一言不發(fā)的年輕同伴點了點頭。
“上次我們也是來回轉(zhuǎn)了好久,好不容易找到這兒,卻發(fā)現(xiàn)這里大門緊閉。我還在想這家酒吧終于要倒閉了呢。”
“真是沒禮貌。怎么會那么簡單就倒閉了呢。不巧我傷風(fēng)感冒得厲害,近來一周一直在家睡覺。”
“沒讓誰去照顧你嗎?”
“誰顧得上。”
老板娘傲氣地把臉扭向一旁。
“可是,被僵尸殺掉這種事,不可置信啊。”
“不行不行,才這點兒小事就這么吃驚。在搜查進行的過程中,還有更讓人吃驚的事情呢!”
中年男子挺直身板漸入佳境,口若懸河。
“怎么回事?”
老板娘不知不覺也把身子向前伸,她好像已經(jīng)完全被吸引到案情中。
“那個女僵尸,你覺得是被誰殺的?”
“被殺?哦,對了。你剛才說過那個女僵尸是被掐死的對吧。”
老板娘回想起來。
“那,被誰殺死的?”
“你肯定猜不到,她是被自己殺死的人殺掉的!”
3
“你說什么?!”
老板娘反問道。
“殺死新宮涼子的,是和久龍一本人。”
“你怎么知道會有那種事?女僵尸那邊也留下死亡信息了?‘殺我的人,是我殺死的男人。’?”
“誰會留下那么拗口的信息啊。”
中年客人不禁噗哧笑了出來。
“在別墅書房的桌子里,發(fā)現(xiàn)了和久給家鄉(xiāng)的姐姐寫的信。”
“信?”
“對。聽說和久龍一小時候,雙親由于一場臺風(fēng)都去世了,他是被年長他十歲的姐姐拉扯大的。家鄉(xiāng)的姐姐對于和久來說,不僅是唯一的至親,也是母親的替代者吧。因此,殺了新宮后心神不定的和久,首先想到的是向姐姐求救吧。”
“確實如此。”
“信共有兩頁,看得出來是心煩意亂時用鉛筆寫的,字跡潦草,但通過筆記鑒定,確實是出自和久之手。簡而言之,信的內(nèi)容是這樣的:
“‘白天,去涼子的公寓時,發(fā)生了小口角,結(jié)果我一氣之下,不小心把她掐死了。我把尸體留在公寓,自己逃回了別墅。我不知道以后該怎么辦是好。’
“信里稱呼對方為‘姐姐’。”
“新宮涼子是在自己的公寓里被殺的?”
“傳聞是這樣。實際上,根據(jù)警方調(diào)查,新宮在赤坂的公寓里,有發(fā)生過爭執(zhí)的跡象。枕頭啊、座鐘啊,都散落在地板上,化妝用的三面鏡也被打碎了……”
“作家自己不小心把編輯給殺了,然后在信中告白,是這么回事吧。”
“是的。搜查員注意到,不知道是他中途改變了主意,還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不得不停下,那兩頁給姐姐的信還沒寫完,也沒從信紙本上撕下來,就那么被塞到了抽屜的最里面。”
“但是,從信的內(nèi)容來看,那個作家和女編輯難道是……”
“正如你想的那樣。他們并不只是工作關(guān)系。新宮雖然比和久大五歲,他倆的戀人關(guān)系可是眾所周知的。本來雙方都是獨身,所以也算不上不倫之戀。最先發(fā)現(xiàn)和久才能的,就是當時與他共事的編輯——新宮。”
“那么,新宮也可以算是他的恩人了。”
“算是吧。要只是作為恩人而結(jié)束這段關(guān)系的話就好了。誰也不知道三十歲之前的和久在哪干什么。也許是一邊到處流浪,成天換住所找工作,一邊學(xué)習(xí)寫作吧。好像他最初的理想是創(chuàng)作純文學(xué),也許是一邊寫那種東西,一邊到處找出版社吧。
“在那個過程中,他拿著原稿來到了新宮所在的某家大型出版社。無名小卒所寫的東西,想要得到機會是件稀罕的事情,可是這稀罕的事情卻真的發(fā)生了。新宮涼子偶然看到了和久的原稿。她讀過之后便發(fā)覺了和久熠熠生輝的才能。然后,新宮熱心地說服了總編,出版了那部作品。
“原稿不久付梓。雖然初版的部數(shù)很少,可是上市后卻贏來了意外的反響。很快,出版社發(fā)現(xiàn)自己挖到了金礦。從那以后,和久的大名便橫空出世了。
“換句話講,對于和久來說,新宮涼子簡直就是救贖他的女神。雖說新宮年紀稍有些大,卻是個氣質(zhì)有點像勞倫#8226;巴考爾的冷美人,何況和久有被姐姐帶大的成長經(jīng)歷,多少有點姐弟戀的傾向。最初是和久先迷上了這個才色兼?zhèn)涞慕憬愕摹!?/p>
客人奸笑了一下,補充道:“是最初哦。”
“這樣的關(guān)系會迎來怎樣的結(jié)局,根據(jù)人類長期以來的經(jīng)驗,多少都能猜得到。”
老板娘用痛苦的表情說道。
“人類長期的經(jīng)驗,哈哈,大約八百年左右?”
“我又不是八百比丘尼,真是的!”
“正如您所推測的那樣。和久龍一開始穩(wěn)健地攀登上成功的階梯。每年都會獲幾個獎,得幾個提名,每次都會抓住更多新讀者的心,逐漸在文壇中揚名立萬。”
“因為他原來以純文學(xué)為目標,所以他的作品相比于其他推理小說作家的更有文學(xué)氣息。正是這一點,在那些重視推理小說詭計、挑三揀四的評論家和文壇長舌婦之間廣受認可。
“獲得獎項,作品暢銷,成為了人氣作家的一員后,和久對新宮的態(tài)度就開始發(fā)生了變化。被周圍人奉承地稱作‘老師,老師’時,像新宮這樣知道他當年剛出道時的糗事的那些老編輯們,簡直就變得如同眼中釘肉中刺一樣。另外,男女關(guān)系來說,他也已經(jīng)厭煩了那方面的事了吧。
“因此,兩個人的關(guān)系漸漸冷淡,去年夏天,終于迎來了早已注定的悲慘結(jié)局。一個年輕女人的出現(xiàn)帶來了他們分手的契機。這是老生常談的情節(jié)啦。和久與一個女大學(xué)生交了朋友。另外,就在這個時候,新宮和總編發(fā)生了激烈的爭論,最后提交了辭呈。而且,總編興高采烈地接受了那份辭呈。”
“所以才稱她為原編輯啊。”
“新宮歇斯底里的行為,歸根結(jié)底,應(yīng)該是想跟和久盡快完婚而產(chǎn)生的焦慮吧。或者是,她發(fā)覺了自己男人背后不時浮現(xiàn)出年輕女孩的身影而感到不安吧。
“聰明的她卻膚淺地認為辭職后那個男人就會向她求婚。和久總找借口離開一天天變老的新宮,他早已打心底厭煩了她像妻子一樣一天到晚對自己糾纏不休。在和久心里,絮絮叨叨的中年婦女的形象,早已代替了那個聰明美麗、令人憧憬的女神的地位。
“最終的結(jié)局是,和久選擇了不動產(chǎn)會社社長的女兒,一個朝氣蓬勃的女大學(xué)生作為人生的伴侶。唉,男人嘛,這是必然的選擇……”
“這個叫和久的作家掐死女編輯的動機背后,竟然是如此錯綜復(fù)雜的男女關(guān)系啊。”
“正是這么回事。為了寫作搬到輕井澤別墅的和久,不知道為什么跑到女友在赤坂的公寓。我覺得他不可能自闖虎穴,很有可能是新宮把他叫過去的。然后,新宮肯定是怒斥他和女大學(xué)生的婚約,發(fā)泄她那股甚至想要殺人的怨恨。”
“我明白第一起命案的殺人動機了。是三角關(guān)系的糾纏不清。常有的事情。”
“就是嘛。第二起命案的動機也是清清楚楚,一言以蔽之,復(fù)仇。只能認為是被殺的女人向兇手復(fù)仇。恨之入骨,死不瞑目,所以就還魂了。
“說起這個殺人案,簡直什么都水落石出了。沒有不明白的地方。兇手是誰一開始就知道了,兇器也很快被發(fā)現(xiàn)了。殺人動機也明確,案發(fā)現(xiàn)場、行兇方法都一清二楚。
“這個事件沒有任何疑點。如此簡單的事件真是舉世罕見啊。一切都在光天化日之下,顯而易見。”
“只是除了一件事情。”
年輕的同伴小聲地說。
“對,除了一個小謎團。就是,脖子被扼住而窒息,心臟停止跳動,身體浮現(xiàn)出尸斑,角膜變渾濁,身體已經(jīng)開始僵硬的如假包換的尸體,是怎么在八個小時后復(fù)活,大老遠從東京跑到輕井澤殺人的……”
4
“要說這是恐怖電影的話也不足為奇,僵尸殺人之類的簡直是家常便飯。刑警都有可能變成僵尸。不過,這可是現(xiàn)實世界里發(fā)生的事件……”
“我覺得……”一直沉默不語的年輕男子膽怯地開口說道,“無論如何,我也不相信僵尸殺人這樣的事。”
“誰也不會信的。可是,一切證據(jù)都指向一個事實——女僵尸就是兇手……”前輩搭話,被后輩用手攔下了。
“是嗎?雖然乍一看是這樣。可是,還有一個可疑之處。”
“可疑之處何止一個。”
“女僵尸是怎么從赤坂跑到輕井澤的,這一點還不清楚。要是公寓的居民目擊到僵尸是在11日凌晨12點半的話,那就不必考慮僵尸會坐著列車去了。因為最后一班車是11點58分從上野發(fā)車。要說乘汽車的話也很奇怪。你想想,新宮涼子并沒有車,也不會開車。那么她到底是怎么到輕井澤的呢?”
“不會是飛過去的吧?”
“僵尸會飛嗎?”
“沒聽說過。”
“會飛的是吸血鬼吧。”
“是吧。”
“根據(jù)別墅周圍目擊到僵尸的老夫婦的證言,當時附近停了一輛可疑的白色轎車。說不定,那輛車是犯人開過來的。因為事件被發(fā)覺,警察開始搜查時,那輛白色的車已經(jīng)不在了。”
“你認為兇手另有他人?”老板娘叼著一根煙問道。
“我覺得這么考慮是最妥當?shù)摹R驗楹途媒^不會用那么奇怪的方式自殺。”
“即便有自殺的動機,他也沒有必要特意把新宮的尸體從東京搬到輕井澤,把自殺偽裝成自己是被僵尸殺死的。要說是自殺的話,只能認為他當時瘋掉了。”前輩這么說。
“在這個事件中,應(yīng)該稱為真兇的第三個人物必然存在。”
“你是說,即便殺死新宮的是和久,殺死和久的也不可能是新宮,而是別人?”
“對。”后輩作家自信地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有個知道和久殺死了新宮的人,把新宮的尸體用車運到了別墅,然后殺了和久。經(jīng)過他深思熟慮,才偽裝成尸體復(fù)活,向和久復(fù)仇的場面。”
“啊?不,等等……”后輩剛要開口,卻被老板娘搶了先。
“可是,為什么非要做那么麻煩的事呢?光是從東京的公寓里把尸體搬出來就已經(jīng)夠辛苦了。”
“就是嘛。而且,和久的未婚妻到別墅的時候,門窗都上著鎖。只有廁所的窗戶是開著的,但外面還裝有鐵護欄。要是有真兇的話,怎樣才能……”前輩說道。
“別墅玄關(guān)的門當時是從里面上了鎖嗎?”后輩立即反問道。
“里面沒上鎖。只是,聽說別墅的兩把鑰匙都在房間里被發(fā)現(xiàn)了。”
“這樣的話,只要不能證明‘不存在第三把鑰匙,犯人無法在門外上鎖然后逃跑’這個可能性,就沒法說那是個完全的密室。”
“說的也是。”
“可是,真兇另有其人這個想法,存在一個最大的謎團:犯人為什么不嫌麻煩,特意把新宮涼子的尸體從東京的公寓搬出來,偽裝成那么奇怪的現(xiàn)場。而且還有一點:從新宮尸體的情況來看,只能認為是和被害人和久發(fā)生過激烈的對抗。那么,即便真兇在行兇后能夠給新宮換上那件被撕破的血衣,可是,新宮尸體脖子上和久的手印該如何解釋?這一點犯人是如何做到的?如果廁所的窗戶沒有安裝鐵護欄的話,從那里進去打開門鎖,再把新宮的尸體拖到廁所,把和久的血手印按到新宮脖子上,這樣的方法也不是不能考慮,但是,現(xiàn)場的情況根本不允許。”
“等等。”前輩急忙攔住話頭。
“要是存在真兇的話,那個人應(yīng)該是個女人吧。因為行兇時她穿著新宮的連衣裙。”
“恐怕是吧。但是,有女裝癖好的小個頭的男人,或者變性人這樣的線索也不能一概舍棄不談,所以不能斷定是女人。我們就把真兇限定為能夠穿上新宮衣服的人吧。”
“可是,那個人刺殺和久時,為什么要穿著別人的衣服呢?那件熊貓一樣的禮服是新宮在常去的西裝店特別訂制的高檔貨,上面好像還有名字呢。要是便宜貨的話,也可以認為是碰巧持有同樣的衣服。”
“那個先放一邊。總之,裙子是新宮的,但穿著的人卻是別人。”
“這樣說來,赤坂公寓的居民、別墅的老夫婦所看到的那個女人是……”老板娘說。
“那不是新宮。因為她當時已經(jīng)死了,不可能再動了。肯定是別人。化著濃妝,噴著刺鼻的香水,戴著大墨鏡遮蓋了半個臉之類的,并不是僵尸在隱藏死亡的跡象,僅僅是因為那根本就是別人嘛。不對,應(yīng)該說是別人偽裝成了新宮。
“化濃妝是為了盡量遮住自己的臉,戴著墨鏡也是基于同樣的理由。關(guān)于香水,有可能只是因為那個人喜歡刺鼻的香水味,或者是他不習(xí)慣使用新宮的香水瓶,一不小心噴多了。動作僵硬的原因,我覺得是因為,雖然從型號來說那個人能夠穿上新宮的衣服,但畢竟是別人的衣服,身材線條并不合身。不管怎么說,那也是新宮量身定做的裙子,那個人穿起來肯定不習(xí)慣,所以他的動作在別人看來是僵硬、不自然的。拖著腳步走路的原因,是碰巧腿痛,或者,要是他穿的是新宮的高跟鞋的話,就是因為不習(xí)慣穿別人的鞋所導(dǎo)致的。”
“嗯。那么,搬運尸體是怎么回事呢?把赤坂公寓的尸體搬到輕井澤的別墅。為什么非得干那么棘手的事呢?”
“搬運尸體啊……”
“對啊,搬運尸體。”
“問題就出在那里。”
“對,問題的所在。”
“你認為尸體被從東京搬運到輕井澤的根據(jù)是什么?”
“和久的信上是這么說的。”
“在東京殺了人,把尸體運到別墅,是這么寫的?”
“說什么呢。不是這樣。沒說是搬運的。信上說他在赤坂的公寓里殺了人。但是,新宮的尸體是在輕井澤的別墅被發(fā)現(xiàn)的。要是尸體不會自己走路的話,只能認為是被誰搬運過去的。”
“不對,還有一個可能性。”
“什么?”
“有尸體根本沒被搬運的可能性。”
“什么?!”
“新宮的尸體最初就在輕井澤的別墅。新宮涼子是在別墅被殺的。被和久龍一扼住脖子。”
“那么,和久給姐姐的信里撒謊了?原本是在別墅殺的人,卻說是在東京的公寓里殺的。有必要寫那種謊言嗎?”
“不是那樣。和久沒有撒謊。我覺得信里寫的都是真的。盡管如此,新宮涼子的尸體沒有邁出別墅一步。”
“你瘋了嗎?說了些什么荒唐的話。”前輩作家好像有點生氣,提高了嗓門。
“那是封沒有寄出去的信哦。”后輩謎語似的一句話,讓前輩作家張口結(jié)舌。
“沒被寄出的信?”
“諾拉#8226;萊特的悲劇【譯者注:參考艾勒里#8226;奎因的《兇鎮(zhèn)》】。妻子在丈夫的書里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切悲劇的源泉,她的誤會是什么來著?”
“要說諾拉#8226;萊特的悲劇,出自奎因的《兇鎮(zhèn)》……難道說!”雨宮眼里開始放光。
“發(fā)覺了嗎。諾拉的丈夫給妹妹寫的信。那封沒有被寄出的信。要是和久龍一給姐姐寫的那封信也是這樣的話呢?”
“那么說,那封信……”
“對。那封信是新宮涼子第一次被殺時,和久龍一寫的。”
5
“第一次被殺的時候?”
老板娘皺著眉頭,一臉不解。
“怎么回事?還有你們說的那個諾拉#8226;萊特,什么跟什么啊。”
“新宮涼子被和久龍一殺了兩次,都是用扼殺的方法。第一次是在東京的公寓,第二次是在和久輕井澤的別墅。”
“竟然……”老板娘瞠目結(jié)舌,煙卷從嘴里掉了下來。
“那個別墅,是和久什么時候買的?”
“聽說好像是去年夏天的時候。”
“這樣的話,剛才所說的新宮涼子第一次被殺,或者說她差點被殺死的那次,是去年夏天以后的事情。根據(jù)就是那封寫給姐姐的信是在別墅書房里發(fā)現(xiàn)的。”
“是這樣啊!信里說的‘白天’,不是5月10日的事情啊!”前輩茅塞頓開,拍著大腿大聲說道。
“我覺得是這樣。和久龍一以前去新宮涼子公寓的時候,因為口角,就雙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引發(fā)口角的根源應(yīng)該還是和久未婚妻的事吧。和久與女大學(xué)生開始交往,好像正是那段時間的事。和久誤以為自己殺了新宮,逃回了輕井澤的別墅。然后,給姐姐寫了那封信。但是,他或許在寄出那封信之前,已經(jīng)知道了新宮沒有死。我推測,新宮當時脖子被扼住,只是昏了過去,后來又蘇醒過來。
“那封寫了一半的信沒被撕掉,就那么被扔進了書房桌子的抽屜里,直到事件發(fā)生后才被找出來。這次輪到新宮去輕井澤的別墅了。他們可能再次發(fā)生了爭執(zhí),和久又扼住了新宮的脖子。這次,新宮徹底窒息而亡了。”
“嗯……”老板娘默默地聽著。
“這樣的話有點奇怪。新宮上一次差點被殺死,為什么這次自己卻滿不在乎地又跑到和久的別墅呢?”
“我也不太明白,但是如果,最初的殺人未遂和這次的殺人事件兩者相隔了半年以上的話,那么,在那期間兩個人說不定已經(jīng)和解,恢復(fù)了以前的關(guān)系。話說回來,畢竟是破鏡難重圓。和久貌合神離,與女大學(xué)生仍然保持著秘密交往,最終二人互訂終身。知道了隱情的新宮憤怒至極,就闖進了別墅。這樣的話就能講通了吧。之所以她公寓的東西扔得亂七八糟,與其說是和某人發(fā)生了激烈爭執(zhí)所引起的,不如說是她在屋里歇斯底里,自己隨手抓起東西亂扔所造成的。
“其實,還有一個人知道新宮涼子曾經(jīng)一度差點被殺死這件事,換言之,那個人就是隱藏在這起命案背后的重要人物——真正的兇手!
“與其說這是我的推理,不如說是無法超出想象領(lǐng)域的臆測。但是我還是認為,差點兒被殺死的新宮,雖然一直沒有公開這件事,但還是向自己最親密的某個人吐露了實情。雖說想要破鏡重圓,可是她的內(nèi)心深處已經(jīng)無法死心塌地信任對方。她擔心要是哪一天再遭遇不測的話該怎么辦。防患于未然,她就先向那個人傳達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我再次遭遇不測,那么一定是一個叫和久龍一的男人干的。’我是這么想的。
“比如,新宮和那個人也許會有這樣的約定:新宮會定時與那個人聯(lián)系。如果聯(lián)系中斷的話,就說明她遇上了什么麻煩。甚至,那個人會以防萬一,事先預(yù)備好新宮公寓的備用鑰匙。
“某一天,新宮的聯(lián)系中斷了。那個人立刻趕到新宮的公寓,用備用鑰匙進去。然后換上新宮最顯眼的一套衣服……”
“為什么要在那里換上新宮的衣服?”
“為了確認一件事。”
“確認?”
“約定好的聯(lián)絡(luò)中斷了,這說明新宮身邊發(fā)生了什么狀況。可是他還不知道新宮到底出什么事了。這可能也是兩個人之前商量好的。那個人化裝成新宮,出現(xiàn)在和久面前。根據(jù)那時和久的反應(yīng),就能看出他有沒有對新宮下毒手,要是真的出事了,就給和久造成已經(jīng)被殺的人再度復(fù)活的假象,這樣可以給他造成精神上的打擊。或者,那個人說不定還隨身帶了小型錄音機,打算把和久的反應(yīng)錄下來作為犯罪證據(jù)。
“總而言之,我認為這就是那個人化裝成新宮出現(xiàn)在輕井澤的理由。”
“當時,那個人還不知道新宮已經(jīng)在輕井澤被殺了嗎?”
“我覺得他不知道。他應(yīng)該通過某種途徑僅僅得知了新宮在和久輕井澤的別墅吧。”
“然后他去了別墅,一下子就發(fā)現(xiàn)了新宮的尸體?”
“那個人知道和久是夜間工作者,一直工作到黎明,所以他駕車趕在黎明時分到達別墅。拂曉以前,他就在別墅周圍徘徊,計劃讓還沒休息的和久看到自己。為此他才選擇了最顯眼的衣服吧。那個人到達輕井澤就下了車在樹林中步行,可能是因為新宮自己不會開車,要是把車停在別墅附近的話,恐怕和久會看到自己從車上下來的樣子。他在別墅四周像亡靈一樣徘徊之后,來到客廳玻璃窗附近向里面窺探。原本打算嚇唬和久,沒想到他卻驚訝地目睹了那個作家正在客廳里拼命地給新宮涼子的尸體脫衣服的過程。”
“脫衣服?”
“要是打算把尸體埋起來并且讓人難以發(fā)現(xiàn)的話,就得把被害者的衣服都脫掉,這是作為殺人犯的常識。”
“嗯……想必隔著一層玻璃兩個人都嚇到了吧。那么,目擊了親友被殺的現(xiàn)場,那個人的心里必然會產(chǎn)生與兇手不共戴天的殺意吧。”
“兇器是客廳里的水果刀,從這一點來看,可以這么認為。但是……”年輕作家剛想說什么,又改變了主意繼續(xù)說道。
“算了,總之,那個人進到屋里。被人目擊到有點出乎和久的意料,可能他是想對那個人使用懷柔政策,就讓他進來了。之后,那兩個人之間又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那個人抓起手邊的水果刀刺向和久。和久開始抵抗了一下,越抵抗越覺得這樣繼續(xù)糾纏下去反而更危險,就逃進廁所,把門反鎖。我覺得這個時候和久的心理活動應(yīng)該十分復(fù)雜吧。如果他是單純的受害者,就可以為了獲救而采取一些更加積極的措施。但是,他也是殺害了女編輯的兇手,何況尸體就在客廳擺著。因此,他無奈只能逃進廁所,采取了總之先躲過兇手襲擊的消極對策。即便客廳里有電話,也難以想象他會打電話報警。
“兇手也明白這種狀況。他暫且出了玄關(guān),從廁所窗戶探望里面的情況。玄關(guān)地上帶血的拖鞋足跡就是這時留下的。
“兇手從廁所窗戶窺探,知道和久在墻壁上用盡最后一口氣寫下了死亡信息。這個血書有指明兇手特征的危險。但是他進不去,所以沒辦法消掉那些字……”
“等等!”前輩作家插嘴道。
“根據(jù)你的推理,女僵尸不是犯人,真兇是活生生的人吧?可是和久的遺言卻是‘活著的尸體’啊!那怎么能成為死亡信息呢?”
“是死亡信息。對于犯人來說那可是致命的信息。和久不知道兇手的名字。但是,他卻知道描述那個人特征的一個線索。那就是‘活著的尸體’這句話。”
“我還是不明白。老板娘,說到這里你懂了嗎?”前輩作家撓著頭問道。
“懂什么啊。”老板娘沙啞的聲音,真讓人不禁聯(lián)想她是不是真的活了八百年。
“那么,換種方法再說一遍吧。和久不知道犯人的名字。但是他認識犯人的面孔,也就是說,他認出了那個人。那個人,經(jīng)營著一個酒吧,還起了個奇怪的名字——‘活著的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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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中年作家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真兇,難道是,這里的……”他往柜臺那邊看了看。柜臺里沒有人。原來老板娘正彎腰撿起從嘴里掉落的煙卷。
“通過我的推理,這就是答案。根據(jù)‘活著的尸體’的意思,我想不到會有別的出處。”年輕作家有點遺憾地說道。
“可是老板娘剛才說過她并不認識什么和久龍一啊。”老板娘沉默不語。
“那是謊話。你其實知道和久還有新宮的事情。兩個人來過這里至少一次,我這么想也不奇怪吧。因為這里不是傳言有作家和畫畫的人經(jīng)常光顧嗎。
“你和作為客人來到這里的新宮涼子情投意合。據(jù)我觀察,你們年齡相仿,在氣質(zhì)上也有相似的地方。你們頭一次見面,便對對方產(chǎn)生了相惜之情。你和新宮不僅僅是單純的店主與客人的關(guān)系,更是作為知己而交往著。
“然后,有一天,你的朋友向你透露了一件令人發(fā)指的事情。交往了七年的男友移情別戀,愛上了一個年輕女人,最后竟然要殺了這個已經(jīng)成為障礙的原女友。
“作為女同胞,你不僅對新宮涼子的遭遇感同身受,抱有無限同情,對那個負心漢也一定是恨之入骨吧。因此,你決定為新宮兩肋插刀,解衣衣人。而且,正如字面意思,你真的解衣了。就是那件染血的禮服。
“回到剛才的話題,你從廁所的窗戶看到了和久龍一寫下的死亡信息。你知道和久不曉得你的名字,就把店名寫了下來。你很慌亂,畢竟這是個很奇怪的店名,要是看到這個,肯定會有人聯(lián)想到你的酒吧。何況,萬一有人知道你這里是那些好事的作家、畫家經(jīng)常聚集的場所,那么警察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你和那個叫和久龍一的人氣作家的關(guān)系。
“但是,當時你又沒有辦法消去那些文字。于是你就急中生智,考慮有沒有辦法瞞天過海,把‘活著的尸體’這句話所指向的線索偷梁換柱,換成別的事物。想到這里,你突然想起正好新宮涼子的尸體還在。如果能把尸體偽裝成起死回生的樣子,和久的死亡信息所留下的線索是不是就可以從你的酒吧轉(zhuǎn)移到別處了。
“不僅如此。刺殺和久并不在你的計劃之中,剛才已經(jīng)說過了,那是一時沖動引起的突發(fā)殺人事件。所以你沒有準備可以替換的衣物。但是又不能穿著沾滿血跡的衣服從別墅逃跑。萬幸的是還有新宮所穿的那身衣服。于是你就脫掉自己的血衣給尸體換上。然后自己又穿上尸體的衣服。
“你給尸體換上沾滿血跡的禮服,可謂是一石二鳥之舉——既保證了你遁逃成功,又可以隱瞞死亡信息的真正含義。
“你給尸體換上血衣,擦拭了兇器刀柄之后,又在上面抹上了和久的血和新宮涼子的指紋。然后,你把新宮的尸體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給尸體換上了你穿著的那雙帶有血跡的拖鞋,并把兇器放在了她的腳邊。
“另外,你還給尸體進行了化妝。不知道這是出于為亡友多多少少的餞別呢,還是為了前后一致,畢竟被赤坂公寓的居民目擊到的時候,你化著很濃的妝。總而言之,你用手邊的化妝品給她化了妝。那些化妝品不是你自己放在手提包里帶來的,就是新宮來和久別墅時隨身帶的。
“一切偽裝工作結(jié)束后,你用第三把鑰匙鎖上了大門,逃離別墅。關(guān)于第三把鑰匙,我覺得應(yīng)該是新宮涼子持有的物品。畢竟這段孽緣還在繼續(xù),所以即便復(fù)刻一把帶在身邊也不奇怪吧。
“你原本只是把在輕井澤被殺的尸體偽裝成復(fù)活過的樣子,可是那之后,警方發(fā)現(xiàn)了和久龍一以前給姐姐寫的信之后,事情變得更加復(fù)雜了。簡直讓人以為是新宮的尸體特地從東京跑來的。”
“等一下。”前輩作家第無數(shù)次的打斷。
“你小子,忘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好像把對方將了一軍,他一臉得意。
“我忘了什么?”
“當然是新宮脖子上有和久的手印這件事啦。被困在廁所的和久,他的手印是怎么跑到尸體的脖子上的?”
“哦,原來是這件事啊。”后輩不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脖子上的手印,如果認為是和久被困在廁所之后出現(xiàn)的,乍一想就知道不可能。但是如果那是和久被困在廁所之前就已經(jīng)有了的話,謎團就迎刃而解了。”
“之前就有了?”
“那個手印并不是故意留下的,而是一不留神才擦上的。一開始老板娘拿起水果刀刺向和久時,新宮的尸體肯定在旁邊。可能當時衣服被脫了一半,橫躺或者坐在沙發(fā)上。和久被刺傷后右手抓破了老板娘的衣服,由于反作用力什么的踉蹌了幾步,左手為了支撐身體一下子按在了新宮的尸體上。就是那個時候在新宮的尸體上不小心留下了手印,而且正好是在脖子上。”
“……”
“也就是說,那個手印是偶然留下的。然后被犯人巧妙的偽裝所利用了。”
年輕作家說話的時候,老板娘一直默不作聲。可是她那雙微微上挑的眼睛,卻閃著好像歇斯底里之前的兇光。
“然后是不在場證明,我覺得應(yīng)該沒有吧。因為剛才你說了,這一周由于感冒一直關(guān)在家里足不出戶。
“還有,我剛才一直忘說了,你刺殺和久的理由,或許跟新宮涼子的事根本無關(guān),而是出于你的私怨。”
“老板娘的私怨?”前輩不解。
“不會是和久喝酒欠了帳吧?”
“怎么能那樣呢。應(yīng)該是出自女性深深的怨恨。化裝成新宮女士出現(xiàn)在和久面前,是她和新宮最初商量好的。她本來只打算嚇唬嚇唬和久,然后抓住和久殺人的罪證,并沒想到自己會殺人。可是,在輕井澤別墅里跟和久見面之后,你的心境發(fā)生了很大變化,也就是說突然產(chǎn)生了殺意。要說為什么,我想是因為你發(fā)現(xiàn)了以和久龍一為筆名的這個人氣作家,竟是從前給你的人生留下了無法救治的傷痕的那個負心漢。”
“那是怎么回事?”
“剛才前輩不是已經(jīng)說過嗎。你說這個老板娘殉情幸存什么的,因此才變成了行尸走肉什么的。老板娘年輕時和她殉情的戀人,你能想到竟是和久龍一嗎?!”
“什、什么?真的嗎?!”
“是真是假還不清楚……就現(xiàn)在的階段來看,那個,與其說是推理,不如說是我的臆測。”
“那也真是讓人絕望的臆測啊。但是不覺得奇怪嗎?與老板娘殉情的那個男的不是死了嗎?要是那個人是和久的話,活著的尸體就不是新宮,而是和久了吧。”
“不對。殉情的那個男人根本就沒死。說他死了,其實是老板娘出于自尊心的謊言。事實上那個人沒有死,而是逃走了吧。我覺得這樣才像是現(xiàn)實生活里的情節(jié)。
“和久龍一寫推理小說之前有段時間不是在搞純文學(xué)嗎。他在家鄉(xiāng)做同人志時,與當年的文學(xué)少女——老板娘相識了。兩個人墜入愛河,不知為了什么,鉆牛角尖要殉情自殺。可是認真做好了死的覺悟的,只是老板娘單方面,那個男人在絕境中反悔了。他假裝喝下毒藥,丟下昏睡過去的女友自己跑掉了。正經(jīng)喝下毒藥從死亡邊緣生還的老板娘,知道男朋友背叛自己逃跑這件事,十分受打擊。這可比男朋友真的死了那種打擊還大吧。什么浪漫不浪漫的。
“從那以后,被戀人欺騙了的文學(xué)少女就變成了活著的尸體。可是,兩個人的因緣卻沒有因此結(jié)束。過了幾十年的光陰,以如此出乎意料的形式再次相見。老板娘像行尸走肉一樣默默地生活,而對方如今竟然成了如日中天的作家。明白過來的老板娘想都沒想,便抄起旁邊的水果刀……”
“哎,等等。有點說不通啊。如果和久是陪老板娘殉情的戀人,那他理所當然知道老板娘的名字啊。這樣的話,死亡信息直接寫她的真名不就得了?”前輩作家仍不服輸,負隅頑抗。
“啊,對。但是也可以這么想。就是說,老板娘與和久最初在店里再會時,彼此都沒有認出對方。過了將近二十年,面容都變了,說認不出來也不為過吧。可是,去了別墅,老板娘認出了這個自稱和久龍一的男人到底是誰。可是和久還是沒記起老板娘。說白了就是他到死也沒認出來。頂多也就認出她是那個店名奇特的酒吧老板娘吧。以前交往過的女人數(shù)不勝數(shù),怎能一個一個都記得住呢?這更激起了老板娘的怒火吧。”
“啊,原來是這樣。這很有可能。”
“嗯,我是這么推理的。那個,犯人需要反駁嗎……?”老板娘的沉默令人毛骨悚然,年輕作家有點不安地問道。
老板娘干咳了一聲,像舉杠鈴一樣艱難地開了口。
“沒什么反駁啊。只是,有個問題。”
“請問是什么。無論什么問題我都會給您答復(fù)。”
“你小子腦子被撞了吧?!”
“啊?”
“剛才我就不說話聽你越說越來勁。你腦子哪里被撞了,唱這么一出戲?!”
“那個,我沒……”年輕作家摸著頭,好像在回想自己到底有沒有被撞過。
“白癡也說不出這種話啊。憑什么我非得為了一個根本不認識的編輯莫名其妙地跑去輕井澤殺一個聞所未聞的作家?!要說5月10號、11號的話,我當時正發(fā)著四十一度破紀錄的高燒在家里呻吟著呢。”
“所以說,那是……”老板娘氣勢洶洶,年輕作家招架不住,只好把話咽了回去。
“還有,說什么,我被一起殉情的戀人耍了?!看好我是誰!要說是我耍別人還差不多,別人想耍我?一派胡言!這種事情可能嗎?我看起來蠢嗎?把頭抬起來啊。”
“啊?抬頭做什么……”
“我給你敲回正常啊!”老板娘抓起威士忌的瓶子。
新人作家嚇得哇的一聲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要、要是那么做,這、這次就成了殺人現(xiàn)行犯了!”
“哼,去蹲大牢換換心情也挺好!”老板娘拎著瓶子要從柜臺走出來。
“前、前輩,快幫我勸勸啊!她那眼神是動真格的!”
“消消氣,消消氣。瓶子里還有酒呢,怪可惜的。”前輩作家一邊掏著耳屎一邊勸導(dǎo),老板娘回過神來,把威士忌酒瓶放下。
“你這是什么勸阻方式啊。”新人作家發(fā)著牢騷,身體還貼在墻邊不敢坐下。
“什么是推理啊。你那種白癡推理我一下子就能給你扳倒。比多米諾骨牌還簡單。要是按照你的推理,真兇是有車還會駕駛的人吧?”
“啊,對,恐怕是輛白色的車……”
“真是不湊巧。我才不會開車呢。雖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我打娘胎生出來只騎過三輪車。更不必說我有輛什么白色轎車了。”
“啊……”年輕作家那功虧一簣的沮喪表情,好像得知自己好不容易新組建的家庭被狂風(fēng)吹得蹤影皆無似的。
“哈哈哈,厲害。真的是一瞬間就扳倒了。”前輩大笑起來。
“真是的,這些蠢話我聽得都頭疼了。你們還不回去嗎?這次我真的要打烊了。”老板娘一臉不爽,一邊用手指按摩太陽穴,一邊說道。
“算了算了,高興點兒嘛。剛才那番話不過是新人作家一番胡言亂語而已嘛。老板娘怎么會是犯人呢,我從開始就不相信。別趕我們走啊(看了看手表),編輯差不多該來了吧,唉,那蠢蛋真慢啊。”中年作家歪著腦袋嘟噥道。
“讓你們回去你們就快回去啊!再磨磨蹭蹭的小心我揍你們!”老板娘挽著袖子恐嚇道。
“明、明白了。我們走,我們走啦。走就走嘛。”中年作家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又看了一眼手表,
“沒辦法啦。”他咋了一下舌頭,
“我把原稿放在這兒啦,K社的編輯來了幫我給她啊。”叮囑完,他趕快從柜臺跑開。年輕的那個早已經(jīng)跑到外面避難去了。
“還下雨啊。”
“切……比剛才還大呢。”隔著店門,還能聽到兩個人嘟囔的聲音。
“這里的老板娘不是兇手的話,那果然還是僵尸搞的鬼吧。”
“說不定僵尸也會飛哦。”
“話說回來,今天晚上真是不爽啊。又潮濕又悶熱……”
“還魂的尸體在路上徘徊,說不定就是這樣的天氣……”
“嗚嗚。前輩,趕快回去吧。”
“這樣的晚上,真不想一個人呆著啊……”
兩個人的聲音漸行漸遠,消失在這個熱夜中。最后只能聽到雨點不時敲打窗欞。
老板娘走出柜臺,坐在來客之前坐的那張高腳凳上,兩眼發(fā)直盯著墻壁,掏出一根煙又開始吞云吐霧。
雨聲還在單調(diào)地持續(xù)著。
虛室無人,這靜謐的夜晚似乎能夠滲入骨髓。
“真蠢。什么僵尸。那種玩意兒怎么可能有。B級片的產(chǎn)物!”
老板娘用大得都能嚇到自己的聲音自言自語,把剛點上的煙揉滅了。
“好吧,收拾一下回家吧。”
她又大聲地說著,走進柜臺,擰開了水龍頭,故意把水流調(diào)得很大,開始涮洗杯子。剛洗了一會兒,忽然聞到一股很濃的香水味道,她嚇了一跳,連忙抬起頭。
不知是何時進來的,眼前,站著一個中年女子,披著濕透了的黑色雨衣。
7
那個女人站著一動不動,雙手無力地耷拉著。雨水從滿是皺褶的雨衣袖子滴落,在地板上留下一片黑色的印記。
明明是個悶熱的夜晚,大衣的領(lǐng)子還好像御寒一樣立著,被淋濕的頭發(fā)如同海草一樣貼在蒼白的臉頰上。黑色的大墨鏡遮住了半個臉,嘴唇上胡亂抹著鮮艷的口紅。
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香水氣息,里面似乎還摻雜著腐臭的泥土味道……
“出、出現(xiàn)了……”老板娘不禁握緊冰錐,說話都結(jié)巴了。
“怨……”那個女人嘴唇基本不動,發(fā)出低沉的聲音。
她像機器人一樣,環(huán)視這個窄小的酒吧。她的眼睛藏在墨鏡后面,目光最后落在了擺在柜臺上的那個茶色信封上。
“搞……”
“原稿?”老板娘突然想起,膽怯地問道。
“難道,你是,K社的人?”女人默默地點點頭。
“什么啊……別嚇唬我了。”老板娘松了口氣,放下那把緊握的冰錐。
“你是來取雨宮先生的原稿吧?”女人又點了點頭。
“放在那兒了。”
老板娘用下巴指了指茶色信封,那個女的拖著腳步靠近柜臺,檢查了一下信封里的東西,露出一副終于放心了的表情。
“剛才他和一個年輕人一起在這兒呆了一會兒,被我趕走了。”
老板娘一邊在想K社這個出版商真是雇了個奇怪的編輯,一邊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這個女客人。
“趕走了?”女編輯有點不解。
“誰讓他們胡說八道呢。”
“胡說八道?”
“可不是嘛。說一星期以前,不是有個叫和久龍一的人氣作家在輕井澤的別墅被殺了嗎。還說那個犯人竟然是姑奶奶我!真是信口開河。”
“和久龍一?”
“就是去年獲得了大眾文學(xué)獎的那個推理小說作家啊。他被原編輯變的僵尸給殺了,在街頭巷內(nèi)好像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呢。雖然我根本不知道有個叫和久的作家……哎,你怎么了?”
老板娘冷不防看了客人一眼。
客人突然笑了起來,發(fā)出呵呵呵的聲音,讓人感覺有點陰森。
“笑什么呢?”
“我還沒聽說過這件事呢。”女編輯好不容易止住笑聲,那張笑臉卻無論如何無法平靜,她只好用手把笑臉撫平。
“根本沒有叫和久龍一的作家。”
“啊?”老板娘目瞪口呆。
“和久龍一,其實是在雨宮老師作品中登場的人物。在現(xiàn)實里沒有叫和久龍一的作家。”
“沒有?”
“嗯,沒有。是虛構(gòu)的人物。”
“騙人吧……”
“老板娘你剛才聽到的,全都是小說里的情節(jié)。雨宮老師這次作品里的人氣作家,被女編輯變的僵尸殺死的故事。不信,你讀讀這個。”編輯把茶色信封遞過來。老板娘接過,抽出里面的原稿。
“作品名:行尸殺人事件。5月11日,凌晨12點半。在赤坂某個公寓靜悄悄的大廳里,自由攝影師川崎幸男焦急地等著電梯……”
老板娘把文字處理器的原稿讀到這里,“什么,這是?!”她中了魔似的看著女客人。
“所以說那是小說嘛。雨宮老師知道老板娘你既不讀報紙也不看電視,就把自己的小說情節(jié)當成真實案件跟你講。”
“可是,還有一個人,那個年輕人也在啊。”老板娘驚慌地說。
“那是小西君,他倆是搭檔。那兩個人總是配合得跟相聲似的,把耍弄別人當作自己的樂趣。干這種閑事的時間比工作的時間還多。他們還說,要是以后當作家吃不開了的話,就組成一個叫‘不暢銷的騎士’的搞笑組合去電視臺混。后來忘了什么時候,他們說想嚇唬一下那個面無表情的老板娘,于是兩個人合謀把你給騙了。”
“可惡!原來是這么回事。完全被耍了。”老板娘盛怒之下甚至想把原稿撕掉,女編輯趕忙拿了回來。
“那么說,那個叫新宮涼子的女僵尸也是虛構(gòu)的啦。我剛才不知道內(nèi)幕,還對她的境遇非常同情呢。竟然被殺了兩次,多么倒霉的女人啊。”
“啊,那個是實際存在的人物。”這次,女客人有點慌張起來。
“啊?新宮是實際存在的?”
“嗯。對不起還沒自我介紹,我就是這個新宮。”女編輯從手提包里取出名片遞了過去。上面寫著K社,編輯部,新宮涼子。
“你就是?”老板娘拿著名片和女客人的臉對照。
“嗯,是我。雨宮老師真是喜歡惡作劇。我苦苦求了他無數(shù)遍,讓他不要在小說里給我一個僵尸的角色,可他還是……”
也許是在雨中有點著涼,新宮涼子打了個冷顫,用手把大衣的領(lǐng)子握緊。
“和久是虛構(gòu)的,新宮是實際存在的啊。我腦子有點兒亂了。”老板娘自暴自棄地說,又開始按摩太陽穴了。
“三天前我接到雨宮老師的電話,說拜托他寫的稿子已經(jīng)完成了,想讓我到這里來取。無論是地點、時間都讓我覺得有點奇怪,可是那個老師是搞怪出了名的人物,而且這次的企劃無論如何也需要老師的稿子,所以我迫不得已答應(yīng)了他的要求。畢竟這樣就可以拿到原稿啦。為了嚇唬老板娘,雨宮先生真是煞費苦心啊。”
“是嗎。那么濃妝艷抹和墨鏡也都是雨宮先生的指示啦?”
“啊?嗯……那個嘛。說完那些,他又說如果我穿成僵尸那樣來的話,即便是老板娘這樣的人也會嚇一跳吧……”女編輯覺得不好意思,說話有點哽噎似的。
“陰謀得逞了,他會高興得拍手叫好吧。那個混蛋。幸虧把他趕走了。不過,說實話,剛才你那副打扮靜靜地站在我面前,我真是嚇得魂都飛了。還以為真的是僵尸呢。”
“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惡作劇……他威脅我說要是不幫他,就不給我原稿。”客人有點害臊,低下頭。
“這就是‘當差不自在,自在不當差’啊。雨宮先生真是的,荒謬。下次再來非得好好整一整他不可。”老板娘摩拳擦掌。
“話說回來,現(xiàn)在你可以摘掉墨鏡了吧。不知道你在看哪里,我有點緊張。”
“啊,不過,這個,其實不是老師讓我戴的。昨晚和男朋友為了點小事吵了一架,那個時候……”女編輯用悲戚的聲音回答,左手按了一下墨鏡。
“哈哈,被打了個熊貓眼啊。”
“有點不像樣子,所以今天請假沒去上班。其實這幅面孔讓我都不想出門。可是想了想不得不來取雨宮老師的稿件……”
“你對工作真熱心。不過竟然對女人出手,你那個男朋友可真差勁。算我多管閑事,那種男人還是早早離開的好。廢物一個。”
“您說的是。真是個廢物。你看看我這張臉。要是僅僅挨了一拳也罷……”女編輯慢慢地摘下墨鏡。
這時,老板娘看到那雙角膜開始渾濁的眼睛。
“他扼住我的脖子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