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如血。
鬼子們端著槍,驕傲的刺刀閃著白燦燦的光。來到一個院門前,院子里傳出丁丁的聲音。一個鬼子一腳踹開木柵門,丁丁的聲音乍一停頓后,又照常響起來。
老石匠在鑿磨盤,鬼子們的刺刀已將他圍住。老石匠嘴叼一支煙鍋,煙火一閃一閃,丁丁的聲音還在若無其事地響。鬼子隊長說:“你的,停下……”一片銅錢大的碎石片就貼著他的眉毛飛了出去,嚇得他縱身跳出了幾尺遠。
鬼子隊長回過神來,讓刺刀收回,屈身蹲到老石匠面前,說:“你的,老石匠,皇軍的將軍歸天了,你的,請刻個碑。”老石匠手中的鐵錘頓了一下,很快又丁丁響起來。
“你的不知道,山本將軍到你們莊,沒亂殺過一個人。”鬼子隊長說,“我們要為山本將軍立一塊最偉大的碑……”
又一塊石片帶著火花擦著鬼子隊長的鼻尖飛過去。鬼子隊長捂著鼻子跳起來,終于惱怒了,手槍指著老石匠:“你的,敬酒不吃?”于是十幾把刺刀將老石匠抵成了一個小小的圓心。老石匠沒抬頭,丁丁的聲音依舊有韻律地響著。
鬼子隊長大叫:“你的!說!干還是不干?”
老石匠猛地抬起頭,滾圓的雙眼瞪著鬼子隊長,右手的鐵錘高高舉起。不待鬼子反應(yīng)過來,鐵錘就咔地砸了下去。與此同時,幾個碎石一樣的東西擊在鬼子隊長的臉上和身上。等鬼子們回過神,老石匠坐在原地,昂首,挺腰,右手捏著熄了火的煙槍正緩緩放進嘴巴,左手擱在新鑿的磨盤上,磨盤上一攤血肉——老石匠的手指沒了。
鬼子隊長嗷嗷叫了幾聲,十幾把刺刀同時刺向老石匠的心窩和脊背。
鬼子們又來到另一個石匠家,幾分鐘后,他們又懊惱地走出來。他們的刺刀上又沾滿了另一個石匠的血。
鬼子們又要踹開另一個門,就聽有人喊:“慢!”于是,十幾把刺刀立即將站在老石匠院門口的年輕人圍住。年輕人擺手,笑了:“我是老石匠的兒子,小石匠,我為你們刻。”
“你的,當真?”鬼子隊長用手槍指著小石匠。
“當然!”小石匠說,“只是,我的手藝不如父親……”
當天夜里,從小就發(fā)誓不做石匠的小石匠,用他那雙做慣了豆腐的手,拿起老石匠血跡未干的鐵錘。曾經(jīng),這把鐵錘,在老石匠手里要輕能如鴻毛,要重有千鈞,可現(xiàn)在,小石匠卻怎么也使喚不了它。整整一夜,小石匠都在琢磨著如何使喚這把鐵錘。
小石匠終于將鐵錘使喚自如了,又開始琢磨起老石匠留在院子里的一件件石器。其間,鬼子們多次來催促,小石匠只說:“兩個月,完成不了,就砍了我雙手。”
小石匠終于動工了,先鑿粗坯,再打平,磨光。白天,丁丁的聲音淹沒在雞飛狗叫里,晚上,丁丁的聲音伴著微弱的煤油燈的光吵鬧著這片天。小石匠的雙手磨了泡,泡磨了血,血就流出來,流在老石匠的血上。時常,深更半夜,尿液、糞便,伴著罵漢奸的聲音從院外兜在小石匠的頭上。小石匠頭也不抬,任憑污水和淚水一個勁兒地流。
小石匠的活兒十分精細,鬼子每次來查看都要夸一番。小石匠也不理,只專注著手中的活。
石碑終于完成了。鬼子隊長俯著身看,當看到“皇軍山本將軍不朽”幾個字在夕陽下發(fā)著耀眼的光時,高興得當場就獎了小石匠十個銀元。
連夜,小石匠帶著幾個鬼子將石碑立在莊外埋著山本的高坡上,然后用綴有白花的黑布將石碑覆蓋上,只等第二天一早的揭碑儀式。
一輪紅日從東方升起,五百多鬼子兵莊嚴地列隊在山坡下,高昂著頭,急切等待著目睹早已傳說得精美絕倫的墓碑。小石匠也應(yīng)邀帶著他的鐵錘站在前列。
鬼子隊長一通嘰里呱啦講話后,黑幕緩緩滑下。
石碑實在精美,鬼子們歡欣鼓舞。小石匠對鬼子隊長說:“石碑稍微前俯了一些,后仰點更好。”鬼子隊長就命幾個鬼子爬上去,用錘子輕輕敲擊石碑。敲著敲著,石碑正面的表層裂開了縫,一個鬼子用手一摸,表層就嘩啦一聲脫落了下來。
鬼子們都呆住了——那石碑上的字變成了:“惡魔山本該死豺狼滾出中國”!——兩個月來,小石匠一直在偷偷地雕刻這個石碑。刻好后用他磨豆腐的石膏拌著石灰,精心地在石碑上敷了一層,再刻上鬼子們要的字。
等鬼子們明白過來,鬼子隊長的人頭已被鐵錘砸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