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民心眾騙子假開礦
思舊情安小鳳急回頭
卻說盧弘俠與周小雨在漢正街小飯店談論鴻達公司的事,那些吃飯的人都停了筷子看盧弘俠。盧弘俠見眾人看他,就更加起勁地勸周小雨把存在鴻達公司的錢取出來。
周小雨做出吃驚的樣子問:“這怎么說?”
盧弘俠大聲地說:“你再不取,怕一分錢也取不到了!”
眾人聽了這話,都支起耳朵聽,有幾個放下飯碗走過來問:“這位朋友,這鴻達公司出什么事了嗎?”
盧弘俠見眾人圍了他,便站起身來,大聲說:“我有個朋友,在上海孫傳芳大帥手下做事。我前幾天到上海去,他問我知不知道漢口的鴻達公司?有沒有在那兒存了錢?我就給他說,存了六百。他對我說,快取出來吧,那公司眼看就要倒閉了。我問他為什么,他說,那股東是個叫張海的,專做鴉片生意,前幾天一百多擔鴉片讓土匪搶了,血本無歸呀,你想那鴻達公司還能辦下去嗎?后來我一打聽,這張海真是張五婆的兒子,還真是讓土匪搶了,在上海還欠了一屁股債。所以我一回來就把我的錢連本帶利取了出來。”
周小雨急了起來,站起來說:“哥你也不早說一聲,我這就去取。”說著就把飯碗一推,起身要走。
那圍觀的眾人瞪著眼問:“先生說的是真的嗎?”
盧弘俠看看他們說:“你們看我是說假話的人嗎?”說著拉了周小雨說,“還不急,吃了飯去也不遲。”
他說不急,那幾個可急了,付了賬起來就跑。
飯館的老板也過來問,問了之后就跺著腳喊了兩個伙計,生意也不做了,出門就走。原來他也是存了錢的。
盧弘俠和周小雨相視一笑,便低頭吃飯,吃了飯出門一看,可了不得了,街上人山人海,都吵嚷著要錢去,一個繁華的漢正街這時沒一家店鋪開門的。兩人在人群里跟著走,一會兒就到了楊大嫂門口,就見幾個人拖拉著楊大嫂,逼她退錢。這楊大嫂臉也白了,頭發也亂了,腿也軟了,哪里有錢來退,只說錢都在張五婆那兒。幾千人聚在一處,還有不亂的?當時就有人砸了楊大嫂家,將她家值錢的東西拿了個干干凈凈,一群人就揪著楊大嫂找張五婆,見張五婆正要跳墻逃跑,人們不由得就動起手來,打得楊大嫂和安大嬸滿臉是血,沒了人樣。
盧弘俠拼了性命大聲喊:“不要傷了人命,打死了人就更沒地方要錢了。”大家這才住了手。
盧弘俠看了賬本,喊著說:“這賬本也是證據,不要丟了,把人和賬本都送到警察局去。”有人看了那賬本,喊著說:“咦,大家看這賬本,只記著一月二月三月期的賬,半年的都沒記。這不是想騙我們的錢還是什么?”眾人又是大嘩,又要打安、楊二人,虧了盧弘俠死命護住,保住了兩人性命。這盧弘俠卻嗓子也啞了,渾身上下汗淋淋的,沒一塊兒干的地方。
莫局長估計著張五夫妻該跑走了,這才準備帶隊去抓人,可還沒等他去抓,老百姓就把人送來了,且把警察局給圍了。
莫局長急急忙忙趕出來,眾人見了他,一下子就撲了上去,盡管警察很多,卻還是擋不住,只把莫局長一個胖身子揉得像面團似的。幸虧盧弘俠幫著,他才有了脫身的機會。脫了身,他站在警察局門口的臺上,啞著嗓子承諾:“我們一定要查清事實,不讓騙子漏網,一定給大家一個交代。”這才讓警察押走安大嬸和楊大嫂。盧、周兩人把那賬本也交了上去,莫局長狠狠瞪了一眼盧弘俠,也沒說什么,只是站在臺上,讓大家散了。那么多人哪會說散就散,直到天黑,人們才慢慢散去。
此后,湖北省政府、武漢市政府、警察局就沒有一天不被群眾圍的,弄得那些頭頭們日日焦頭,夜夜煎心,有的受不了就走了門路到別處做官去了。只苦了這些小百姓,辛辛苦苦攢的那點血汗錢就這么扔到了水里,更有幾個心里恨不過,有了點過激行為,就被警察局抓了,還蹲了幾天監獄。
盧弘俠沒法參與案子的審訊,自莫局長而下,漢口警察恨盧弘俠入骨,案子的一點訊息也打聽不到,更不用說有用的線索了。沒奈何,盧弘俠只好和周小雨告別,只身前往上海,尋找黃之白一伙騙子。
秋水長天一色,汽笛一聲腸斷。“你就這么一個去?世道壞成這樣,你就是抓到這伙騙子又怎么著?”周小雨有些戀戀不舍。
“世道再壞,也不能忘了職責。我想,多一個人維護正義,世道總會好一點。你說不是嗎?”
周小雨用力點一下頭:“嗯!”她生怕她的眼淚淌下來。
“我走了。”盧弘俠一轉身,跳上了棧橋,那一跳似乎要跳出這漢口的濁氣,又似乎是要抖落一身的煩惱。
卻說云中鶴到了銅陵,已臨近中午,見烈日下滿街的標語直晃人眼睛,什么“強我中國,發展經濟”,什么“中國人的礦中國人開,熱烈歡迎振華公司到銅官山開礦”,什么“趕走英國鬼子,迎來親人振華”,都是這樣極愛國的話。看到這些,云中鶴就笑了,心說:“小白在這兒搞得好大聲勢。”
坐了人力車,也不用問,那車夫一聽說是到振華公司,說聲知道,就一路小跑把他拉到銅陵最繁華的街道一處兩層樓房前面。云中鶴下車看了,見門口擺了兩籃鮮花,從上到下扯下來兩條紅布標語,上寫著:“發展經濟是振華員工責任,強我中國乃每個國民義務”,飄動的紅布下面,見一個白底黑字的牌子,上寫著“上海振華有限公司礦業分公司銅陵辦事處”。云中鶴看了邁步進去,門房里一個年輕的辦事員攔住問道:“先生,您找誰?”云中鶴挺了挺腰說:“白天生。”那辦事員問一句:“有預約嗎?”云中鶴似有似無做個手勢,那辦事員見了,眼睛一亮,忙賠了笑說:“先生這邊請。白經理正和上海來的商人談事。”伸了一下手就在前領路,到了里面一個房間,那門開著,辦事員在門上敲了一下,就聽到白天生問道:“什么事?”還沒等那辦事員回答,云中鶴就快步走過去,臉上帶著笑站在門口。
卻見白天生坐在沙發上,和對面一個胖乎乎的先生說話,小鳳坐在一張辦公桌后面,看見云中鶴,她臉上就是一喜,可看到云中鶴進了門來,只一個人,她臉上就充滿了疑問。白天生看到了云中鶴,就站起身來,臉上露出矜持的笑,說道:“哦,徐董事,你怎么來了?”
云中鶴一聽,再看了他那臉色,就明白這時不是說話的時候,倒是演戲的時候。就微笑了說:“幾個董事推我作代表,到這兒看看,看業務進展得怎么樣了。”白天生走過來拉了云中鶴的手說:“來,我來介紹一下。”指了那個胖子說,“這位是上海利仁工貿公司的經理尚大黨尚先生。”那胖子忙站起來和云中鶴握手,白天生又介紹說:“這位是我們公司的董事,徐梁才徐先生。聽說公司領頭組建振華公司,便來看看。”兩個松了握著的手,又點了下頭略彎了下膝,才笑了說:“幸會幸會。”三人坐下了,小鳳過來給云中鶴倒了杯水,說:“徐董事遠來辛苦,喝杯茶。怎么只徐董事一個人來了呢?”云中鶴明明白白知道她問的是什么意思,這時卻不好回答,就說:“我來這里,也就是看一下情況,用不著千軍萬馬嘛。”說了笑一笑。
小鳳不明白他的意思,滿肚子疑問只是沒法說出來,只好又坐到桌子后面聽白天生向那胖子介紹情況。
白天生看了云中鶴說:“我剛才正在給這位尚先生介紹開礦的進展情況,徐董事你也聽聽?”云中鶴揮揮手說:“你們說,你們說,我也正想聽聽呢。”
白天生就笑了對那尚先生說:“截至目前,已經修好了通往銅官山的路,山上也蓋了十四座廠房,現在還在施工,要趕在麥收前把二十座廠房蓋好。沒這二十座廠房,也容納不下那么多工人呀,不在麥收前蓋好,那怎么行,我這個經理也就對不起大家的愛國熱情了。”說了便呵呵笑,那尚先生微笑著聽著,心里也在思索著。
白天生又說:“在探測方面,已鉆探了十六處礦眼,發現這銅陵確實是個寶地,銅官山確實是座寶山。到現在,知道這兒不但蘊藏十分豐富的銅、煤、鐵,還有金、銀、鉬、鋅等稀有金屬,這些礦品位高,開采價值很大。我對公司的前景十分看好,不單是因為這兒的礦藏豐富,還因為這兒的群眾自從趕走了英帝后,建設祖國的熱情很高。”
白天生所說的趕走英帝這件事,發生在十多年前。一九零一年,出身英國王室的英商凱約翰賄賂安徽巡撫王爵棠,取得歙縣、銅陵等六縣的礦產開采權,簽訂了合同二十三條。由于凱約翰籌不來那么多資金,也由于安徽人民的反對,他放棄了別的幾處,只要求開采銅陵銅官山的礦藏。消息被報界披露后,安徽、江西、上海、北京等地群眾奮起抗爭,到一九一零年才取得斗爭的勝利,銅陵礦藏收歸中國所有。當時,凱約翰也沒有在銅陵打出一個礦井。斗爭勝利后,雖有商人說要開采,也沒有成功。所以,直到這時銅官山還是一處沒有開發的處女地。可當地人民經過和英帝斗爭,愛國的熱情高漲,一門心思等著中國人自己來這里開發礦產。騙子們正是利用了這一點,要在這兒大做一場。這個尚先生在上海聽了這些騙子的宣傳,多了個心眼來這兒考察考察,再決定是不是投資。
說了一會兒話,就到了吃飯時間,幾個人就到街對面的一個大飯店吃飯。坐到飯桌上,云中鶴說方便一下,那小鳳急巴巴想知道安大嬸的情況,一見他出來,就緊跟著出來了。
云中鶴從衛生間出來,就被小鳳拉到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張口就問安大嬸現在在哪兒。云中鶴只好實話實說,小鳳一聽當時眼淚就下來了,說:“這可該怎么辦?”
云中鶴笑嘻嘻說:“這有什么,死不了的。判幾年就出來了,干我們這一行的,總是有這樣的危險的。”
小鳳聽了,咬著牙說:“你一來,我就想怎么安大嬸沒來,只你一個來了。聽你這話,分明是你賣了安大嬸,想少個人就少分一份錢,是不是?虧你還能笑得出來,就是個豬呀狗呀的,見同伴沒了,還有個沒精打采的時候,我真不知你身上長沒長人心。”說著就哭出了聲。這一通罵罵得云中鶴摸門不著,說:“安大嬸是你什么人,值得鬧成這樣嗎?”小鳳哪里還聽他這話,哭著飯也不吃,就走了。
云中鶴喊她說:“還有事要做呢,怎么就走了?”看小鳳不理他,嘴里喃喃罵著,就進去吃飯。
白天生見他過了這許久才回來,就問他:“徐董事,有什么事嗎?”
云中鶴勉強笑了說:“我剛才看見你那個秘書紅著眼睛離開飯店,不知出了什么事。”
白天生一聽,就知道出了事,忙對尚先生說:“我出去看一下,只好讓您在這兒先等一會兒了。徐董事,你先陪著尚先生。”說了就忙著跑出去。
白天生趕到公司住處,見小鳳哭著正在收拾東西,將衣服往行李包里裝,就抓了那些衣服說:“你這是干什么?這兒的生意還做不做?”
小鳳用力一拽,就把衣服奪在手里,繼續裝,嘴里說:“不做了,不做了。都是一幫畜生,做的什么生意。”
白天生瞪著眼睛說:“唉,你這是罵誰呢?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你總得說一聲呀,只這么罵,讓人不明不白的。”
小鳳這才說:“我媽媽被抓了,我得去救她去。”
白天生瞪著眼睛說:“這可奇了,你媽媽是誰呀,怎么就被抓了呢?”
小鳳黯然說:“安大嬸。”
白天生奇怪了,問道:“怎么她是你媽媽,不是你姑姑嗎?”小鳳也不理他,只是裝衣服。白天生又問,“她是怎么被抓的?”
聽了這一句話,小鳳又罵開了:“怎么抓的?你去問老徐那縮頭烏龜王八蛋。一塊兒做事的,別人被抓了,他怎么一點事就沒有呢?還好意思仰著他那鳥臉笑。”
白天生聽了,也笑了,說:“小鳳,干我們這行的,說不定哪一次就被抓了,反正也砍不了頭,你急什么?況且急也沒有用,你就是到了漢口,又能做點什么呢?你能把她從監獄里救出來?不能吧。所以,你還是好好在這兒做生意,這才是正事。要是我,遇上這么大的生意,就是我爹我媽被砍頭,我也會做了生意再說。”
小鳳聽了這話,又見白天生也是笑著,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將行李提在手里,咬著牙對了白天生的臉罵道:“你也是畜生!”將行李往背上一扛就出門去。
白天生也惱了,對著她的背影說:“你要走,你就走,我也不攔你,只這次生意的錢,你可一分也不能分。我可是先給你說過了。”
小鳳只是走,哪里聽他的話。白天生呆呆站在那兒好一會兒,這才想起來尚先生還在飯店等著呢,就摸摸臉,先試著笑了一笑,這才往飯店走去。
小鳳走在路上,倒像是走在熱鍋里一樣,心里翻來覆去地亂想,沒個著落。想十三四歲隨了母親跑江湖,做的都是騙人的生意,自己感覺什么都很好玩,那些騙術也曾讓她心曠神怡,接觸那些騙子也覺得蠻有意思,誰知不敢遇上事,自己母親讓抓了,平時他們都是親熱得火辣辣的,似乎有快刀也斬不斷的交情,這時出事了,倒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一樣,沒有一個有心肝。也不知為什么,想著想著不由得就想起趙如春來了。騙趙如春是她第一次用色相騙人,還是瞞了母親做的,自己把一個女孩子的童貞給了他,卻沒把心給了他,然而這個趙如春還是那樣愛她,騙了他有三十多萬塊錢。他是個把錢看得很重的人,可就是這樣,到了那天她躲在房間里裝哭不見他的時候,他也沒說一句無情的話來,還是白天生一個勁地說他負心,硬要了他五萬塊錢,他掏了錢,還是沒說不娶她的話,臨走了還對著窗戶,不顧白天生的推打,哭著說了一句:“小鳳,你就不見我一面嗎?這些錢算什么?要知道是這樣我也不來問你了,你就忘了我倆的情了嗎?”那時自己在房間里還是哭,只是不再是裝哭了,是感動得哭,若不是想自己是騙子,怕白天生看了嘲笑,早跑出來摟了他不讓他走了。就在他走了之后,心里還是直后悔,怎么就那樣讓他走了呢?她和白天生一路說笑著找黃之白和媽媽去了,那一路她沒話找話地說笑,其實心里很苦,總是想讓說笑占了自己的腦子,不再想他臨走時說的那些話,也不想和他在一起那些甜蜜的日子。離開漢口了,白日里為了行騙,只想著怎么演戲,還不覺得苦,到了夜里一個人躺在床上,就想起和他在一起的纏綿情景,他看她的眼神總是溫柔的,他給她說話也總是輕柔的,他動手摸她的頭發,摸她的臉,他的手也總是溫潤的,仿佛她就是一朵花,嬌嫩得甚至經不起他的撫摸。想起他撫摸的樣子,她也總喜歡自己用手撫摸自己,想象自己的手就是他的手,摸呀摸的總是找不到那種感覺,心里就苦,苦過了就笑自己,那不過是場騙局,怎么自己當騙子的倒當真了呢?騙來騙去倒把自己貼了出去,笑笑自己,就睡了。睡了夢里還是常夢到他,醒來了身子就懨懨的沒有精神,于是洗臉,用冰涼的水一遍遍洗,就洗去了那絲絲縷縷的殘夢,強打精神去笑去演戲。她總是笑得很響,自己對自己說,做個騙子多好呀,每天都高高興興的,說說笑笑就把錢掙了,掙一次的錢是好多人一輩子都掙不到的錢,我想趙如春那傻小子干什么?我一定要忘了他,那只是一場騙局。可是說是忘了他,這時遇上了難事,第一個想到的還是他。對了,到漢口就找他。找他?自己這臉往哪兒擱呀?這時候還想什么臉面呢,媽媽不是說,做騙子的不能把臉皮當兔皮貓皮用,得當野豬皮大象皮用。好,我這次就舍了自己的臉了,就把它當大象皮用一用,壯了臉去見他,看他能把自己吃了不能。自己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小鳳臉上有了點笑,仿佛趙如春正笑了看著她,對她說,母親的事不是什么事,只我一句話,她就出來了。
到了漢口,小鳳就直接去找趙如春。那時已是傍晚,西邊天上布了彩霞,臨近消失的太陽發出絢麗的光芒,照得青磚碧瓦的漢正街一片明亮,她看到趙如春的鋪子了,看到從鋪里走出的顧客了,她心里撲騰撲騰直跳,可還是硬挺著直了腰桿走了進去。看見他了,他正背對著她清點綢緞。他瘦了,怎么兩個肩胛骨都撐起衣服來了。她走過去,說:“我扯一段布做衣料,沒有現錢,把這個先抵押在這兒,好嗎?”
趙如春扭過頭來,看了她,一動也不動看著她,眼里不知是恨是愛,盈滿淚花。
她走過去,從頭上輕輕拔下鳳釵,放到他手里,退了一步看著他。他的嘴唇哆嗦著,一行清淚從眼里慢慢流下,淌過鼻梁,淌過下巴,滴到地上。她仿佛看到那眼淚落到地上,濺開來,像一朵盛開的鮮花。漸漸地,他的臉模糊了,她的眼淚也淌滿了臉,她抽泣起來,他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一下子將她緊緊摟在懷里,用頭摩擦著她的頭發,嘴里嗚咽著說:“鳳,鳳,是你嗎?”
鋪里的伙計都驚呆了,這是他們的東家嗎?平時那么精明嚴厲的一個人,現在怎么成這個樣子了。好久好久,趙如春停了哭,看見伙計半張著嘴伸著舌頭看著他,就松開了小鳳,抽著鼻子,用手輕輕擦了她的眼淚說:“咱回家去。”對伙計說了句“今天就歇了吧”,就摟了小鳳的腰出了店門。
趙如春自從那天被白天生趕出來后,心里那個難受呀,先是痛苦小鳳怎么就這樣翻臉了,竟不愿見他一面了,又是熬煎那三十多萬塊錢沒了怎么向父親交代,迷迷茫茫回到了店里,也不知那一天是怎么過來的。第二天想了想,心說這樣不行,就又去找小鳳,可到了那兒,早已是人去房空,哪里還有個人影。只好又迷迷茫茫回來。好長時間人就像失了魂似的,生意也不做了,只是一天里從早到晚往小鳳原來住的那幢房子門口去看,后來那里搬來了人,他就闖進去,直喊“小鳳小鳳”,讓那新搬來的人家把他當瘋子趕了出來。再后來,他父親等不著貨款,就親自跑到漢口來,看了他那樣子,直心疼得心里像插把刀子,也不敢訓斥他,也不敢問他錢的事,只是掉了眼淚,摟了他說:“孩子,你有什么想不開的,給爹說說。”趙如春嘴里只喊出兩個字:“小鳳……”當父親的問店里的伙計,卻沒有一個知道是怎么回事的。老頭就狠罵了伙計們一通,這才帶了趙如春到上海治病去了。
治好了瘋病,趙如春也不是傻子,也明白了是受騙了,可心里卻還是忘不了小鳳,白天拼命做生意,人也變得陰沉了,話很少,可夜里卻時時夢到小鳳,夢里卻不知道和小鳳說了多少話。損失了那么多錢,生意眼看一天不如一天,不好好做,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過。誰知,父親可能是因為又給他看病,又要照看生意,竟病倒了,這一躺倒就再也沒有起來,把趙如春痛得要死,辦了喪事,又花了錢,這生意就做不下去了,他就把上海的生意盤賣了,只做漢口的生意。在他內心里,還想著小鳳會回來,他若不在漢口,小鳳怎么會找得著他。
今天真的小鳳就來了,這一見面讓他肝腸寸裂,兩人一夜沒有睡覺,說了哭,哭了說,他什么都明白了,說明白了兩人愛得更是死去活來,把那再也不分開的話說了沒有一萬遍也有八千遍。第二天,小鳳和他就去打探安大嬸的消息,想見上一面,但在那樣個時候,誰敢讓她母女倆見面,少不得又是花點錢,讓人把一些生活物品送進去。
后來,等到安大嬸被判了刑,兩人又花了些錢,安大嬸七年的刑期住了一年多就出來了。聽了小鳳的勸告,就安安穩穩地和趙如春在一起過日子。才是后話。
卻說白天生和尚先生吃過了飯,就領他到公司各處和礦山上看。看著還真是一派忙碌景象,招工的招工,蓋房的蓋房,探礦的探礦。尚大黨先生很是高興,站在銅官山上,看著一群群忙忙碌碌的人,說:“到上海我就入股。我要入,我的朋友們也要入。為國為民,義不容辭呀!”
白天生見他這樣,自然高興,說:“尚先生有這樣的話,足見一片赤誠的愛國心,在下極是佩服。但尚先生你也看了,這么個大礦,一個人、一個企業再有錢,也撐不起這樣的大攤子。所以我們非得發動全社會的力量來辦這個礦不可。說到這里,有事情還要有勞尚先生。”
尚先生很激動,拍著胸脯說:“有什么事你吩咐,什么有勞不有勞的!”
白天生說:“也沒有什么大事,就是想請尚先生到了上海后,多宣傳宣傳,不能只給你的朋友說,要給全社會的人說。我的意思是,想請尚先生揮筆寫篇文章,在《申報》這樣的大報紙上宣傳一下這里的情況,也好鼓動全社會的人來支持這件事,這也是為國為民的大好事呀!”
尚先生聽了這話,笑了,說:“上海還需要宣傳?那兒一說振華公司,別說是生意場上的人,就是三歲小孩也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
白天生舒暢地笑了,說:“振華公司能有這樣的名聲,靠的是大家伙的愛國熱情。不過,宣傳愛國,宣傳開礦,多一些總比少一些好。還得請尚先生現身說法,好好地寫一寫。”
尚先生呵呵笑了,說:“為國為民,我姓尚的自是不甘落后于人。”這尚先生到了上海果然寫了篇文章,以見聞的形式描述了銅陵當地人民的愛國熱情,介紹了振華公司在銅陵辦礦的情況,在《申報》上刊發了,引得好多人去了解振華公司。尚先生自己將十萬塊錢投入到這個振華公司,也成了振華的股東。
尚先生走了,云中鶴問白天生:“聽這尚先生說的,看來之白在上海搞得很紅火,你可知道點情況嗎?說說也讓我高興高興。”白天生聽了就笑了起來,說:“黃大哥做的事,還能不熱鬧嗎?”
卻說黃之白攜了黃小英到了上海,先秘密和王丹石聯系上了。幾個月不見,王丹石吃胖了,肚皮竟隱隱地隆了起來,少了點強悍,多了些氣派。見了黃之白,臉上油晃晃地笑,很優雅地伸出手來相握。黃之白眼里透出點狠勁來,沒去握那手,卻一伸手向他臂膀上打去,待王丹石去擋時,他卻一拳輕輕地打在王丹石肚皮上。黃之白打過了,哈哈一笑,說:“老王,也像個人了!”
王丹石也哈哈笑了,說:“唉!還別說,這幾個月的日子過得真是舒坦。兒子供著錢,老子盡享受了。”
黃之白作勢要打,王丹石嘿嘿笑著躲開了。孫三、王虎這時才笑著向王丹石躬一下身,叫了聲:“師叔!”王丹石卻并不看他兩個,只盯著黃之白身后的黃小英看。黃之白便介紹了,說:“這是舍妹,小英。這頭牲口,姓王叫丹石,賣狗皮膏藥的。”
王丹石看了小英攙著拉著黃之白胳膊的手,滿臉都是話,說:“舍妹?黃大哥可真有能耐,只幾個月就從哪里淘出個舍妹來。”
黃小英沖王丹石一笑,王丹石也笑了點點頭,說:“妹子的眼睛勾魂。”
黃小英被他看得有點不耐煩,扯了一下黃之白的胳膊。
黃之白四下看了看,說:“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到住處再說。”
王丹石為黃之白安排的住處極是隱秘,只有三間房逼仄小院,縮在一幢大樓下面,洋鐵皮的頂篷,把天空幾乎遮蓋完了,再加上大樓的陰影,這院子里幾乎不見陽光。
“這房子可真夠破的。”孫三笑了說。這幾個月隨著黃之白,吃的住的都好,孫三也就學會挑剔了。
王丹石只是笑。黃之白就板了臉說:“不比你睡在橋洞里好!”孫三臉上有些掛不住,是的,遇到黃之白前,他就是睡在橋洞里。看孫三那樣,再看王丹石臉上的笑,黃之白又說:“別嫌這房子破,對咱們來說,這可是最好的房子。隱蔽,不惹人注意,這才好做事。真難為你了,能找來這樣的房子。”
王丹石笑了說:“不是我邀功,為找這房子,我還真費了些勁兒。”
孫三、王虎忙找了凳子,擦了,幾個人就坐下了。
黃之白問起王丹石這幾個月的情況,王丹石都回答了。這幾個月里,王丹石把四海商行的門面算是撐了起來,胡亂做些生意,結識了上海不少商賈,還和上海青幫聯系上了。
黃之白聽了,說:“也難為你了!真做得不錯。只是你和官面上的人有沒有來往?見過老頭子黃金榮沒有?”
王丹石笑了說:“官面上的人,咱們躲還躲不及呢,還來往?老頭子那是多高的輩分,我哪里能攀得上?”
黃之白笑了,說:“你呀!還是脫不了賣狗皮膏藥的習氣。咱們這行,不和官面上人來往,誰保護咱?”
王虎接了話說:“師傅不是最愛辦當官的難堪嗎?咋還和他們來往?”
黃之白哼了一聲,沒搭理王虎,又向王丹石問起瞿小才、尹大通兩人的情況。
一提起這兩個人,王丹石就有些生氣,說:“聽黃大哥說起這兩個人,我也曾幾次找他們,可他們兩個總是躲著我,特別是當著人,顯得好像不愿和我交往。都是一伙的,還要一起做事,辦人難看倒也罷了,連個聲氣也不通!”
黃之白哈哈大笑,說:“老王呀,這兩個人不愛搭理你,一定有他們的道理。看這陣勢,他們兩個一定把局布得差不多了。晚上就請他們來一塊商議。我管保今天一見你,他倆一定會向你賠不是。”
王丹石說了兩個人的地址,孫三、王虎分頭去請這兩個人去了。
房里只剩下三個人了,王丹石時時偷眼看黃小英。
黃之白感覺到了,想這王丹石原來沒有這毛病呀,怎么到了上海別的沒學會,倒先學會吊膀子了。
黃小英很生氣,眉頭擰了起來,對了王丹石說:“老王,你那眼是不是長斜了。沒見過女人呀,想看回你家看你……”
王丹石還沒等她話說完,便用力拍一下自己的大腿,閉了眼說:“哎喲!我咋還是這么沒成色!還是有話不敢說。”
說了又笑,看了黃之白一眼,這才盯了黃小英說:“大妹子,對不住了!不過你也別生氣,我可沒別的意思,要是有別的意思,嘿嘿,黃老大第一個不答應。”
黃之白也看出這王丹石有什么想法,便對黃小英擺擺手,笑了對王丹石說:“老王,你是不是也想出什么點子了?”
王丹石對黃之白伸伸大拇指,說:“還是老大了解我!只是我這想法有點上不得臺面,怕大妹子聽了生氣。”
黃之白哈哈笑了,說:“好!連你老三也能動腦筋了,咱們這事就更好辦了。什么點子?你說說。”
王丹石還是不敢說,扭捏著,把粗壯的脖子扭了又扭,說:“我這也算不上啥點子,是從妓院里學來的,說了怕妹子生氣,還是不說吧。”
黃之白作勢打了他一拳,說:“老王你什么時候變成娘們兒了?有話就說,有屁快放,我看不中你這娘們樣!哪個娘們能像這樣五大三粗的。”
王丹石馬上興奮起來,紅了臉講出他一個想法來。直高興得黃之白連拍王丹石肩膀,說:“老王真是長進了。好!這事晚上和老瞿老尹一起議議。”
黃小英聽了,冷笑了一聲,說:“我還以為是什么事呢,原來就是這個呀!有什么不敢說的。告訴你,老王,我就是從那活死人坑里爬出來的,什么事沒見過,還怕這點事!”
說過了,站起身來到了窗戶前,看窗外巴掌大一塊灰暗的虛空。
從走進上海那一刻起,黃小英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也不知是個什么滋味。幾年前,就在這高樓的陰涼里,她常坐著黃包車穿梭在街道里,上學,回家,看陽光下高樓明亮的色澤,看鴿群劃過天空,聽悠揚的鴿哨飄到遙遠的天際,她的心像天空的鴿子一樣自由,心里的幻想也像高樓的色澤,五彩繽紛。可是現在,只這么短短的幾年,她曾很熟悉的地方,變得竟如此陌生,她從原來的一個少女,成了曾打碎她一切夢想的騙子中的一員。她有時簡直不敢相信她曾在這個城市住過,不相信她曾有過哀傷而又美麗的過去,一切的一切就這樣不留痕跡地消失了,留在心里的只有恨,她想報復,以破壞來釋解她心中的恨,卻又深感無處下手。那個白天生,他恨,咬了一口,她還是不解恨。可世道就是這樣,她又能怎么樣呢?當妓女那會兒,高官富賈,她哪樣人沒遇到,開始時,她還借機講講她的過去,希望能得到那些人的幫助,可結果呢?除了得到訕笑和鴇母的一場毒打,她什么也得不到。白天生是畜生,那些高官富賈們就是人嗎?她恨!遇到了黃之白,見他一會兒一個鬼靈精尖的詭計,只把世人玩弄得團團轉,她忽然從這些騙案里找到發泄的渠道,好!就這么來,就這樣作踐那些人,從作踐別人中找快樂和尊嚴。而就在這個過程中,她不知不覺地對黃之白產生了依賴心理,產生了好感。可好感一產生,恐懼也就相伴而來了。于是,她不知不覺地勸黃之白小心,收手,別把事弄得太大。可一聽到又有新鮮的主意,又有新的騙術,特別是她能作為幫兇的騙術,她又感到興奮,感到發泄的沖動。
黃之白見黃小英呆站在那里不動,又品味她剛才的狠話,心里也有點不是味,便問她:“妹子,你愿不愿意做?不愿做的話……”
黃小英沒等他話說完,便猛地轉過身子,眼里放著些寒光,說:“做!怎么不做!”
晚上,瞿小才先到了,進來先關了房門,才笑了看黃之白,把手拱一拱,說:“黃兄到了上海,我們這財一定發得暢快。”
黃之白哈哈笑了,說:“坐,坐,坐這兒說話。”又對小英說,“給瞿大哥倒杯茶。”孫三這時已經把茶端過來了,小英忙接了放到瞿小才面前。黃之白就指了小英對瞿小才說:“這是舍妹小英。”
王丹石看了瞿小才,坐在那里動也不動。瞿小才卻向王丹石深深一躬,說:“對不住,王老大,近來實在有些對不住,冷落了你。”
王丹石見他這樣,又看了一眼黃之白,也就笑了,說:“哪里哪里!早聽黃大哥給我說道明白了。不就是為著保密嗎?可你也該給透個信呀!左丟一個冷臉子,右丟一個冷屁股,直弄得俺老王鉆進冰窖里,變成冰棍了。”
瞿小才坐了說:“包涵包涵。”黃之白坐到床沿上和他面對面坐了,問道:“瞿兄近來做些什么?”
瞿小才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閉著眼睛說:“說不得,說了能讓人氣死。”
原來這瞿小才做事第一是求穩重。前幾次騙了幾個錢后,他還在牙行里胡混,怕露了財讓人懷疑,就找了個人出頭,為他做進出口貿易,誰知去年做了一筆花生交易,那花生到了美國全部發霉,竟將本錢賠了個精光,這時正是窮途末路,正想著怎么再大騙一場,撈回些本錢呢,可巧黃之白就來了。
黃之白聽他說了情況,就笑了說:“瞿兄你也是,我們做騙子的哪是做正經生意的料!”
瞿小才笑了說:“我哪敢和你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我生來膽小,做不來大事。”
黃之白把眉頭擰了擰說:“我最看不慣你在我面前這奸滑的樣子了,你還是收起來吧。說說你準備得怎么樣?”
瞿小才便嘿嘿笑了,說:“別的沒準備,只準備了一個替死鬼,到時候我們撲棱棱飛了,就讓那小子替咱們頂缸。”
黃之白哈哈大笑,說:“好!有這個替死鬼比有什么都好。”
王丹石見兩人說得熱乎,說:“這老尹怎么還不來呀。”
話音剛落,就聽得門外有人說:“我這不就來了嗎?”
黃之白、瞿小才忙站起身來,一個人抬腿就進了小屋。孫三看這尹大通,留了一把黑胡子,頭上挽個髻,穿身灰布長衫,一身道士打扮,心想這人怪不得會裝神弄鬼,原來是個道士。便忙倒了茶端進來。王虎卻是累了一天,到另外的房間睡了。
尹大通曾和黃之白在廣州一塊混過,兩人很熟,互道寒暄后。問起尹大通近來的情況。尹大通哈哈大笑,說:“別的我也沒做。只不過和市長的秘書搭上了線,和黃金榮的管家搭上了腔,往警察局、巡捕房里送了幾個徒弟。呵呵,市長今晚上和誰睡一塊,我一問便知;黃金榮今天收了多少錢,我心里門清;巡捕房、警察局要辦什么案,要捉什么人,我比當事人都清楚。”
黃之白聽了大喜,拍了王丹石肩頭一下,說:“你們三位真真立下大功了。有了你們三位前期運作,再加上小白在銅陵鬧出的動靜,咱們這場大騙就算是完成一半了。不過,這具體的細節,咱們還得好好合計合計。”
當下,幾顆頭湊到一塊,一陣低語,一陣黠笑,一場大騙案就開始上演了。
第二天,黃之白租了一套豪華樓房,帶孫三住了。王虎跟了尹大通也租了房子住了,黃小英也租了套公寓,雇了個仆婦,安頓下來。
他們把原來安插在四馬路的四海商行總行,一幢三層樓房,做抵押到浙江銀行貸了款,又在南京路上買了一幢樓,掛上了“四海商行南京路行”的牌子,又以南京路上的這幢樓做抵押,在比利時的華比銀行貸了款,又在浙江路上買了一幢樓掛上了牌子。就這樣,騙子們買了八幢樓,他們騙來的錢只用了八十多萬塊,就買下了價值五百多萬的房產,貸了幾家銀行四百多萬的錢款。那些銀行還被蒙在鼓里,見他們在報紙上登的廣告,知道是做信貸和貨棧業生意,只覺得他的商行是個大商行,直催辦事員要多給四海商行放貸,好掙它的利息。騙子們又買了幾處倉庫,向社會上招聘員工。只十多天時間,王丹石,四海商行董事長,現在化名祁金立,就成了上海灘上有名的大財東。
黃之白卻另是一番做派,改名叫鄺振邦,整日西裝革履,出沒高級聚會場所,揮金如土,沒幾天,就和上海一幫工商界巨頭都混熟了。
而結交這些工商界人士,卻是一個叫李建華的人給介紹的。
這李建華何許人也?這李建華原是個“出口轉內銷”的騙子,他在美國混了幾年,也沒撈到什么錢,就想將美國的廢舊機器拿到中國賣。第一站他就到了上海,要將那機器賣給瞿小才的一個朋友,瞿小才的朋友看中瞿小才做生意搞價錢的手段,就請瞿小才一塊去談價格,瞿小才是騙子行當中的人,一看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當時也不揭穿,會過面后,就單獨去見他,見了面也不點破他,只說這宗生意你還是別做了,那些機器我看是值不了那么多錢的。李建華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就不敢說什么。瞿小才說,我現在有些資金,想做進出口生意,看你對外國倒是很熟的,想聘請你做個經理,你的報酬也不多,這個生意里的股份給你三分之一,你愿意合作嗎?李建華聽了,這簡直是天上掉下的餡餅,哪有不答應的。就這樣協和公司就成立了,成立那公司的股份上果然有他李建華的三分之一股份,一半股分卻不是瞿小才的,是副經理兼總會計師畢水嶺的,瞿小才沒有一點股份。后來他明白了,這公司其實就是瞿小才的,那畢水嶺是瞿小才的代理人,把持了財權,他李建華說是總經理,其實一點權都沒有,瞿小才要他當經理,只是讓他裝個樣子,年終分紅能不能分到三分之一的紅利他不知道,但一個月七百塊錢的高薪,就讓他滿足了。撿來的柿子不嫌澀,他也就死心塌地做這經理了,對瞿小才他是唯命是從。
一天,近中午,瞿小才向李建華介紹了黃之白,說:“這位鄺先生做的大買賣,有的是錢,只是找不著好的投資項目。你們以后多親近親近。”說了,就借口有事先走了。
黃之白笑著伸出手來和李建華握了。李建華見是瞿小才介紹的,忙著親自倒茶。坐下了,互相攀談一會兒,李建華一聽這鄺老板竟有數億元資產,又驚又羨,奉承話就黃浦江水似的淌出來。鄺老板也不托大,只說,初到貴地,還請李經理多多關照,多介紹些工商界的朋友。說了一會兒就請李建華吃飯,到工商界人士常去的南美飯店擺了一大桌。
從此以后,這李建華一到吃飯的時候,就約鄺老板,說是他要請鄺老板,結果總是讓鄺老板占了先,把錢付了。沒幾天,上海工商界的重要人物,黃之白就認識得差不多了。慢慢地他也就透出個口風,說想要開發銅陵礦產,已派人到那里勘探去了,可資金不足,想要約一些大老板投資,一同做了這件大事。李建華聽了這話,覺得有油水可撈,便約了幾個工商界朋友吃飯。
飯桌上,李建華就把鄺老板的想法說了,一圈人都叫好,都覺得有利可圖。還沒等鄺老板說,他們就提出來,做這大生意,怕非一人之力可行,也想隨著入股。
黃之白故意沉吟了一會兒,說:“這確實是個大生意,也確實非我一人之力所能辦,可就憑咱們幾位,想要做成這事也難。想那凱約翰有英國王室的背景,多大的財力,不也是沒有辦成嗎?所以,我想請幾位宣傳宣傳,號召大家都來投資,把這件大事辦成了,對咱們來說,那日日進斗金;對國家來說,也是富國強民的好事呀。”
幾個人直說好。說過好了,中間一個商人,就是那個叫尚大黨的,腦筋好,口才也好,說:“咱們幾個宣傳宣傳,為國為民為鄺兄,那是義不容辭。可話又說過來了,咱們幾個人有多大力,這樣的宣傳能起多大作用?我看倒不如呀,咱們起草個章程,在報紙上做個廣告,借助媒體的力量,這宣傳還不立馬見聲勢?”
黃之白心里暗笑。這幫傻瓜不用我說,就順著磨道讓我當驢使了。心里這樣想,臉上卻是很激動,一把抓了尚大黨的手,好一陣揉搓,說:“謝謝!謝謝尚兄。你真給我出個好主意,我怎么就想不到登廣告呢?唉,說來說去,我還是個土財主,沒在上海這大世界混過,想不出這么好的辦法來。有這個辦法,這件事少說能提前兩三年辦成。”
接著就說起草章程,幾個人都夸尚大黨筆頭來得,一致推舉尚大黨起草。尚大黨也是一副義不容辭、舍我其誰的架式,推讓了兩句,就答應了。
他起草得真快,第二天就拿了出來。幾個人又到飯桌前討論,幾個人都說:“寫得動情,規矩定得也好。”說過好了,又盯著鄺老板看,說:“鄺老板,看這章程如何?有沒有遺漏的?”黃之白笑了笑,說:“好,好,章程我細看了,真是好。有了這章程,不怕辦不成大事。只是有一點,這也可能是我這沒見過世面的人瞎操心,不知道是不是有點狹隘。”說了,看看眾人,有幾個就亂激動,亂搖頭。那尚大黨也搖了會兒頭,說:“老鄺呀,你這個人什么都好,只是有一點,太過謙虛,太過見外。什么你沒見過世面,沒見過世面能想到開礦這樣的大事?有什么話還吞吞吐吐,硬是不把咱們這幫人當朋友看,有什么你就說吧。”
黃之白聽了這話,一臉凝重,仰臉長嘆一聲,站起身來,說:“從鴉片戰爭到現在,咱們中國哪一天不受那些大國的欺負?咱為啥受欺負,還不是因為咱們窮,而工業的基礎,礦產多數卻被外國人開采了。拿咱們的資源造出堅船利炮來,反過來還打咱們。你們說,咱們作為個中國人憋屈不憋屈?”說到這里,黃之白使勁敲著飯桌,眾人都一臉嚴肅地看著他,一句話也不說。
黃之白頓了頓,又大聲說:“咱們做的這件大事,不是專為咱們自己賺錢,更重要的是,要為國人爭氣,要富國強民,要讓咱中國不再受欺負!所以,這個章程上面,一定要加上一條,那就是,‘不許洋人搭股’!”
幾個人聽了都激動起來,站起身來鼓掌,說:“好好!什么叫愛國,看鄺老板的行為,那就是愛國!”
尚大黨先生更是把手都拍痛了,伸胳膊揮舞著喊:“集資開礦,富國強民!”幾個人都跟著伸胳膊喊:“集資開礦,富國強民!”
直把飯店的老板嚇了一跳,以為這屋里的客人打起架來了,忙過來看,看了才知道不是打架,嘿嘿笑了問:“幾位老板這是遇到什么高興事了?”幾個人都在激動著,卻哪有一個人理他。
章程有了,黃之白就在《申報》上做了廣告,說:“本月十六日,在四馬路南美飯店,誠邀上海有愛國心的商人,商討開礦事宜,共謀富民強國大計。”登了這廣告,黃之白就雇了人四處撒帖子,把上海有名望的生意人幾乎請遍了。
廣告登了之后,黃之白又秘密見了尹大通,請尹大通看看還有什么遺漏沒有。
尹大通細想了想,笑了說:“黃兄弟,你是來考你老哥來了。你想做什么,我還不明白?”
黃之白笑了,說:“別說我們,上海灘上哪個做生意的不把官府和青幫打發住了,他的生意就別想做下去。我們做這么大生意,那官府辦事的還不百般刁難,還不趁機發點財?上海的青幫幾個老頭子也是要錢的,還不讓些爪牙來搗亂?所以,還得勞動老兄,把這些人擺平了。”
尹大通笑了說:“我知道你就是為這個,我早就為你準備好了。”
說了叫王虎,告訴了地址,讓他去請個人來。王虎一走,尹大通就說:“你就隨了這人先見一下副市長任志鑫去,他是主管工商業的副市長。這人最愛打網球,這會兒已是下午四點了,他一定在儷園網球館打球呢。你現在就去嗎?”
黃之白說:“宜早不宜遲,這就去。只是現在能見著嗎?”
尹大通假作皺一下眉,說:“你信不過你老哥?”說了也就笑了,又說,“只有一點,這個任市長最貪不過,可還最愛虛名,你要送他一份重禮,還要不露痕跡。想來你也有準備吧?”
黃之白說了他的禮物,尹大通高興得向黃之白豎起大拇指,黃之白也向尹大通豎起大拇指,兩人哈哈大笑。
黃之白由來人帶著,路上又買了一副上好的網球拍,驅車就到儷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