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依王贊人物畫的尺寸,他似乎不是為自己而畫,而是為展覽館、博物館這樣的公共空間而畫的。他的畫也只有在闊大的公共空間里,才顯出最佳的藝術效果,也就是震撼人的視覺力量。文人畫的傳統在本質上是一種個人的藝術和特定社會階層的藝術,畫幅的尺度與形制乃至風格內涵與這種性質是相關的。近代以降,畫家的社會意識日漸增強,才使文人的畫意進入了社會的公共空間。當代中國畫的煌煌巨制不少,人物畫尤其越畫越大,但以肖像人物畫而言,像王贊這樣的“大畫”是不易見的,更重要的是,他的作畫動機不是為了表現個人感受,而是為了聯系集體經驗和社會意識。因此,移用文化評論中一個時尚的關鍵詞——“公共性”——來評價王贊的人物畫,或可適合。
王贊在水墨畫體例中猛攻人物畫,是為自己選擇了難題。無論在老傳統還是新傳統中,人物畫都是一個必須“當隨時代”又難以做好的課題。難以做好的難,不是指從表象上描繪“時代風貌”的難,君不見各種有人物的中國畫、水墨畫如何以庸俗之狀、浮淺之識消解著中國人對“人”的感覺深度,也敗壞了藝術感覺的口味。在人物畫上的當代評價標準模糊含混,不僅緣于此中的歷史積累不足,還在于當代畫壇尚缺乏大批有質量的人物畫作。王贊自己大概沒有想到要用作品匡正時風,但他在人物畫上投注的真切努力和實際成果,是起到這種作用的。這也是一種“公共性”。
王贊在畫上使用的語言,稱得上一個“狠”字。在他數幅代表性的人物畫中,這種“狠”的感覺和做法更是十分清晰,歷歷在目。作水墨人物畫使用超常尺寸的大幅,首先在篇制上就體現了“狠”,這也是他對自己駕馭畫面能力的挑戰。大幅一旦鋪開,他即沒有后退之路,只能往前迎戰。他在構圖上的感覺是現代的,將所畫的人物占據主要空間,有時候是幾乎占滿畫幅,這也體現了一個“狠”字。當然,最見他落筆之“狠”的是他的人物造型手法。他充分施展了自己的造型秉賦和造型興味,用筆入紙三分,線條奇倔似鐫,墨色黝黑如漆,敷彩重疊濃郁,使得人物形象像用筆墨塑出來的雕像,十分醒目并且有沉甸甸的分量。他在語言上的這種“狠”勁用得充足,以至于使語言在紙上變成了觀念,迫使人們不得不注視和接受那迫近眼簾的存在。
繪畫風格總是與表現內容捆綁在一塊的,在人物畫上更是如此。王贊人物畫的強悍風格,與他所畫的肖像人物有直接關系。他的重頭創作都是為20世紀中國歷史中的政治家、文化人和革命者造像,如孫中山、蔡元培、林風眠、黃賓虹、白求恩等。這些人物的生平、事跡已為人們所熟悉,并有其他藝術形式反復表現過。王贊所以繼續聚焦于他們,是因為他深切地感懷于百年中國所經歷的苦難與滄桑,更在于對生命意義的理解上與先哲志士心儀冥契。在創作過程中,他扮演了雙重角色,一方面從極平凡的角度接近所畫的對象,好像他和歷史人物之間毫無距離,他就是進入歷史“現場”的目擊者,與所畫的人物有直接的交流。這個角色的結果是他筆下的人物給人的感覺首先是平凡的人,他們的坐姿和動態,他們所處的空間以及籠罩他們的光線,都沒有驚心動魄的事件。但另一方面,王贊又調動起筆墨的強力去圍裹他們,讓他們的精神與性格從歷史的背景中浮現出來,以提醒觀眾“看這個人”!透過王贊的筆力,歷史人物的精神光彩照亮了畫中的世界和我們的世界。
王贊這樣的水墨肖像作品具有相當的獨創性,也有相當的精神質量,使我們不用擔心只有油畫才能承擔肖像的創作和畫出肖像的深度。在中國畫畫家的感懷中,同樣有表現肖像的“春秋筆法”。
(責編 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