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世道,除了白癡,誰不希望自己能在城里買套房,挺直了腰桿好好做人呢?
表面上看,在現實生活中,年已不惑的小花老師在工作、情感、生活諸方面都知足了,認命了,其實不然。每個人都有夢,都會做夢,小花老師也一樣。
不過,小花老師沒別人那么心花,擁有許多各式各樣的夢。她心里的夢,是少女時代萌發的夢,是還在城里讀書就揣在懷里的夢。小花老師的夢只朝向一個目標,那就是最遲在老了的時候,也能做一回城里人。特別是不想讓男人一輩子臉朝黃土背朝天地盤莊稼,到了差不多的年紀,比如自己到50多歲退休了,他也能休息休息。白天黑夜地跟田地打交道,太辛苦了。這說白了,就是到城里買套房,兩口子老了之后,到那兒去養老。許多年來,這個夢一直像張開翅膀的鳥兒,在小花老師心里胡亂撲騰。
不是看不上農村,瞧不起農民,因為與自己朝夕相伴、同床共枕的人本身就是農民,一家人還都生活在農村。再說,小花老師家的祖祖輩輩也是農民,要是那樣清高的話,還不真成了大逆不道辱沒祖宗的不孝子孫?正因為祖輩都是山上人,到城里讀過書的小花老師這才更加向往城市生活,她想從自己這一代開始換換感覺——都說“風水輪流轉”,可憑什么城里人的兒女永遠是城里人?農民的子女就得一輩子侍弄田地?就算像自己一樣好不容易掙了個城鎮戶口,卻還得回農村,這是什么道理?
當然,任何人有了這么個小鵝、小鴨般鵝黃柔嫩的夢想,肯定都沒什么錯。何況小花老師在鄉下工作,并沒什么馬馬虎虎或值得挑剔的事兒發生。
20年前,小花老師讀了4年師范后,按照當時“從哪里來,回哪里去”的分配原則,到了老家一個叫巖北的村小教書。并很快在信奉“一工一農一輩子不受窮”的父母的主導下,嫁給了體格強壯,身材魁梧,肯隨時幫岳父母家干活的同村小伙阿根。雖然同被一個山梁舉著的寨子養大,但阿根大小花老師5歲,兩人并非青梅竹馬的系列。說實話,初中畢業就回鄉務農的阿根不但五官端正,而且一表人才,要不是出生在鄉下,而是投生于城里的某個大富人家,或與某導演有些瓜葛的話,怕是早已成了知名人物,成天與帥哥靚妹、達官貴族們在一起混了。也就是說,以他的形象,配又矮又胖,至今還扎著蹦蹦跳跳、摔摔打打的兩條麻花辮子,離開了一副酒瓶底厚的眼鏡就啥也干不了的小花老師,簡直綽綽有余。但由于小花老師有文化,到外頭見過世面,說起話來溫文爾雅,極富涵養,辦事沉穩干練,從不咋乎,肌膚又極為柔軟細嫩,阿根把她視為掌上珍寶,而且凡事百依百順,甘愿俯首稱臣。要是有朋友和伙伴在酒酣耳熱之際取笑他,說他沒出息,他隨口說出的一句文縐縐的話,總把人家噎得半死:“這就是文化人的魅力!懂嗎?我看你們這輩子是無福消受,嫉妒了。”
多年來,小花老師像個農婦般精打細算、省吃儉用,從不計較穿著打扮。要是叫她脫掉眼鏡站攏一群農村婦女,然后讓人從中挑出誰是農婦,誰不是的話,那首先被當做農婦挑出的第一個就會是她。活生生看著有的同事蓋了樓,有的同事買了屁股會冒煙的小轎車,有的是又蓋樓又買車。任由別人的日子過得發紅發紫,她除了在節假日幫著阿根干些農活,平日里仍舊將身心大都托付在三尺講臺上,別無雜念。她覺得鄉下的學生雖然少,但無論干哪一行都應該做到問心無愧。領工資以后,她幾乎每月都會從中摳出兩百三百或四百五百往銀行里跑。如今工資從最初的幾百元加到了兩千,本子上的數目也終于突破了六位數。她知道,這筆錢在城里買房只夠首付。但她想,余下的用工資做抵押,找銀行貸款,應該沒問題。據她所知,那些開著好車,住著好房的人,沒幾個不是貸了款,今天花明天錢,寅吃卯糧的。
支撐小花老師決定進城買房的后盾,還有家里的幾十畝泡核桃樹。經過阿根十多年的辛苦培育,去年單泡核桃一項就收入了近兩萬元。這些年,泡核桃的收入每年都在以百分之五十的速度增長,兒子讀大學每月花銷千把塊,已不再是什么大的負擔了。當然,家里的經濟來源遠不止這些,還有豬雞牛羊、玉米烤煙……
五月的一個周末,小花老師一大早就督促阿根起來喂飽了家中另外的幾十張嘴,并草草下了兩碗面吃,然后關了窗,鎖上門,將鑰匙交給隔壁的弟媳,托她晚些時候抽空過去喂喂豬雞牲口,夜里守家,便拉著阿根朝村公所門口的停車場走,去那兒坐面包車。穿著兩套平時舍不得穿的新衣服的她們,打算到鎮上轉乘中巴客車進城去訂一套房。昨天上午,城里經常聯系的一個老同學打來電話,說有一個樓價較為便宜的小區剛開盤,每平方均價只需3900元,快來看看。小花老師心想,這些年的房價像被狗追急了的貓碰到柱子,只見一個勁兒往上攀升,現在不買,將來肯定會更貴。既然攢錢不如買房,要實現夢想,就得馬上行動。于是,她立刻搭車趕到鎮營業所,悄悄托熟人取出了所有的積蓄。
坐在客車上,小花老師仿佛春風拂面,一路心花怒放。她心里滿是對新生活的憧憬和渴望所激蕩起來的美麗漣漪,連眼角的魚尾紋都漸漸舒展開來變淺了。不過,這一路,她那雙顯得有點黑,略微粗糙的手掌一直放在懷里的一只大黑皮包上。因為里面裝著她和阿根這半生人所有的積蓄,十三沓紅色的“老人頭”。阿根卻不同,雖然平時很少進城,可他此時的心情卻像是進山一樣平靜。他覺得,買不買房無所謂。一個人,有吃有住,有事干,平平安安,已經很值得滿足了,何況家中那院土木結構的老房子,陽光充足,空氣清新,“身子骨”還很結實,蠻不錯。他甚至弄不明白,小花老師為什么就那么喜歡城里?再說,以現在的行情,到百十公里外的城市買一套普通小房子的錢,都夠在鄉下蓋一院新房,買一輛新車,然后摟著余下的錢過神仙日子了,根本沒必要為縮短這段交通方便的距離而孤注一擲,拼命往前趕。相反,在出了門拉屎撒尿都要花錢的城里買了鳥籠大的一點房,也就斷了所有的生活來源不說,還會欠下一大筆錢,為此搞得吃不好、睡不香,以后的日子咋過?她倒是說的好聽,將來兩個人花她的工資養老,可大老爺們連柴米油鹽都掙不進來,全依賴老婆,那還活個啥勁?唉,勸她又不聽,那是何苦來著?
客車在寬敞平坦的柏油大馬路上跑得很平穩,不一會,小花老師就摟著一包錢,揣著一個夢,不知不覺的在座位上睡著了。阿根望了一眼眼鏡歪朝一邊、黑里透紅的胖臉上帶著笑意的小花老師,在心底憐惜地輕輕嘆了一口氣,便把頭轉向了窗外。他欣喜地看到,在快速移過來那一面面熟悉的青翠山坡上,田野里,坐著一個個白墻青瓦、欣欣向榮的村莊。綠色的山野里,各式各樣的花已經姹紫嫣紅地開過了,除了偶爾在眼前閃過的一蓬蓬白色的■花,再難看見其它鮮艷的色彩,但阿根知道許多樹木此時都已掛上了朝氣蓬勃的青果,櫻桃則已紅滿枝頭,還有他最愛吃的刺果,那更是滿坡滿洼黃鮮鮮地熟透著,任由雀鳥和蟲子們隨意摘食。他還知道,那些金黃的麥穗和碧綠的豌豆,已被鄉親們收割回去,而剛種上不久的烤煙和包谷,已用新綠將短暫裸露之后的紅土地重新涂抹了一遍。其中,林蔭掩映著的一棟棟小洋樓,就像新品種莊稼,在藍天白云下蓬勃茁壯著的是富足——多美的景象啊!這時,阿根不由得在漲潮般的思緒里詩情澎湃地暢想起來——土生土長在紅土地上的鄉村人,像是村莊這棵大樹上的一片片樹葉,或田地里的一株株麥苗,一旦采摘和移植到城市的大樓里,陽光照不著,雨水淋不著,風吹不著,露水沾不著,失去根本,別說結子,我看很快就會癟兮兮地枯萎掉。中華民族最注重和講究“葉落歸根”的情意了,我們這卻是在將自己活生生地使勁兒拔離故鄉,并不顧一切地抖落著黏在根系上疼痛的泥土啊!
想著想著,有些心痛的阿根感覺車廂內突然涌起一陣騷動,原來是到站了。這80多公里路,才走了一個半小時。小花老師也在人聲鼎沸中醒了過來,她不好意思地抬頭看了看阿根,這才慌忙用手掌抹去掛在嘴角的一滴口水,并擦了擦額頭上滲出的細密汗珠。兩個人起身穿過過道,鉆出車門,一腳就跨進了午時燦爛的陽光里。呀,真是一個大好晴天!
出了車站,走在后面的阿根感覺口干舌燥的,想買瓶礦泉水喝,可口袋里連一分錢都沒有。因為平日里身形不大、力氣也小的小花老師,已將所有需要花錢的“活計”大包大攬了過去,阿根早就養成了不揣錢、不花錢,更別說亂花錢的良好習慣,甘當甩手丈夫,省得在人生最為頭疼的事兒“錢”上操心,偷偷享受著更多為外人所不知的幸福甜蜜。這會兒,他只好假咳一聲,然后說:“噯,陪你進城也不買瓶水給人家喝!”“哎呀,對不起,對不起,這不是給忙忘了嗎?你老婆可不摳門兒。”小花老師一邊像是剛睡醒似的說著,一邊從寬大的褲兜里摸出一元的兩張紙幣遞給阿根,同時掏出了手機,“喏,這天氣是一天比一天熱了!快去買兩瓶。我給老同學打個電話,讓他來接,他有車。”
在高樓林立、車流如蟻的大街道邊站了不多一會,一輛銀灰色的“現代”轎車停在了小花老師和阿根身邊。小花老師的老同學,在市財政局工作的張良風度翩翩地下了車。中等身材,身形稍胖的他穿著一件紅色夾克衫,像一團火似的過來熱情地跟兩口子打招呼握手,這讓小花老師的綠色小方領和阿根的黑色西裝,立馬成了他那炫目色彩的點綴。上了車,只見膚色白皙,看上去要比小花老師年輕10歲的張良熟練地啟動引擎,打了轉向燈,鳴了聲喇叭,便起步融入熙熙攘攘的車流。
張良邊開車邊介紹:“這個小區離主城區遠一點,但小區很大,規劃得也不錯,價位偏低,很適合你們。”坐在副駕駛位上的小花老師說:“就是麻煩老同學了!”坐在后排的阿根也說:“是啊是啊,太辛苦你啦!”張良哈哈笑著說:“這沒什么,反正這個周末也不用加班。現在,我先帶你們去吃點東西,然后去‘華城春苑’工地上轉轉,再到售樓部去看看。哦,對了!預付款都準備好了吧?”一側的小花老師趕忙拍了拍懷里的包:“帶了帶了,都取好了,省得麻煩你再帶我們去找銀行。”“嘿,以后還是帶卡方便,售樓部都是可以刷卡消費的。帶現金不僅危險,付款時也很羅嗦。”“好好,知道了,謝謝!”
張良帶老同學家兩口子到飲食街上的“永平黃燜雞”飯店,吃過飯,又開車拉著他們來到施工現場。
下車后,為壓住隆隆的機械聲,張良像是一個將軍似地往前揮著右手,對夫妻倆大聲說:“這是‘華城春苑’的第三期工程,你們要買的房子就在這個位置。旁邊這片樓是一期和二期,都已經賣完了。”
阿根先是朝圍欄里高聳的鋼架和深陷的大坑看了一眼,再扭個頭,仰起臉往一旁高達33層的幾棟大樓頂上看。這一看不打緊,只見他仰著頭伸手蒙住了嘴,眼角迅速掛起了在陽光下顯得晶瑩剔透的兩滴淚,鼻子也皺成了一座小山。隨著一個90度的鞠躬動作,阿根終于打通了一個震耳欲聾的噴嚏。直起腰的時候,他邊擦淚邊不好意思地朝張良友好地笑了笑。不過,他這時想的卻是,這么高的樓,要是發生地震,那住在里面的人不是要統統變成“空中飛人”了。■,別說看著就恐怖,連想想都害怕。他還想,這城里的老板真會空手套白狼啊!還是一個掀幾間房子進去都看不到頂的大坑,就開賣了。這不明擺著是讓大家往里扔錢,幫忙填坑,幫忙蓋樓,幫忙他把家里的保險柜都給塞結實了嗎?再說了,這城里的房子擠擠挨挨,比山上的樹還多,有的房子正跟樹木爭地盤,瞧瞧,“華城春苑”旁邊另一個小區的房子已經爬到了山腰上,還在繼續往上爬,大有“欲與天公試比高”之勢啊!
小花老師卻不這么想,她左右看了看之后,內心里盡快住上這種高樓里的某一套的想法,反而像春天剛鉆出地面帶著露水的竹筍般,不斷往上拔節瘋長……
來到售樓部。小花老師看到了樓盤模型,那些從塑料做的紅花綠葉與綠樹草坪里直沖霄漢的玻璃高樓讓她恨不得變成一只螞蟻,立即爬上去占有其中的某一“制高點”。她激動得把包放在身前,又把雙手放在包上,交叉著,不停地搓揉。嘴里還不時喃喃地說,太漂亮了,簡直太漂亮了。
一位身穿紫色工作裝,身材修長,長著個蘋果臉的售樓小姐笑吟吟地過來問過需求,就將三位客人領到104.33平米和92.11平米兩個戶型的模型旁邊,聲音甜美地耐心講解釋疑。
看過戶型,三個人又被那位小姐風情款款的腳步,引領到一張圓形的玻璃桌旁,坐在灰色布藝獨體沙發上。小姐從亮著燈的飲水機那邊端來三杯茶后,遞過來幾本樓盤宣傳冊。小花老師看到,宣傳冊上的語言極具詩情畫意和鼓動性,圖片也不像是表現人間,而是隨處彰顯著仙境般的魅力。這種時候,大概許多人都會生出和小花老師一樣的想法,那就是無敵地恨自己為什么這么缺錢。
“這樓盤目前的均價是多少?”張良放下手中的宣傳冊問。
“4681元。”售樓小姐回答。
“昨天你們不是在電話上說3900多一點嗎?漲得也太狠了吧?”
“今天剛調的價。這也是根據整個城市的樓價做出的新調整。但請您相信,過去我們的樓價較低,調整后的價格仍舊偏低。因為我們的理念是‘低價消費,高貴享受’……”
“那這里的最小戶型有多少平米?”小花老師著急地插了一句。
“只剩下16樓92.11平米,兩室兩廳一廚一衛一陽臺的一套了。”
“那請你幫忙算一下這套房的首付是多少?”
那小姑娘看上去年紀不大,可干這行肯定有些年頭了。只見她起身拿來一個計算器,一張紙,一支筆,手指頭在計算器上只“嘟嘟”按了幾下,就寫下并報出一串數字來。
“這套房的總價是418232元……如果是買第一套房的話,首付要128232元……還需貸款29萬。”
“那貸款怎么辦?最長年限是多少?”小花老師覺得這個價位基本可以承受,便繼續問。
“請問,您今年多大年紀了?”
“剛滿40。”
“按政策規定,您還可以享受的貸款最長年限是20年。我來幫您計算一下每月還款額度。”
“您每月需要還款2300多元。不過,貸款時,您得出具每月4600元的工資收入證明。”
“也就是說,單職工是貸不到這么多錢的?”
“那當然了!除非您一個人的工資收入就達到或超過了這個數。”
“貸不到款,還有別的辦法嗎?”
“一次性付款,優惠兩個點!”
“唉,這么好的小區,這么合適漂亮的房子……真是太可惜……看來,這輩子都別再想到城里買房■!我們……走吧!謝謝你,小妹妹!”小花老師邊說邊干干脆脆地站了起來,臉都憋紅了。她感覺自己心中那個五彩斑斕的夢,好比肥皂泡“啪”地一聲破了,并于瞬間釋放出一股強烈撞擊著胸腔的失望。再不起身,辛酸而委屈的淚水,馬上就要隨著哽咽的嗓音蹦出來。她心里明白,近30萬的巨款是沒有辦法籌借的,除非賣了核桃山。那怎么行?它可是阿根下半輩子的依靠,也是留給兒子的“大后方”啊!
還沒顧得上喝一口紙杯里的茶,阿根像是架著剛從戰場上下來的傷兵那樣,拉著心煩意亂的小花老師走出了開著舒適空調的售樓部。張良無語地跟在后面。
阿根小聲地安慰小花老師:“買不成好啊!我們那地兒天天能‘生’錢,這地兒每天都要‘吃’錢哪!這說明什么?這說明鄉村是有根的,會生長。而城市是沒有根的,不會生長,只會消耗。沒有根,你說,這咋活人呢?”
見小花老師仍舊有氣無力的,沒吭聲,阿根咽了口唾沫,繼續說:“這樓買不起,我們回家去蓋樓。那兒有山有水,山清水秀,空氣清新,我們蓋的房子才是真正的山景房、水景房,是人與自然相依相偎和諧相處的好地方。”
“好!我們回去蓋自己的房子。”矮小墩實的小花老師終于回過了神,她大概感到自己剛才有些失態,便抬手扶了扶眼鏡,勉強從闊臉上的嘴角擠出一絲笑意,遞給長發烏黑健康、高大陽剛的阿根方臉濃眉下焦灼明亮的大眼睛。接著,她把目光投向頭頂藍瑩瑩的蒼穹,似乎有話要問,卻又無語。她那拖在腦后的辮子,發著閃閃的黑光,仿佛兩個引人注目的感嘆號。此時,晴朗無云的城市上空正飛過一群鴿子,它們翅膀挨著翅膀,使勁兒撲騰在偏了西的日頭散發出的黃澄澄陽光里,噓噓的鴿哨聲聲入耳,像是相互在說著沒人能懂的話語……小花老師不但這樣想,她還對永遠飛不出城市,自己在這城里讀書時就看到的那些鴿子留下的這群鴿子娃娃,十分地憐惜起來。她突然覺得,人和鴿子都生活在各自的命運里,大的命運,一只鴿子和一個人都是轉不動的。
“想想城里人,也怪可憐的,房價這么貴,買一套多不容易。我就不跟他們爭了,省得再往高房價下面墊塊磚。”小花老師暗暗自嘲。這時,她褲兜里的手機響起了“兩只小蜜蜂”的彩鈴聲。掏出手機一看,是兒子發來的短信,他問:“媽,咱家的房子買到了嗎?”這要在過去,小花老師一定會回復:“快了,你就等著住吧!”可現在,她舞動著那個肉嘟嘟的大指頭,只在手機鍵盤上模仿北方人的口氣敲了幾個字:“咱不買房了。咱要自己蓋樓!”在按下發送鍵之后,阿根和張良同時看到小花老師的笑靨燦爛成了這個城市中一朵美麗的山茶花。在他們眼里,小花老師臉上那副傻里傻氣的大眼鏡,這會兒也變成了花朵上兩滴畫龍點睛的露珠。
找到一家農行營業部,把包里一捆一捆的錢全打進卡里,走出營業部大門的時候,小花老師感覺不但甩掉了一個危險的“炸藥包”,同時還把在心里壓了自己20多年的一塊大石頭,給斬草除根般地撬丟了,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清爽。
“去不去團山公園逛逛?”張良問。
“不了!不了!公園的山水空氣,哪有我們家鄉的滋潤?”小花老師笑著說。
聽到小花老師故作輕松快樂的回答,兩個大男人默契地想到,小花老師這朵山里的小花,還是開在野地里才最為舒展和好看。
他們大概不知道,通過這一天對城市“嶄新美好”先進生活的進一步了解,小花老師這會想到的正好也是這一點。也就是說,小花老師攻城掠地的架勢才剛剛拉開,就不得不偃旗息鼓了。
責任編輯 楊義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