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關西洱河是洱海的出口河,東起團山腳下,西至天生橋峽口,全長約三公里許,是下關風城極為靚麗的一道自然風景。
西洱河的最西端龍尾關一段最有歷史韻味。想當年,皮邏閣在唐王朝扶持下,于唐開元二十六年(公元738年)征服五詔,滅西洱河蠻建立南詔國,西倚險峻的蒼山,東憑寬闊的洱海,在南北設龍首、龍尾二關,并在東起大關邑瑣水閣、西止江風寺沿河建關樓城堡,依仗蒼洱天險,可謂“山水交連吁扼塞,兩關鎖鑰牢封疆”,百二河山固若金湯。
夏天傍晚徜徉壽康坡,在簌簌榆花落衣巾之余抬頭仰望雄偉的龍尾關,不禁遐想南詔國時城上巾旗獵獵、雄兵持戈把關的威武情形;仿佛看到,天寶十年(公元751年),鮮于仲通六萬卒在河東的蘆葦沙灘上隔河望關興嘆,坐以待斃。好像聽到關內三通戰鼓后,守關雄兵搖旗吶喊、萬箭齊發,放下吊橋、開關延敵,南詔王軍隊殺聲震天、所向披靡,大獲全勝的情景。
步入河畔的天寶公園,望著眼前的萬人冢,品讀明代軍事家鄧子龍“唐將南征以捷聞,誰憐枯骨臥黃昏”的悼唐陣亡將士詩,眼前仿佛看到咸陽橋畔“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云霄”(杜甫《兵車行》)和“村南村北哭聲哀,兒別爹娘夫別妻”(白居易《新豐折臂翁》)的情形。想起天寶十三年(公元754年)唐將李宓率十萬大軍攻打南詔,最后全軍“流血成川,積尸壅水,三軍潰衄,元帥沉江”(《南詔德化碑》)的史話。
當然,發生在西洱河邊的這一切都成了歷史,如今祖國統一、民族團結,美麗的西洱河畔已沒有“箭孔刀痕滿枯骨”了。傍晚來到這里散步,倚著黑龍橋的石欄,看斜陽峰下黑龍橋和新橋“雙橋落彩虹”和“煙籠漁村樹”的晚景,細聽江風寺的鐘聲和西洱河江鷗的吟唱,真是愜意無比。只是看到原來鳥鳴花放的花鳥市場南北兩側打起了圍墻,上書血紅的“××人家”字樣,又別有一種滋味在心頭。
西洱河中段在節制閘上下兩端,西到新橋東到泰安橋,這里緊靠市中心,來往行人多,兩岸煙柳成行,景色格外秀美。
陽春三月,碧波蕩漾。早鶯在岸上爭暖樹,翩翩新燕到河邊啄芹泥。新橋與泰安橋的橋頭綠化帶中,如同烈焰的馬櫻花爭相怒放,人走在河邊,縷縷清風橋下過,片片異香天上來。清晨,若是宿雨剛過,清風徐來,滿堤煙柳玉臂輕舒、綠裙飄拂,翠浪千層的西洱河云鬟霧鬢、波眼盈盈,如美人曉妝,含睇微笑,對鏡憐影。河道兩邊的柳樹下和小亭中,有的人在晨練,有的人在垂釣,有的人在高歌,到處生機勃勃,到處畫意詩情。
初夏,煙雨■,輕雷可聞,河岸上柳樹鴨綠拖嬌、玉珠淅瀝,細雨中雙燕微濕,柳煙里細鶯輕鳴。梅雨初歇,浪靜風平,兩岸的樹影和建筑物連同斜陽峰縹緲的云光嵐影清清楚楚倒映水中,此時此景,讓人陶醉,令人遐想。有時,河中有輕舟搖綠波,岸上翠煙亂早鶯。遠眺點蒼,但見雨旗飄忽、青山隱隱,疏密有致的柳簾中忽見斷虹橫貫天際,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實有晴。放眼東望,西洱河就好像是下關風從洱海畫匣中展開的一軸十里古典水墨畫卷,真叫人目不暇給,拍手稱絕。啊!身臨其境,空氣清新,心塵疏滌,世事皆捐,使人目酣神醉,如置仙境。
秋夜,在西洱河看月,也是一件非常愜意的事。三五二八之夜,月上柳梢、皓月皎皎,水波不興、靜影沉璧,真個是水清魚觀月,林靜鳥談天。夜闌人靜,岸柳屏住呼息,靜聽月華落水的聲音,溫柔的月光忘情地愛撫著纏綿的河水,那么靜謐溫馨,身臨其境,宛覺野鶴翩然之感,頓生簫聲暗起之情。若是夜風乍起,則波光搖月碎、金風梳柳髻,沿岸倒映在水中的路燈和水閘及大橋上的彩燈隨波搖曳,西洱河又是滿河金波涌動、紫暈升騰,好一個紅潮暈彩、素面微醺的醉美人。有人說,月光能融世間萬物。古往今來,多少騷人墨客、名流志士在胸積塊壘時,往往邀月問月、玩月詠月,滿腹惆悵在月華中悄悄化解,心底會變得如月光般純凈、如月亮般安詳,于是不再意亂心煩,忘卻了生活中所有的俗念閑愁。
在沒有興盛大橋之前,西洱河至泰安橋東便緊連洱海了,這里水深河闊,是大理港所在地。過去,河的南岸還有大片沙灘濕地,其中有柳林草甸,中午時分,陽光燦爛,劃著小木船的漁人將小舟系在濕地中的老柳上,把魚鷹趕到草甸上曬翅膀,魚鷹扇著長翅在草地上自由地追逐著、歡叫著,漁人就將草帽蓋在臉上,橫槳仰臥在飄搖的小船中歇息。
那時,環海公路還沒有修,在沒有正式命名大理港時,這里已是一個漁船聚集的港灣。海東掛著白帆的大木船常把河沙和石塊運到這里,然后又把城里的蔬菜和日用品運回去。風和日麗,穿著白族服裝的海東姑娘在河灘上的柳林間織魚網,她們手持金梭,雙手在銀絲間跳動,陽光下,酡紅的臉龐猶如一朵朵嬌艷的山茶。傍晚,漁船歸港,這里又是桅檣林立,漁民在船艙里燒火煮飯,晚風中夾雜著海水煮海魚的香味。入夜,漁火燈標次第閃亮,一曲曲“吉秋勒”的白族調和著古樸的三弦聲,隨著海風在茫茫的洱海上悠悠飄蕩。
修建了大理港后,洱海中的“金花號”、“杜鵑號”等大型豪華游輪常在此集結。每天早晚,在金嗩吶熱烈歡快的樂聲中,穿著風花雪月服飾的金花阿鵬揮舞著霸王鞭金錢鼓,迎送來自中外的萬千游客。多少人留連忘返,依戀蒼山洱海秀麗的自然風光,贊美大理白族古樸的民族風情。
后來,這里建起了現代化購物超市、夜總會、高級餐廳,晚飯時轎車云集,人滿為患,黑夜時佳麗如云,燈紅酒綠。當年的帆船已不見蹤影,更不見柳林和草甸上織網的姑娘和曬翅的魚鷹。散步時看到“西洱河炫彩時代到了”的精美廣告牌,心想:西洱河會不會漲膩呢?不免又生憂戚之情。
擔心不是多余的!過去,西洱河始端的團山腳下、情人湖中、海心亭畔,滿是淺灘濕地,葦荻菱蒲應有盡有。小舟在柳樹間出沒,鷗鷺于蒲葦中翔集。看不到首尾的柳林中,大片大片的草地如一塊塊茵茵地毯,星期假日時,人們離開喧囂的鬧市,脫下工作服,帶上吊床,提上涼米線,把孩子架在脖子上,興致勃勃地穿行在柳林中。在柳樹上拴好吊床后,或靜躺在晃蕩的吊床里看書、吃零食,或和孩子在軟軟的草地上追逐嬉戲,滾打翻爬,親近自然,忘卻功利,一玩就是一天。有時,從團山上下來,往往要來到情人湖歇息,渴了便到竹蔭如蓋的水榭里買杯清茶,一邊品茗,一邊欣賞映日荷花。若是餓了,就到大蘑菇亭下向白族老大媽買碗涼粉。若是帶上孩子,就讓他們到湖里去玩腳踏船,大人便過柳簾掩映的玉帶橋,或在林中漫步,或坐在草地上閑聊。孩子劃膩了,又帶他們到海邊的淺水處玩,大人小孩脫去緊裹著雙腳的鞋襪,挽起褲腳,卷起衣袖,當流赤足,洱海的浪花反復親吻著自己在城中水泥道上走累的腳板,痛快極了。更有趣的是,海邊淺水處的沙灘上長著許多老柳,根須被多情的海浪沖洗得干干凈凈,根須中間常歇息著小魚小蝦,還有一些貝殼,很是可愛!大人小孩弓著腰,捉魚蝦、撿貝殼、找石子、打水仗,其樂無窮!
可如今,團山腳下林立的星級賓館酒店吞噬了當年蔥籠的樹木,百姓的樂園情人湖成了有保安和狼狗看守的豪華別墅區,冰冷的水泥大道替代了當年充滿詩情畫意的柳岸。沒了沙灘,沒了柳林,從此小魚小蝦沒有憩息的港灣。失去了濕地,菱荻蒲葦無法生長,談不上凈化,說不上過濾。鷗鷺飛鴻不能在葦叢中談情照影、生兒育女,退休的老年人無法在煙雨中將橡皮筏隱藏于河柳和淺草中悠然垂釣。游人看不到海心亭畔老柳系輕舟的景致,也不可能到情人湖水榭風荷旁小憩納涼。生活在鬧市的小朋友更少了從團山動物園下來后,到海邊踩沙踏浪,在柳根旁捕魚捉蝦的樂趣。
故此,每當經過這個地方,總不由想起我國清代文學家、戲曲家尤侗為什么在游西湖至六橋時,看到十年前滿堤柳樹被官軍斫伐殆盡,目睹斷根殘枝偃臥于荒草之中,頓覺如馬嵬魂斷、杜牧尋芳,惆悵而別后作泣柳詩文,并鳴咽久泣,以至夜潮澎湃為之助哭的故事。
無奈!回望西洱河,我們永遠依戀它的過去,但也少不了擔心它的未來。
責任編輯 楊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