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中央部委未按國務院規定的時間表公開2010年的“三公”消費,多少有點令人驚訝。政令得不到切實執行的情況在中國并不鮮見,但大多出現在地方政府。這一次不同,中央部委直接“撞紅線”,而且其行為并非源自政令本身含糊其辭以致留下裁量空間,國務院關于“三公”消費公開的時間表和內容相當清晰明了。技術原因(支出分類和數據采集)也不能提供足夠合理的解釋。
因此我們必須設問:“三公”消費公開,何以遷延至今?
答案很簡單:有些部門主觀上不愿那么(照章)行事,因為與部門利益相抵觸,也因為擔心數額不菲的“三公”消費公之于眾有損部門形象。一個小范圍的負面消息很容易迅速放大,從而給當事者的形象帶來難以預料和掌控的后果和影響。在這樣的環境下,在公眾面前保持和塑造良好形象對任何人都很重要,何況是中央部委。
問題在于,良好形象能通過保密來塑造嗎?
毫無疑問,“三公”消費中有“公”的一面,也有“私”的一面;有“適度”的一面,也有“過度”的一面。在“私”和“過度”占比很高時,如果公開,就很難向公眾交待了。政府的本質是服務人民,從公共財政的角度講就是要求全心全意為老百姓服務,促進廣泛的公共利益,而不是任何特定的私利(包括個人和部門利益)。公眾有權利知道收取的稅費是否被用于正當和正確的目的,而政府負有及時公開其每筆支出(包括細節)的責任和義務。相信每個政府部門都清楚這個常識和財政透明度的基本準則。
既然如此,“三公”消費公開難,主要不是難在別處,而是難在欠缺足夠的行政意志和良好的實施機制(包括違規追究機制),來確保對公眾利益的考慮壓倒對狹隘的部門利益的考慮。
至本文截稿時止,公開“三公”消費的部門在逐步增多。但真正的問題不在于公開本身,而在于所公開的數據的及時性、準確性和可靠性,以及相關的細節。公眾非常期待所公開的數據有助于充分評估“三公”消費的數額是否過度、目的是否正當、結果(績效)如何計量和監督。公眾也關注是否存在違規情形以及誰應對此負責,政府將如何加強對“三公”消費的監管。
站在部門角度考慮,“三公”消費的公開需要權衡兩類策略:保守和激進。兩類策略各有利弊。如果說不清、道不明開支無多,選擇徹底和及時公開(激進)策略更可取。因為不公開的話,反倒容易引起公眾種種猜疑和不滿。公眾具有判斷力,能夠理解在當前特定環境下不可能沒有“三公”消費預算安排。公眾在乎的不是“三公”消費是否必要,而是在乎事情是否做過了頭。
那些確實存在此類問題的部門傾向于選擇較保守(甚至拖延)的策略,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如果不分青紅皂白而激進式地公之于眾,很有可能激發“公眾震驚”而置這個部門于非常不利的地位,正常的運作和工作也可能因巨大的壓力而陷入被動,甚至某種程度的混亂。在這種情況下,“信息”緩釋的策略有其軌跡可循。
在保密文化由來已久的特定背景下,走向公開和透明意味著公共財政文化的急劇轉型,但我們還沒有為這個巨大的轉型做好思想上、制度上、程序上的充分準備,更沒有深度的理論梳理。
文化模式的再造是一個艱難的、需要時日的過程,需要有人付出代價,并且不可避免地會遇到巨大的阻力。還需要認識到,需要透明的遠不只是“三公”消費,所有的公共收入、支出、債務、赤字(包括隱性赤字)都需要透明。更一般地講,政府運作的方方面面都需要處于公眾視線可及的范圍內,只有國家機密和安全等例外。由公眾分擔生產、儲存與處置成本的所有公共信息——當然包括“三公”消費和其他所有財政信息,本質上屬于公眾擁有的公共財產,保密意味著將這類公共財產據為己有。
期待政府是透明的和負責任的政府,公開“三公”消費可以作為一個有益的起點,但要做的事、要做好的事比這多得多。最終出路在于深化改革,最大的挑戰也在此:那些分散利益(于公眾)而集中成本(于既得利益者)的改革,從來就不會一帆風順,關鍵在于足夠的政治意志、廣泛的社會共識、有效的激勵機制以及良好設計的改革策略。至于技術層面的因素,其實沒那么重要。
(作者為中央財經大學財經研究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