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一些社會糾紛,民眾常以下跪的方式來“抗議”,往往成為社會熱點。一出現(xiàn)此類事件,便有人指責(zé)是儒家文化的毒害,并把它看作一種奴化的表現(xiàn),這大概也算是對儒家文化的誤解之一。
跪拜禮其實是一種古禮,孟子說過“禹聞善言,則拜”,可見早在大禹時代就有了這種禮儀。
古代并沒有椅凳這類坐具,多是“席地而坐”。如果客人來了,以示恭敬,最多再加上一張席子。所以古語中的“坐”,和我們現(xiàn)在說的“坐”完全不同,和今天日本人在榻榻米上的坐姿相同,也就是雙膝跪地,將臀部坐于后腳跟上,腳掌向后。孔子在《論語》中說的“席不正,不坐”,說的其實是“席不正不跪”。在《論語》《孟子》等書中,沒有出現(xiàn)過“跪”字。
待客講話時以示鄭重,伸直了上半身,坐也就變成了跪。而行禮之時,只要俯身向下,也就是拜了。拜在古代,是一種日常禮節(jié),比如《禮記》中說“侍食于長者,主人親饋,則拜而食;主人不親饋,則不拜而食”“侍飲于長者,酒進則起,拜受于尊所”,可見吃飯喝酒時,也是要行跪拜禮的,并無明顯的高低之分。這些禮儀都形成于儒家之前,并不是儒家創(chuàng)造了這種禮儀。與所謂的奴化思想可以說也關(guān)聯(lián)不大。漢唐以后,尤其是唐朝后,椅凳的普及,人們多懸足而坐了,跪拜禮才日漸鄭重起來。但古人也有“八拜之交”“拜天地”“拜父母”之類的禮儀,可見跪拜禮也并非專用的君臣之禮。
辛亥革命之后,因要對傳統(tǒng)文化進行全盤否定,自然把跪拜禮視為君權(quán)和奴性文化的一種象征,看作一種應(yīng)拋棄的對象。
從日本仍保持這種禮儀,但卻進入民主社會來看,兩者之間并無必然聯(lián)系。可能正因為大家認為“下跪”是一種奴性的象征,反而催生了以“下跪”為抗爭的社會現(xiàn)象。這種“下跪”背后的潛臺詞是,我承認你強者的地位,但期望你迫于道德或輿論壓力,也傾聽一下弱者的聲音。有人把下跪稱為弱者的“武器”,只是這種亮出武器的方式過于屈辱。
甘地曾把絕食看作是非暴力反抗的最后手段,我想中國民眾的“下跪”,也算是非暴力反抗的新手段。它比絕食對自身傷害要小,但比絕食更為屈辱。甘地把非暴力看作是一個教育公眾的過程,讓它滲透到社會各個層面,直到民眾最終變得不可戰(zhàn)勝。從這種帶傳染性的“下跪”中,似乎也隱約地看到了這種力量。
民眾正是用這種方式參與到公共事務(wù)中的。他們通過對自己負責(zé),來達成對組織和國家的負責(zé)。這種政治參與熱情,理應(yīng)受到地方政府的保護,地方官員也理應(yīng)做到與之呼應(yīng)。當民眾訴求能在公共空間得以聲張時,民眾才可能實現(xiàn)與政府和社會的互動。民眾從這種互動中,感受到的也是社會機制在向一個積極的方向轉(zhuǎn)變。
“下跪”雖然屈辱,但仍然是一種社會抗爭。在民主社會里,社會抗爭從來就是民眾常態(tài)的政治參與形式。在非民主和民主社會之間,沒有一個刻板的邊界,而是一個民主形態(tài)不斷遞增的漫長過程。在這個過程中,社會抗爭對民主化的推動作用尤顯重要。它是在革命暴力和議會政治之外,社會達成民主化進程的一種更為平和的方式。
從前些日子出現(xiàn)的江西撫州爆炸案、廣東增城和潮州事件可看出,現(xiàn)在極需要對非暴力的社會抗爭事件建立常態(tài)的制度認同,使民眾因社會不公引發(fā)的各種矛盾,能被正常化解在社會機制中。只有這樣,社會才能不總是搖擺在暴力潛伏或爆發(fā)的兩極之間,才能迫使地方政府建立高水平的協(xié)商機制,通過社會抗爭機制的反復(fù)作用和磨合,社會才可能真正步入民主法制化的軌道。編輯/趙國瑞